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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瑞和王畅既然是薛怀瑞的侍读,那这辈子身上就都打着薛怀瑞的烙印了,两人本来就早熟,自然知道抓着机会给薛怀瑞扬名。沈洪文当年要报答衍国公府的救命之恩,才做了薛怀瑞的老师,但是多年下来,师徒之间的感情绝对是真的,沈洪文并非那种假清高的大儒,自然也是全心帮助薛怀瑞。所以,薛怀瑞身上的好事儿传这么快,也就不稀奇了。

    无论知道不知道老公爷情况危急的,都赞一声薛怀瑞孝顺。

    薛慈轩自然也知道了,这些天别说是两个妾室了,就算素梓院,还有他自己的东风阁,薛慈轩都没回去,每日除了处理公务,就是给薛荆魁侍疾。

    薛荆魁是数日前突然倒下的,倒下之后就一直没有清醒,整日浑浑噩噩。

    虽然无论是薛荆魁青年时对正妻的不闻不问,还是多年前对世子妃杜小雅的放弃,都在父子俩中间闹出了很大的疙瘩,但毕竟是父子,而且乾州也需要老公爷,薛慈轩是真的心中焦躁。

    听闻了薛怀瑞的孝行,薛慈轩多日的苦闷稍稍松快了一些。

    他想了想,少有的离开了薛荆魁的病床前。

    自从当年发现薛怀瑞被那位假儒胡越欺辱,薛慈轩就习惯来找薛怀瑞的时候不让人通报。这次也是一样,薛慈轩一路到了博浪轩,推开院门,顿时怔住了。这好好的院子,怎么晾着许多的衣裳?两柱枝干细弱的海棠都被压得弯了枝条。

    “世子爷。”几个丫鬟见着了薛慈轩,立刻过来行礼。

    “成何体统?怎么把衣裳都晾到博浪轩来了?”

    丫鬟一惊,虽然被吓找了,可却并没有哭天抹泪的,而是老老实实清清楚楚的说:“世子爷,杜夫人吩咐,让我们博浪轩所有杂事都自己干。”

    “胡闹!”薛慈轩就想去找杜夫人,但是既觉得这点小事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又想继续看看博浪轩到底怎么样。

    ——前些日子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转眼间就变这样了。

    “大郎呢?”

    “大郎在书房呢。”

    “原地站着!不用你们带路!”

    几位婢女立刻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了,薛慈轩一路到了书房,推门就进。

    “谁?!爹?”

    薛怀瑞并没在宽大的书案后边,而是在书房里空出了一块地方,供奉着一尊白瓷观音像,规规矩矩的跪在一个茅草蒲团上。因为被开门声惊住转头,所以能看见他前头摆着的除了香案外,还摆着笔墨纸砚。

    那砚台里的墨是红的,薛慈轩还以为是朱砂。他走过去,从地上把抄录到一半的经书拿起来了。

    “这是《佛说盂兰盆经》?”

    “是。”

    《佛说盂兰盆经》全文八百多字,讲述的是佛祖报母德的一段经历,现今主要被用来给父母长辈祈福。不用说,薛怀瑞这是给患病的薛荆魁抄写的。

    薛慈轩看着上面规整的字迹,心中感叹,但突然他发现这朱红字迹若说是朱砂的话,不太对劲,扑面而来的还有血腥味:“哎?你用的是什么墨?”

    “……”薛怀瑞就像是犯错了一样,低着头把左胳膊抬起来了,袖子一拽,露出胳膊上裹着的纱布来。

    “糊涂!”薛慈轩大声说,话是斥责的话,但语气已经软了,“我听说你餐餐吃素,竟然还刺血抄经,是嫌你爹我这些日子麻烦事少了?”

    “爹,孩儿不是……”薛怀瑞头更低了,“我就是想让爷爷好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能抄抄经书了。”

    “唉……好孩子。”薛慈轩叹了一声,“走,起来跟我去看看你爷爷去,抽空多陪陪他,不比你发傻抄经强?”

    “哎!等!爹,等等,还有几本呢。”薛怀瑞从蒲团上站起来,立刻龇牙咧嘴摇晃了两下,薛慈轩抬手扶住儿子,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还有?”

    薛怀瑞果然从书架上又抽出来了一小摞,薛慈轩拿过来数了数,加上手里抄了一半的统共是六本,一本一本的都是用鲜血抄写的经书。

    薛慈轩眼眶有些发热,上一次他想哭,还是薛怀瑞刚回来的时候。

    “好孩子,好孩子。”他将薛怀瑞搂在怀里,拍了拍肩膀。

    等父子俩从书房里出来,吴笑烟已经候在了门口。

    薛慈轩一看她,脸立刻都阴沉了下来:“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博浪轩闹得乌烟瘴气的!知道你们主子刺血抄经,竟然劝都不劝说都不说一声!还顿顿吃素!”

