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姜舒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谢国公府绝不会有危险, 但闭上眼睛还是会不安到难以入眠。
她掀开薄被,趿着鞋往外间去。
白芷睡得很沉,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让她心头渐渐安定下来。
见白芷睡得香甜, 姜舒窈不想叫醒她让她去内间陪自己, 便安静地退走,重新回到内间。
刚进到内间, 突然听到雕窗处传来微微响动,抬头看去, 隐约有一块黑影晃过。
她一惊, 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到桌案上, 引起瓷器叮当脆响。
那黑影朝雕窗贴近几分, 忽又犹豫地顿住,似乎在垂头思索。
姜舒窈彻底清醒了, 往雕窗旁走去,拆锁后猛地推开。
“哗”地一声掀起一阵凉风, 门外那人差点没被磕着脑袋。
“你在这儿干什么?”姜舒窈看着谢珣, 惊讶中又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
大半夜来人家闺房门前晃,这事听起来就很荒唐下流。
谢珣脸一烫,连忙解释道:“我是来看看你。”
姜舒窈满脸疑惑。
谢珣有些不自在,道:“阿珮那边大嫂给设了护卫,晚上也有贴身丫鬟守着睡, 我便想着你也许会同她一样惧怕, 于是不放心地来看看。”
姜舒窈没说话。
谢珣说完才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事有多傻, 暗骂夜间的自己脑子迟钝。
“我没吓着你吧?”他连忙问道。
“吓着了。”姜舒窈答的直截了当。
“抱——”闻言他更加懊悔,抬头看向姜舒窈,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卡住。
她此刻散着发髻只着里衣,墨发如缎,身形纤细婀娜,月华为她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温柔如梦。
谢珣的目光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挪开视线。
姜舒窈只是实话实话,说完才意识到好像不太妥当。正想出口找补一下,谢珣已抢先接过话头。
他出于礼节没再看她,侧着脸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你的丫鬟呢,她们陪着你你也睡不着吗?”
姜舒窈没再纠结了,答道:“嗯,本想让她进里间陪我,想了想又算了,她在里间睡着对我来说其实也差不离。”
谢珣沉默了几秒,忽然道:“那我呢?”
“嗯?”姜舒窈愣了一下。
“若是我守着你,你还会怕吗?”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句,却让她心尖一颤,柔软酥麻。
她压下悸动,想着昨日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眼前是他威严正气的官服,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再多的惊恐和后怕也全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消散。
她声音变得轻柔:“不会。”
“那我守着你睡吧。”
“嗯?”
“我可以进来吗?”
姜舒窈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慢了半拍答道:“可以。”
她后退几步,正想转身去外间给他开房门时,谢珣忽然撑着窗台跳了进来。
姜舒窈目瞪口呆。
谢珣身量高,靠近她时有一种压迫感,尤其是此时他穿得宽松单薄,身上那种俊逸清冷的气质更重了。
他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你睁眼就能看到。”
姜舒窈莫名地心跳加速,傻愣愣地点了几下头,匆匆往床边折返。
走到床边一股脑爬上床,放下床帐,那抹悸动才勉强被压下。
隔着床幔,谢珣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
姜舒窈见他在软塌上坐下,朝这边看了一眼,确定她能看见他后便转过头安安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确实是安心了。姜舒窈侧躺下,看着他就是闭目养神也要挺直背脊的坐姿,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出了神,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在床幔上勾勒出他朦胧的轮廓。
……等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姜舒窈问:“你打算在那坐一晚上?”
谢珣应是。
“你明日不上值吗?”
