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升上云端,踢开一颗石子走出山坡的少年,看去远方的草丛,颇为得意的扬扬下巴,嘿嘿笑起来。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江湖中人,该做之事。”
“你也不怕惹祸上身。”
陆良生伸手将他招来,这少年的机灵劲让他喜欢,虽说确确实实帮了他一把,但与杨素的比试,也担心对方之后会找这少年麻烦。
“我才不怕,只是下了一点巴豆汁,那人要与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计较,那就太失身份了…..”
少年盯着书生看了一阵,口中话语一变,人陡然跟着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就是一记响头磕下。
“先生,还请收我为徒。”
这令陆良生有些措不及防,月胧剑归鞘系到腰间,伸手将少年搀扶起来,拂去他裤上的灰尘。
“我还未考虑收徒弟呢,快走吧,那人快回来,见到你多半还是会发火的。”
这番话自然是出于好意的,先不说杨素会不会找这个少年的麻烦,单是发火打他一通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收徒这种事,陆良生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都还是徒弟呢。
少年见书生这么说了,也担心挨打,两步一回头朝客栈回去。
“先生……”
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远远的,就见陆先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你且先回去。”
“哦。”
李随安有些丧气的低下头,一步一踢的踹着路上的石子、土块,慢吞吞的走回客栈。
很快消失在土坡下方。
待少年离开,陆良生收回目光,走去将杨素丢在地上的法剑拿过手中翻看,以照从岐山洞府那本《融炼合器道》的描述,这把剑材质上等,可惜炼器用的祭炼之物一般,将来蕴出灵坯怕是会太难。
“嗯…..找到师父被盗的那些东西,我也该回南陈,见见恩师,然后回陆家村,参研这本炼器术法,将那七把法剑熔炼一番。”
咳…..
干咳声传来,陆良生收回思绪,那边,杨素整了整衣袍朝着这边走来,发髻也重新梳理过了,他眼抬了抬,看去书生手中的法剑。
后者笑了笑,将剑还给他。
“道友,肚子好点了吗?”
“舒坦了,修道没到辟谷,就要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会拉肚子。”杨素擦拭一下剑锋,插回背后的剑鞘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道友,请!”
“请!”
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也做了一个请,这次两人倒没有飞纵高跃,而是一起步行下了山坡。
“陆道友,重新认识一下,杨某乃北周大丞相杨坚族弟,杨素!”
“这么说,你非祈火教中人……差点误会。”
往客栈过去,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解除之前误会,回到客栈,原本还在叫骂的妇人收住了泼辣,顿时露出笑容,将二人迎进去。
“我说两位去哪儿了,饭菜有些凉了,我端去热热。”
拉着想杵在这里的李随安去了厨间,陆良生看去少年背影,还是将之前杨素闹肚子一事坦然说出来,代他赔罪。
“不必,此子机灵,可惜错投这里,也罢,杨某也非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身为大丞相族弟,不说北周,就算长安城里,杨素也是位高权重的身份,当着陆良生的面,真要计较,确实显得太过小气。
“我代那小兄弟谢过。”
陆良生这番有礼有节,让杨素颇有好感,也是拱手还去:“陆道友说的客气了,之前相邀切磋,其实也是杨某见长安高人风范,一时技痒。”
不久,妇人端了热好的汤菜出来,两桌并为一桌,陆良生和杨素坐到一起,客气说笑几句话后,后者说起了来意。
“陆道友,这一路游山玩水,可谓悠闲,不知是否有归处?”
这个‘归处’有些讲究,书生也听的明白其中含义,吃了一口菜,端起酒杯敬过去。
“有些话说来可能有些矫情,在下如今心无旁骛,只想闲云野鹤,哪天累了,就会栖霞山搭间草屋,种花养草,施济山下村民。”
杯口碰了碰,杨素仰头一饮而尽。
“陆道友这番话就说的没志气,你的事,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不就是一个昏君嘛,这天下共两个皇帝……可还有真正明君之像的人雌伏世间,陆道友通圣贤、精道法,就此埋没了,太过可惜。”
来了来了。
刚才一听到大丞相三字,又说明君雌伏,陆良生怎么会还不明白,对方追来之意。
书生放下酒杯,想了片刻,还是拒绝。
“我家在南陈,亲人朋友也在南陈,有的甚至在做官,将来若是兵戎相见,那是难说的复杂,杨道友抬爱,良生愧受。”
“迂腐!”
