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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寒月仙宫

    “你知道吗?陛下刚才夸奖我了, 夸奖我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雀跃,说话的人满脸喜色,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知道了, 知道了, 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江图南揉了揉耳朵,被同僚这呱燥的声音烦得不轻。

    复读机一样兴奋的家伙是孟子昊, 也是原主身边的亲信武将,这两年驻守北疆, 按照惯例, 开春刚刚被调回京城。

    “喂, 你不羡慕吗?我跟随陛下快十年了,都没被这么夸奖过。”孟子昊瞪着江图南, “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江图南眼神鄙视,“呵呵,嫉妒,不好意思, 区区在下这半年多已经被陛下夸过好几次了。”

    孟子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

    自家这位主君,从来冷肃严苛,他追随多年, 几番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最多也只是一个期许的眼神, 就足够他欣喜半天了。今天述职回归, 竟然会亲口嘉许, 简直兴奋地恨不得在殿内翻跟斗。

    江图南垂下眼眸,“都是因为上次走火入魔之后,陛下的心性变得平和了不少……”他慢慢解释着。

    “难怪我听说连那帮乱臣贼子也没有赶尽杀绝,冯吉春那些人竟然都只是流放边关了。”孟子昊恍然大悟。

    “其实这些乱臣贼子,还是应该狠狠杀一顿……”

    他话还没有说完,看到身边江图南脚步一顿。顺着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最该杀的某个乱臣贼子的熟悉身影。

    易玄英正站在走廊下的花园里,面向这边,站在他对面的是个身段窈窕的少女。看不清楚面容,穿着的是乾元殿女官的服饰。

    娇柔的声音随风传来:“哎呀,第一次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想着易姐姐怎么肯吃酸辣鱼了……”

    江图南眼睛眯起。

    易玄英似是听见江图南的脚步声,抬手止住沈月霜的话语,抬眸望向两人。

    江图南含笑走近了,熟稔地招呼道:“易将军。”

    孟子昊脸色有些发黑,不情不愿地跟着上前。

    沈月霜看到江图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起来。这人的眼神太过锐利,她每次进见了都有种胆颤心惊的感觉。

    易玄英将她掩在身后,微微颔首:“江大人。”又落到孟子昊身上,“孟将军。”

    “两位在这里聊什么?”江图南笑问。

    “故人闲话罢了。”易玄英平淡地道。

    江图南脸上绽放笑意:“别这么紧张啊,沈姑娘似乎对我很见外。”

    沈月霜抬头,对上他清锐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江大人想多了。哎呀,奴婢还要去殿内奉茶呢,先不说了。”

    说完,赶紧端起先前搁在扶手栏杆上的茶水,匆匆离开。

    寂静的长廊上只剩下几个男子相对而立。

    江图南遗憾地叹了口气,“沈司侍也是伶俐可爱的佳人,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又哀叹着,“我自诩生得还不差,就算比不得将军这般俊美,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为啥女人见了我都很厌烦的样子?”

    易玄英冷静地指出:“江大人这般品评内宫女官,有失臣子本分。”

    “哈哈,是我失礼了。比不得易将军出身显贵,礼仪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头的。”江图南笑容微妙,“只是比起我言语失礼来,将军拦住内殿女官私下说话,似乎更加失礼吧。”

    孟子义气鼓鼓开了口:“有些人不要仗着脸生得好点儿,就勾三搭四,对别人的女人捞过界。”

    之前易玄英夺走谢景未婚妻一事,让谢景长久地变成京城的笑柄。这段夺妻之恨,谢景的属下都耿耿于怀。总算熬到扬眉吐气,没想到轮回一圈,竟然要跟这碍眼的家伙同殿为臣。

    易玄英不动声色:“只是询问舍妹的起居饮食,两位很介意?”

    江图南笑了起来,“将军兄妹情深,我还没有介意的资格,只是有些羡慕。”

    孟子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仅我们,只怕京城人人都欣羡,将军有个好妹妹。前汉时候曾听闻民谣说,生男无喜,生女无怨,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将军如今也不遑多让啊。”

    江图南笑容有点儿绷不住了。这个鲁莽的家伙。

    易玄英盯着孟子义,冷然道:“住口!这是你对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孟子昊话语一窒:“你……”

    “孟将军从边关回来,荒蛮地方待得久了,还是先学学尊卑等级才好。”易玄英慢条斯理地道。孟子昊回来之后,官职在他之下。

    “你一个叛贼竟然也敢教训我。”孟子昊咬牙。

    “怎么不能教训你?于公,本官的职位在你之上,于私,你几次败在我手下,败军之将,有什么可在我面前逞威风的?”他语调温和,却句句直戳孟子昊心口

    昔日双方为敌的时候,孟子昊曾经在他手上吃过败仗。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江图南赶紧出声打圆场:“两位将军噤声,内廷岂能如此吵嚷。小孟,你还得去兵部交接,别耽搁了时间。”