    吴笑烟立马跪在了地上。

    “爹!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求的!爹!她管不了我!”

    薛慈轩瞪了薛怀瑞一眼,没说话,当先走了。薛怀瑞拉了吴笑烟两下让她起来,但是没拉动,他只能一咬牙追薛慈轩去了。

    等到了老国公的承颐阁,老太太也在那等着了,看见薛怀瑞一进来,老太太立刻哭着把他抱在了怀里。

    “奶奶的瑞儿,这是怎么说的?我听说你刺血抄经?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呢?”

    “孙儿无能,也就能为祖父做这点事情了。”

    薛怀瑞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个老实勤恳的孩子,在薛荆魁真正认下他之后,他也竭尽努力的对国公夫妇表示孝顺。虽然他能做的,也就是每日晨昏定省,逢年过节说些吉祥话,给老夫人抄经,外出的时候买些他自己觉得好,可两位老人大概都用不上的东西。

    不过这些,再加上薛怀瑞平时学习上都勤恳努力,作为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至少表面上,老太太是把薛怀瑞疼到心坎里,国公爷对于这位嫡长孙也是非常的满意。

    至于其他的孩子?虽然他们也是年纪渐长,尤其是杜夫人也有意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和衍国公夫妇亲近。但老夫人厌恶妾室,原来薛怀瑞不在,对这几个庶孙还算和善。如今有了“可人疼”的薛怀瑞,根本就不让庶子进门。

    衍国公一方面体贴老妻,一方面既然有了各方面都出色,让人满意的嫡子,那为防以后的嫡庶之争,也没有抬举庶子的意思。

    就比如如今衍国公重病,薛怀瑞每日还能来看病,就是他爹和奶奶一半不让他进来,杜夫人别说是带着孩子来,就是她自己也不够格进来。

    一个妾室,真说伺候有奴婢,说尽孝?稍微注重点礼法的世家里,都知道妾根本不算儿媳,没那个资格。

    “夫人。”海棠端着个针线笸箩从外边进来,看似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额角已经见了汗。

    杜夫人正靠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让人捶腿,见状把茶杯放下:“你们下去。”

    人刚退出去,海棠就着急的凑了过来:“夫人,刚从外边得来的消息。说是大郎刺血抄经,让世子爷看见了,带着大郎就直接去承颐阁了。”

    杜夫人一听,脸色一青站了起来,被她放在边上的茶杯也被带的掉了下里,全泼在了海棠身上。海棠被烫的脸色一变,可却不敢惊呼,反而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夫人莫急,您如今在外舍粥给老公爷祈福,若是让世子知道了,该也是高兴呢。”

    “你知道个什么!”谁知道杜夫人反身对着海棠的胸口就是一脚——原来李夫人还在的时候,喜欢打下人巴掌,或者直接大敞开院门让来往的人看着她院子里的奴婢脱了裤子被按在长凳上打屁股。前后就有四五个婢女受不得这种屈辱,挨打之后一头撞死了。

    但杜夫人不同,外人都以为她性格端丽温婉,只有甘棠院里,杜夫人的自己人才知道杜夫人什么样。她也会自己动手打人,但她的做法不会让奴婢身上带着外人能看得见的伤。她也会罚人,但从来不用打用骂的,惹她实在不高兴了都是直接发卖。

    海棠倒在地上,气还没喘过来,已经匆匆忙忙的爬起来跪好。

    “我是真没想到,薛怀瑞这个屁大点的孩子,竟然会为了吴笑烟做到这种地步,这次倒是失算了。”

    当日杜夫人知道吴笑烟被薛怀瑞收了,虽然气薛慈轩对薛怀瑞的回护,但她也是为人母亲的,事后稍微想想,杜夫人就知道薛慈轩怀着的是什么心思了。

    吴笑烟过去是给薛怀瑞当妈的,怎么丑都无所谓。但是,薛慈轩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女人继续在自己儿子心中处于那样的地位。

    “也是我着急了些。”杜夫人突然笑了,她只想着薛怀瑞要不了多久就会厌了那以色侍人的丑通房,却忽略了最根本的情况。

    薛怀瑞才多大?他平常的表现也不是那等小小年纪就贪花好色的纨绔,吴笑烟长得既丑,也不是那种狐媚子的性格,不可能这么早就勾搭着薛怀瑞行夫妻事。那想来,她现在对薛怀瑞来说,依旧无损的母亲形象吧?

    “你下去吧,让我自己呆会。”心中有了计较,杜夫人胸中的那口怒气没那么汹涌了。

    海棠急忙慌的下去了,临走还不忘干净利索的将摔碎的茶杯都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