杨素拍响桌面。
引得后厨的婶侄两人重叠探出门框望过来。
“随安,你说他俩会不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我相信陆先生能赢。”
“为什么?”
“哼哼,长的好看啊,那些游侠志里不都这样写吗?”
厅中,杨素语气缓下来,一时间有些失态,便朝陆良生拱手,这一路追来,两日里风餐露宿,除了当初学艺时,哪受过这种苦。
“无妨,杨道友也是一时气急罢了。”
陆良生一身蕴养的脾气,向来很少发火,拿过酒壶给对方斟上酒水,随后,又给自己斟满。
放下酒壶,举过酒杯。
“这天下修道之士,何其之多,多我陆良生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道友族兄真需高人相助,何故只看我一人。”
“唉!”
杨素与他碰了一下杯子,却是没喝下去,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陆道友说的是,可他们大多紧闭山门修道,很少出来,再说,想要找道友这般能心怀黎民百姓,家国天下的修道者,那就更少了,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陆良生软硬不吃,我这嘴皮子也说不动他。
或许要让族兄出面才行……可看他架势,也不会随我返回长安。
怎么办呢……
有了。
堂中安静一阵,杨素拿捏着说辞,倒酒灌了一口,轻轻放下。
“陆道友可会相面观气之术?”
“你不会吗?”
杨素像是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说出拿捏的说辞。
“会一些,不过,我所学大多在剑法、兵道布阵。”
“原来如此。”
陆良生猜出要给谁面相,眼下自己还有要事要做,自然不能又调头回去长安,一来一回,肯定耽搁不少时间。
见他面上犹豫之色,杨素赶忙道:“这样,也不叫陆道友为难,杨某回去叫族兄过来,你看如何?”
“恐怕不行,在下不日就要离开有事要办。”
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偷偷望来的婶侄二人脸孔,陆良生想了想,从袖里掏出地图小轴铺开。
“不如这样,半月后,金州商雍城外十里再会。”
“哈哈,好!”
笑声豪迈,震的客栈锅碗筷子颤响,陆良生也笑了笑,随后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谈论道法上的事,时间至晌午,杨素不忘付了饭钱,才醉醺醺的上马离开,将消息带回长安。
唉…..终于走了。
陆良生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剩菜,总不至于让师父吃这些,带着些许醉意起来,让妇人再煮一份红烧肉,送去客房。
“先生,先生!我帮你把书架搬上去!”
看着见机懂事的少年,陆良生失笑的跟在后面走入房间,付他小费,少年也不收,乖巧的将房门阖上离开。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长长出了一口气:“闷死老夫了。”
闻到香气,爬到圆桌,卷过一片肥腻的肉片,惬意的侧躺下来,一蹼抓过小碗里的米饭塞进嘴里,斜眼看去倒在床榻上的徒弟。
“也不说给为师弄点酒上来。”
书架画轴里,红怜飘去盆架,拧了毛巾过去给书生擦脸,将他鞋袜脱下,放到床上。
“蛤蟆师父,公子他很疲累,就不要再说了。”
“就你会心疼人。”
蛤蟆转回视线,努力鼓动两腮,将肥肉嚼烂吞进肚里,像是吃舒服了,啪嗒啪嗒踩着蛙蹼,走去窗棂外投在地上的光斑,盘成一坨晒起阳光。
享受这下午片刻的安宁。
舒服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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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随着时间倾斜落去西面,洒开的霞光渐渐被黑色吞没。
夜色深邃,客栈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推开房门,走在过道,来到客房门口,看了看四周,随后压低了嗓音。
“先生…..”
“先生!”
屋内,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睛,听到是孩童的话语,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靠着木枕睡去。
陆良生模糊醒转过来,脑袋里隐隐还有些疼痛,挥手阻止了红怜想要去开门的举动,套上鞋子走去门口,将房门打开。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门外的李随安仰起小脸,倒是一副不怕的表情。
“是先生叫我来的啊。”
“我何时说过…..”
陆良生话语停了下,随后笑起来,之前倒是对这少年说过一句:“你且先回去。”通常来说,这话乃一句的前半句,后半没说,别人自然有理由过来问。
“你倒是机灵,说吧,你想学什么?”
门外,李随安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望着负手转身进去的先生,鼓起勇气,话语激动的挤出喉间,带出颤音。
“我想学先生剑术!天上飞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