“只是一晚上不睡,无碍的。”他答。
姜舒窈自然不会让他这样干坐一晚上,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抱到谢珣跟前:“盖着被子躺一会儿吧。”
谢珣点头,接过薄被。
姜舒窈重新回到床上,看着谢珣展开被子,慢条斯理地躺下盖上。
他长得高腿又长,勉强地缩在软塌上睡着,显得有点委屈。
隔着床幔,姜舒窈盯着他模糊的轮廓,心里无比安宁,轻声道:“谢伯渊,谢谢你。”
谢珣“嗯”了一声,屋内便再次陷入安静。
姜舒窈没再多言,睡意慢慢袭来,她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她再次醒来后已日上三竿。
她伸着懒腰坐起来,软塌上早没了人影,连那床薄被也不在。
刚刚睡醒她还有点模糊,一时分不清昨晚是不是做梦。
白芷听到响动过来伺候她起床更衣,表情一直古古怪怪的,在为姜舒窈梳头的时候没忍住,问道:“小姐,姑爷昨晚何时进来的?”
姜舒窈道:“记不清时辰了。”
白芷欲言又止:“昨晚姑爷怎么睡软塌呢?”来都来了,怎么就只睡了个塌!
姜舒窈没懂她的言下之意,正儿八经地回答:“他担心我害怕,所以特地过来陪我。”
睡饱觉后姜舒窈恢复了精力,日头正好,阳光温暖,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二嫂那边怎么样了?”她问白芷。
白芷听她的吩咐一直关注着二房,仔细地道:“二夫人又闹了一趟,怎么都不想在床上躺着,嫌太憋闷,最后是大夫人去了一趟把她压住。”她说到这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而且二夫人好像和二爷闹别扭了,不让二爷见她。”
“还有呢?”
白芷道:“就这些了,二夫人脾气暴躁,没有几个丫鬟敢进屋里触她霉头。小姐要去探望她吗?”
姜舒窈看了眼日头,算着时间:“去,但我不能空手去吧。”
“珍稀药材小姐的嫁妆里有的是。”
“捡好的带上。”姜舒窈吩咐道,然后转身走进小厨房。
她打算为周氏做顿午饭。
现在时辰尚早,做完饭赶过去差不多赶上晌午的饭点。光是给周氏送药材和口头道谢什么的,总显不出心意,做饭就不一样了,至少对姜舒窈来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真诚的方式。
因为周氏受了伤,她便想着做点味道清淡鲜美的饭食,想来想去便挑中了云吞面。
云吞面讲究云吞、鲜汤、细面三者融为一体,吃起鲜香味美,滋味丰富。
鲜汤是其神韵所在,用大地鱼、虾籽、猪筒骨等小火熬煮,熬出来的汤鲜香扑鼻,汤清味浓。
所用的面与传统的面条做法不一样,不是揉出来擀出来,而是用竹竿打压出来的。合面途中不能加水只用蛋,做出来的竹升面蛋香浓郁、韧性十足。
云吞的馅选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和鲜虾,肉丸里放入虾球,关键是要用蛋黄浆住肉味,她用料足,直把云吞撑得圆鼓鼓。
一碗小小的云吞面要耗费的精力可不小,姜舒窈把手巧的丫鬟全部叫来帮忙,等到云吞面出锅,恰好赶上饭点。
丫鬟端着盘随她前往二房,到达周氏厢房时,丫鬟们正一个个胆战心惊的,见姜舒窈来,竟无人敢进去通报。
因着周氏救命的恩情,她单方面地跟周氏熟稔了起来,见无人通报,干脆直接走进了屋内。
周氏听到脚步声,在内间吼道:“我都说了别来烦我!”说完又补充道,“我不想用饭。”
她吼完,发现脚步声未停,烦躁地看过来想发火,结果却看到来人不是丫鬟而是姜舒窈。
她神情一滞,有些尴尬。
姜舒窈从白芷手里接过餐盘,让她先出去,然后端着木盘走过来:“二嫂为何不想用饭?”