    孟子昊注意到四周侍卫往这边看过来,也知道内宫吵嚷是臣子罪责,最终狠狠地瞪了易玄英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小孟心直口快,请将军不必介意。将军青云直上,是有些鲁莽的家伙看不顺眼。”

    易玄英被云舒委任了殿前都指挥使的职务,这个任命,江图南他们并没有异议。知道主要还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彰显新朝对肯归顺的前梁余党是多么大方,哪怕之前站错队也没关系,及时拨乱反正,依然有恩泽庇佑。

    效果还真是不差,毕竟天下人皆知,易氏一族跟新帝仇深似海。如今连他们都肯归顺,妹妹当宠妃,哥哥当将军,自己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从各处密探得来的消息,这段时日残余的前梁党羽们各自消停了,

    无论他们是恐惧冯源道一党的败亡,还是因为从易玄英身上看到了归顺的好处。总之,朝廷真的轻松了不少。

    唯一受损的,可能就是易玄英的名声了。毕竟两人之间不仅因为篡位,还隔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任何一项,在这个时代都是血海深仇,他竟然能放得下,向着仇人俯首称臣,原本清贵的名声不免受到影响。

    江图南此时故意说起这个话题,明面上是责备孟子昊鲁莽,效果却是将利箭往易玄英心口戳。

    偏偏易玄英并不生气,连脸色都没变,只笑道:“江大人这般口才,难怪不讨女孩子喜欢。不过也无妨,陛下喜欢就好。”

    这下子轮到江图南胸口发闷了,想要反驳,以他辩才,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

    不禁大笑着摇头,“久闻将军是寡言多思之人,只怕传言有误啊。”

    又叹道:“人生际遇,有时候格外离奇,就在一年前,我万万想不到,能跟将军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

    能把刚才几句对话称之为心平气和,这家伙的脸皮厚度果然是自己不能及的。易玄英无语。

    两人以前就很熟悉了,同殿为臣,却分属不同的阵营。

    易玄英笑道:“我也没想到,毕竟,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忙着设局除掉江大人。”

    比起武功通神的楚王殿下,这位读书人出身的谢景谋主向来是他们清除的头号目标,易玄英亲手策划的伏杀就不下两次。

    江图南笑着摸了摸下巴,“将军的布局向来凌厉,去年这个时候我可是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不过在下强撑病体,在巴山脚下布的局,想必将军也吃了点儿苦头。”

    易玄英笑了一声,那次他可不是吃了点儿苦头,险些连性命都交代在山脚下。这人用计之绵密毒辣,让他忌惮不已。

    提到这些险恶的过往,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诡异地缓和下来。

    看着他的笑容,江图南不得不感佩:“将军果然洒脱,我原本以为将军的性子,是绝不会俯首称臣的一天。”

    “人生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变故。”易玄英语调平淡。

    江图南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在下对将军,早年也非常叹服,可惜立场不同,无缘合作。而易太傅更是学究天人,我作为末学后进,还曾经在太学听过他老人家两次授课,万分感佩。”

    “父亲学识再渊博,也已经是过去了。将来的天下,只怕还要看陛下和诸位大人。”

    “将军能放下仇怨,是天下之幸。”

    易玄英目光沉沉:“毕竟舍妹是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江大人不必担心,只要御座上那人一天不变心,我就不会离开。”

    说完,转身离去。

    江图南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叵测。

    “你跟孟子昊吵架了?”当天下午,易玄英入内奏对的时候,说完正事,云舒问了起来。

    “是有几句口角之争。陛下恕罪,是臣之过。”

    “只是口角之争,又没动手,算什么罪过,况且也是他先挑衅。”云舒说完,又温声道:“觉得受气了吗?”

    易玄英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臣没有。陛下无需忧虑。”

    云舒知道在自己阵营里头,易玄英这段日子不好过。江图南这种圆滑的也就算了,偏偏原主麾下的人才,多是刚直强硬款儿的,而且大多出身寒微,对易玄英这种清贵公子出身的先天不对路,更别说他又是叛臣归降。

    听到李翼禀报来的消息,有时候他都替他觉得委屈。

    好吧,他承认,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易玄英非常有好感。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原主那种对易玄英的厌烦和恨意,反而从看原书的时候就非常欣赏他。

    只是这种事情他也不好干涉,只能任凭时间慢慢化解了。

    实在不行,等自己心魔解除,就将他外放出去算了。云舒慢慢盘算着。

    冬去春来,马上就是春分。

    按照惯例,有盛大的劝农祭祀,皇帝要带着文武百官祭拜,并在皇庄亲自扶犁耕田,以示亲民。后妃也要采集桑蚕。自古以来,这种形象工程就是必不可少的。

    今次皇庄的新田还有重要意义,司农寺研究的化肥有了初步结果,专门在皇庄开辟了千亩土地,尝试应用,分别种植了不同的作物,使用不同的剂量,通过研究对比,来进一步优化配方。

