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凄美动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岳赋讲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还让黄振给他送了两杯香茶润嗓子，到了最后，他坐在御书房的地上，而皇帝与皇后，则是站在他身边。 </p>
李正元自然知道岳赋的讲述，基本事实应当不假，因为夫妻二人失踪，与及捞起骸骨的事情，一查就能查到。</p>
只不过，岳赋那叙述方式，夸张失实，添油加醋，李正元完全能够听出来。</p>
他早就想让岳赋这个满口胡话的臭小子闭嘴了，问题是，老婆大人爱听啊……</p>
李正元见萧皇后听得如此入迷如此肉紧，就算知道岳赋是在鬼扯，也只能让其继续扯下去。</p>
当岳赋讲完故事之后，萧皇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李正元道：“陛下，臣妾认为岳大人做得好，该给赏赐。”</p>
李正元正想说话，岳赋却抢在他前头发话了，皆因此前一直是岳赋在说，所以，李正元亦不好怪罪岳赋。</p>
岳赋跪拜在地上，情真意切地说道：“皇后娘娘，微臣不要赏赐，只想问陛下一个问题。”</p>
李正元觉得奇了，这小子要问朕问题，到底会问什么呢？</p>
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李正元也料想不到岳赋到底会问什么，心里满是好奇疑惑。况且，他的皇后正是动容之时，岳赋不要赏赐，只求问一个问题，不答应的话，似乎太不近人情。</p>
便听听这狡猾的小子，有什么要说吧。</p>
于是乎，李正元便道：“朕允了，岳赋你问吧。”</p>
只是，无论是萧皇后还是李正元，抑或是一直在旁边侍候着的黄振，都万万也想不到，岳赋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问出那般的问题。</p>
岳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陛下，您真的爱民如子吗？”</p>
爱民如子这句话，李正元每天都要听好几十次，每一天每一天皆是如此，文武百官理所当然地称赞李正元爱民如子，李正元亦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份称赞，从来就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p>
但是，岳赋刚刚死里逃生，居然就这么突然这般问，这等同于左脚刚踏出鬼门关，右脚又重新踏回去。</p>
岳赋做事看似鲁莽，却不是蠢人，李正元非常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这个小子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肯定会有后续，便道：“朕自然就是爱民如子，岳赋，你何出此言，难道你认为朕是一个昏君？”</p>
“微臣自然觉得，陛下是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明君。”岳赋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也不管李正元受得舒不舒服，接着话锋一转，便道：“但臣认为，既然出了小倩姑娘夫妻这般的人间惨事，陛下亦已经知道内情，假若无所作为，便是昏君。”</p>
岳赋这是在赤果果地威胁皇帝，逼迫李正元为此时做出应有的表示，否则便是昏君！</p>
听了此话，萧皇后非常紧张，黄振已经准备好掌岳赋的嘴，李正元却摆了摆手，让二人不必紧张。</p>
随即，他大笑，道：“不作为便是昏君，虽然对朕有所冒犯，但却不失为一条有道理的谏言，朕免了你的死罪，说罢，你到底想跟朕要什么？”</p>
岳赋继续侃侃而谈，十分真诚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的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朝廷文武百官，不论职位高低，职责为何，说到底，都是替陛下牧民。</p>
既然陛下命微臣统辖天下之事，那些风尘女子，就是微臣替陛下牧的民，她们生活艰苦，耗尽青春年华，出卖色相尊严，却难有善终，如此世道，若是一直持续下去，那便是微臣的失职，亦有损陛下爱民如子的名声。”</p>
岳赋顿了顿，继续道：“陛下出身寒微，清楚社会底层百姓生活何其艰难，就算陛下清明，泽被苍生，但苍生何其多，能分得君恩雨露的，又有几人？草民草民，百姓命贱如草，但是，那些风尘女子，比起普通的草民还低贱，她们连杂草都不如。”</p>
“可是，她们不过是**而已。”李正元自然知道百姓的生活艰难，那种艰难，他有切身体会。正因为如此，他才这般励精图治，视贪官污吏如同仇寇，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贪官杀不尽，百姓的生活，也好不了多少。</p>
