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难得天气不错。
久违的太阳终于不吝倾洒金芒,犹如佛光普照大地,令人一扫连日来心头积淀的阴霾郁结,畅畅快快舒了口气。元月初的那场大雪未及尽数消融,跟着时有时歇地又落了几场冰雨和小雪。雨雪连连,总不是能叫人欢喜的。便有几日不曾落雨落雪,天上却也总堆着那么几朵沉重欲坠的阴云,仿若压在人的胸口上,憋闷得厉害。
今儿个总算是雪后初晴,很是不错。
无相寺的风光也不错。
奇峰秀林,暖阳薄雪,庄严的殿宇错落有致地巍峨在山巅,朱墙碧瓦映着金辉,罩着莹白,时透檀香钟鸣,仿若圣莲亲天,欢喜圆满。
其实,此刻最让人欢喜的倒不是大悲咒洗心,而是山腰广场上的武林大会。热闹得紧。莫说参与其间的一众人等激情澎湃,便是山上那些早已断了六根俗缘的佛子也跟着高兴。别提什么脱尘绝世的诳语,因着雨雪,香客绝迹,他们便是不为香火银子发愁,心情却也不免跟着天气苦闷难受。那些小沙弥,可不就躲着师父,趴到栏杆上朝下俯瞰热闹了么?
武林大会,确实热闹,数日下来,气氛依旧不减。
除了场中正在交手的人,首先沿着擂台边缘便围坐了三面,后头立着一溜排。那台下更是挤了个满满当当,熙熙攘攘。代天巡幸的皇家仪仗就不提了,正高人一等地占了上位。次一等的,也很有目的地占了各处风水宝地。余者,官兵浪人,选手观众,男女老少,有美有丑,或正或邪,或坐或站,或高谈阔论,或嘀嘀咕咕,或冷眼旁观,或大声助威,或嬉笑随性,或严肃办差......只把山腰这一片用于水陆会的场子,彻底闹成了花果山。
不奇怪,若仅是江湖中人寻常的武林盛会,也不能只单单扔了各家高手去台上打架,门人亲眷站在台下谨防黑手,然后三五天排了江湖名次便草草结束。
寻常武林大会,往往代表各家出战的,也就是其家一两个重点培养对象,甚而,有的门派还人才缺缺。如此,之所以又总是呼呼啦啦成群结队的来去,一不小心就闹个结仇结怨,群架殴斗的。皆为,江湖中人,相逢即是缘,何况难得有个群出群动的聚首机会,大家总得借机彼此交流交流吧?
且不管是正常的语言沟通,还是以刀剑说话,这来武林大会的人,除了少数执着者,那一门一群,一派一帮的,从来不仅仅是以武会友的目的。除了亮亮自家武功绝学,争争帮派脸面,或者还有些关乎门派之间地盘、营生合纵连横的交易,乃至寻仇杀人,或是上演几出风花雪月的故事,体现体现利剑冷刀背后的侠骨柔情。这些,总是远比台上的打擂更让人目不暇接。
更莫说,此遭还有皇帝老子刻意捧场,弄了这么些峨冠博带的朝中大臣来坐镇,外带那枪亮甲整的卫戍兵士齐齐站场助阵,更是将大会规模又烘托抬高了一层。
中书省统领六部几位侍郎、郎中、员外郎的,奉旨来打理这次武林大会,拿出的那个所谓章程,程式那叫一个细碎繁琐,内容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当真体现了朝廷的堂堂脸面和熙阳帝的赫赫威仪。不提前期准备的林林种种,光是擂台已定,开打在即,那什么吉时焚香的开擂仪式,就折腾了近两个时辰。除了诵念颂歌,还特地搭了高架,设了彩头让人先热身了一回,只差没再去弄个戏班子来依依呀呀唱个两场。有性急的几乎公开叫骂起来,那几位主持仪礼的司仪大人,没被人乱刀劈了,真算他们幸运。
想起这个,鬼眉忍不住失笑。
若是这武林大会当真尽邀豪杰,将英雄帖遍撒天下,让那些但凡江湖有名的门派都跑了来,只怕这场面早就该失了控,乱了锅了。
勾着唇角,忍不住又在想,往日都是她去人家门上滋事的多,过几日,那些不曾受邀的门派会不会人马杀到,指摘她看不起人家当家的?继而又无谓地撇了撇嘴。最近比较收敛,不曾去找谁家麻烦,她几乎险些忘了,有些人是巴不得被她鬼眉忘在脑后的。没接着她发的英雄帖,只怕有不少人是偷偷抚胸念佛,暗道庆幸的。至于这被遗落一旁的微失颜面之事,大约他们或会另怂恿了人再弄一回武林大会,然后在擂台上凭着刀剑拳脚找回来。
翛然坐在高处的石矶上,鬼眉朝比武场上远远张了一眼。
不管后头还有多少哗众取宠的节目,这武林大会的主题环节,却是已近尾声了。意味着,许多人忽然来到京城,的确合情合理,也意味着......
这一小段时日,她也是颇有收获的。哼!怕是接下来的好戏,远比那些官老爷折腾出的花样,更能博取熙阳帝的目光,且等着吧!
场上的打斗还未决出胜负。
不过,也就只是明面上如此,谁知道内里究竟呢?
那个轻简戎装的军中男子,看起来倒确实并非泛泛之辈,也挺有骨气。惯于马上持械厮杀的人,只因为对手不用兵刃,便也选择了赤手空拳。只是,他却不知,同他交手的那个看似俊秀有礼的美服儿郎,最擅长的便是近身相搏,而且,更擅于在短时间内一招索命。本是红门里以暗杀见长的人,又在阿木那个异数手里调教过一番,岂会易遇敌手?弃了那些杀着这般老老实实同人你来我往的过招,想来实在有些委屈。为的不过是让个名次出去,好叫熙阳帝暂且再高兴两日。
说来,除了这红门的簪花郎委屈,因着要和朝廷指派来的这些官兵虚与委蛇,一众兄弟姐妹,大约都有些不合脾胃,气闷的紧。就连红袖也辛苦了。为了能让她鬼眉分身有术,方便同人接头议事,她时不时地得要替了自己,去那擂台边装模作样地静坐上一两个时辰,以她平日里的性子——,实在有些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