    祭礼举行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返回宫中,按照惯例,大殿摆下宴席。

    酒过三巡,宴席上气氛逐渐热烈。

    殿外歌舞姬水袖飞扬,伴着欢快的乐曲,跳着优美的舞蹈,殿内宫娥穿梭不止,美酒珍馐流水般送入,君臣一片和乐。

    开宴不久,几名重臣轮番敬酒,云舒不免多喝了几杯。觉得有点儿头晕,就借着更衣的机会,暂且退了席。

    从喧闹的内殿出来,进了僻静的后花园,总算安静下来。

    云舒缓步走着,四周和风送暖,一片悠然。

    朝堂的一切都步入正轨,接下来自己应该能放心了吧。

    屏退了宫人的跟随,他一路往东,越走越远。

    不知不觉就到了交泰殿附近,四周花香弥漫,随着开春,宫中百花盛开,处处生机勃发。

    回想自己跟便宜师傅在这座宫殿里的那场夜晚相逢,云舒不由露出微笑。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个熟悉的小黑影从眼前掠过。

    是那只小黑猫!

    云舒立刻认出来,从那晚之后,他又好几次偷偷来这交泰殿,想要找到那只小黑猫,还带着鱼松饼。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小黑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云舒只能放弃。

    没想到会在今天再看到。

    他立刻跟上小黑猫的身影,一路往西。

    走了半天,小黑猫似乎发觉背后有人跟随,喵喵叫着,上蹿下跳试图甩开云舒。

    云舒如今的轻功已经颇有小成,哪里会让它如愿。跟了没多久,就看到小黑猫喵呜一声,跃到了一处葱绿的荷叶丛中。

    云舒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不禁赞叹地低呼出声。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的美。

    放眼望去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堆满了碧绿的荷叶,一阵风吹过,如波浪般起伏不定,在湖岸灯光映衬下,宛如墨绿幽深的海洋。

    满目纯净的墨绿中,还绽放着纯白的荷花,大如银盆,色如满月。

    湖对岸有一处飞檐斗拱的阁楼,闪烁着细微灯火,阁楼之后是悬在半空的银月。让整个建筑宛如浮动在湖面之上,冷月之畔的神话天宫。

    近处的荷花绿叶,远处的寒月仙宫,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这个时节荷花就盛开了?云舒走近,才发现湖水透着暖意,想必是引入温泉水,才有这初春就绽放的美景。

    近了看清荷叶掩映湖边还停着一艘小船,小黑猫跳到了船上,大眼睛瞪着云舒,不服气地喵喵叫唤。

    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上来啊!

    云舒顽皮心起,一跃干脆上了小船。

    小船一阵摇晃,带动旁边碧绿的荷叶乱颤,滴滴露珠滚动倾泻,如珍珠洒落玉盘。

    云舒放低重心,小船才停了下来。

    小黑猫被他一吓,又跳走了。船上只留下云舒一个人。

    仔细看去,船边还有一只碧翠的青竹撑杆,撑杆底下搁着一个小包裹。

    包裹布料丝光水滑,簇新精致。

    是谁放在这里的?

    云舒抬头左右看去,这附近非常冷僻,根本没有人。

    他诧异地拿起小包裹,没想到料子太柔软,一动就散落开来,几样轻薄的布料掉在脚边。

    这才认出,都是衣裳,连带着他以为的小包裹,也是一件月光缎的披风。

    云舒好奇地捡起来,好像都是女子衣裳。这个是披肩,这个是外裙,而这个……咦,怎么是这么短的款式?穿在哪里的?料子倒是挺柔软的。

    正好奇地摆弄着,岸边的小黑猫愤怒地喵喵叫唤。

    突然身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云舒转头望去。

    小船一侧的水面骤然冲破,一个人影冒了上来。

    这是要闹鬼啊!

    云舒大惊失色,后退一步,摆出防御的架势。

    却见那鬼影并没有扑上来。

    只是淡然地理了理长发,然后靠近小船,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搭上了船舷。

    沿着那双近乎完美的手臂曲线,云舒看到了泼墨般乌黑柔顺的长发,还有天鹅般典雅的脖颈,以及羊脂白玉般饱满圆润的胸……

    是个女子,而且没有穿衣服!

    万万没想到船上有人,女子看到云舒,惊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捂住嘴巴,往水下一沉。

    她怒视云舒,喝道:“你是谁!”

    声音甜软,天然一种妩媚。

    云舒终于看清楚她面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声音。

    她生得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