就说那五年多前的迁民令，他只想让百姓们有田耕有饭吃，岂料最后的结果，却是死了数万百姓，许多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许多孩童成了孤儿无依无靠，这完全违背了他的本意，可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p>
“陛下，无论身份如何低贱，皆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应一视同仁，如子一般爱她们。”</p>
让皇帝如同儿子一般爱惜那些女，也就只有岳赋这个穿越者，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逻辑紧密，步步为营，环环紧扣，道理一套接一套，就是精明如李正元，亦难免为他的话所动容。</p>
“若是朕不替那些受欺压的女出头，就不是爱民如子，便是昏君……岳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如此跟朕说话！”</p>
李正元所说的，虽然是责怪的话，但是岳赋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头，并无怒意，很明显，皇帝已经被他这个奸妄谗臣给糊弄了。</p>
事情果然如岳赋所想的一样，李正元接下来的话，开始顺着岳赋预想的方向走。</p>
“不过，你说的对，无论身份如何卑微，皆是朕的子民。更何况，她们才刚替朕的库房贡献了二十万两，朕替她们着想一下，让这些苦命的女子稍微好过一点，也是应该的。”</p>
岳赋听此言，立刻打蛇随棍上，接着道：“微臣想向陛下请一道意旨。”</p>
李正元冷冷地哼了一声，再道：“你带着人头夜闯禁宫，又说了一个时辰有多的故事，无非就想朕答应此事。咳咳，你有话直说吧。”</p>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p>
岳赋先抛了一轮书包，再道：“若要有大同之世，壮需有所用，老需有所终，那些女，虽然操的是贱业，但她们不偷不抢，自食其力，且向陛下纳税，亦算是壮有所用，却不能老有所终，故此，臣向陛下请旨，为那些娼妇办个退休保障计划。”</p>
“退休保障计划？”这名词，李正元是闻所未闻。至于那大同之世，其中论述，与李正元所知有所出入，却大同小异。</p>
这个异世界，与岳赋原来的世界非常相似，但亦有不同之处。比如，这里以命师为尊，圣人非孔孟，而是霸武、天策、至圣三位先师。</p>
此世界无儒道，不过，儒道那种仁政爱民的思想，亦有其论述，只不过相比起理学与法学，还是相对式微。</p>
在岳赋原来的世界，从汉代董仲舒的新儒学，到宋、明的朱程理学，理学作为一个儒学的分支学派而存在，其中不乏为了巩固士大夫封建统治，而对儒学思想进行歪曲错解，贻害不浅。</p>
而这个异世界，却不是如此。理学反而是作为最大行其道的学派，而儒学提倡的许多思想，都不为这世界的理学所接受，比如岳赋曾经说过的‘民为贵，君为轻’，便与理学的‘天地君亲师’，与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相悖。</p>
但不管是哪个世界的理学，总需要一套忽悠老百姓的说辞，用来巩固其统治。经过上千年，一代一代文人的宣扬，到了最后，不只老百姓被骗了，就连皇帝与士大夫自己也被自己骗了。</p>
所以，岳赋这一套说法，不论是李正元，还是朝廷里的那些士大夫，同样会赞成，尽管执行过程中，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令他们寻找借口百般刁难，但道理上来说，却没有人可以反驳。</p>
朝廷官员利用青楼洗黑钱，再由嫁妆把钱收回口袋的这一套道理，不再赘述，而岳赋提出的退休保障计划，就是从那些嫁妆里头挖出一笔钱，保障那些命苦的女子至少能得善终。</p>
但是他此等作为，无疑是跟朝中所有贪官作对，前路定必崎岖满途，只是，岳赋在当日看见那两具骸骨的时候，便已经决心这般做。</p>
岳赋没有与整个官僚集团对抗的能力与勇气，他只要一部分的钱，保证那些从良老人老珠黄被抛弃之后，有片瓦遮头，有半口饭吃，他便觉得满足了。</p>
这是岳赋某种程度上的妥协，最为理性，也最可能成功。</p>
至于嫁妆洗钱的那一套理论，岳赋并没有向李正元言明。毕竟这内里牵涉太大，株连太广，就是游思柔也可能因此而丧命。</p>
李正元一开始是草民，后来直接当了皇帝，他根本不可能懂得官场那么多弯弯道道，而那些当官的，也不会那么脑残去断自己的财路，就算洛襄这样的心腹近臣，也不会对李正元说。</p>
所谓瞒上欺下，乃官场真谛，放诸‘历朝历代古今中外各个次元世界’皆准的真理。</p>
岳赋把那所谓退休保障计划说了一次，条条框框都头头是道，李正元一边听，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最后下结论道：“此事朕许了，但是具体细节，还要斟酌，阿黄，你给他拟一道手谕，作为他行事的根据，你用印便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