周氏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语气极冲,十分不耐。
“我来看看你。”
周氏别过头:“行了,看完了吧,可以走了。”
姜舒窈把餐盘放下:“不行,没有看完,要看着你用饭才叫看完。”
周氏没想到她这么厚脸皮,这样对她还对自己巧笑嫣然,“哼”了一声,倒是没说话了。
姜舒窈往床边坐下:“二嫂,这是我亲手做的云吞面,你尝尝?”
周氏转过头来,皱眉道:“你亲手做的?”
“这个做起来有点麻烦,丫鬟也有帮忙。”
这不是重点,周氏又问了一次:“你下厨做的?”
“是。”
她突然沉默,不再那么冲了,转而变得有些幽怨:“你真是……都怪你。”从嫁过来后她就一直钻厨房,似乎从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当初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
姜舒窈知道周氏拧巴的脾性,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笑道:“怪我什么?”
周氏没想到她会这么有耐心,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刻薄刁蛮,刀子嘴不饶人,一时半会儿也没改过来,因此对无缘无故挨她一顿气的姜舒窈有些愧疚。
她不自在地挠挠掌心,嘟囔道:“就怪你。”
姜舒窈把盘捧她跟前:“先吃吧。”
一股浓郁的鲜香钻入鼻腔,周氏朝云吞面看去。肚圆皮薄的云吞漂浮在清透的鲜汤中,粉红色的肉馅若隐若现,鹅黄色的竹升面细如银丝,如线颤绕,汤面上浮着一层薄透浅金油花,青菜葱花嵌入其中,增添了一抹翠色。
观这卖相,周氏有些明白她为何说做起来麻烦了。
她心头不是滋味儿,又酸又乱,干脆掀起薄被起床:“到桌上吃。”
不用人伺候,自己披了外衫,单脚蹦蹦跳跳到了桌前坐下。
姜舒窈觉得周氏这一面可爱极了,把盘放在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周氏心情复杂,因着自己无缘无故朝她撒气,所以便想着给她个面子吃一点,但是现在姜舒窈在她对面坐下,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她,她忽然不好意思动筷了。
若是难吃,她可不是那种会继续吃下去还夸美味的人呐。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坨鹅黄色的竹升面。
挑起这一瞬间,面汤晃动,那股鲜甜甘美的香气更重了几分。
闻着这味道,明明空腹一天仍旧没胃口的她,突然就有些饿了。
面条裹着鲜美热烫的汤汁,入口滑爽,细如银丝,因着做法讲究而极为爽脆弹牙,韧劲十足,既有靓汤的甘美,又有鸡蛋的醇香。
只是一口她就被惊艳了,杏眸微瞪,诧异地看向姜舒窈。
她听说姜舒窈爱鼓捣美食整日钻厨房时十分不理解,觉得她比当初的自己还不会遮掩收敛,现在吃到了她做的饭,顿时恍悟。姜舒窈厨艺如此精湛,若是没有坚持才叫不应该。
她连吃几口竹升面,又夹起青菜入口,清脆爽口,汤汁的鲜甜让普通的青菜也变得鲜美了几分。
这下连勺也不用了,直接用筷子夹起肥胖圆鼓的云吞,吹吹气,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
云吞馅含虾肉、猪肉、韭黄,蛋黄浆住了肉味,香味浓郁。
云吞皮很滑,肉馅细腻,最妙的是它的口感,爽滑弹牙,鲜脆无比,咬下去竟然有一种“卟卟”的脆感。
肉味丰富,夹杂在一起醇厚无比,有一种类似炙肉的韵味在,慢慢地嚼着爽脆细腻的虾球,浓郁鲜味在口中持续不散。
想细细地嚼,又被鲜到恨不得连舌头也囫囵吞了,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鲜活的美味了。
若不是姜舒窈在场,她一定会端着碗把汤底喝干净,现在却只能用调羹慢慢舀汤喝。
汤底清透澄澈,撇开朵朵碧绿的葱花,舀起一勺,汤面上还积攒着一点浅薄的油点。入口滚烫,热度一路传入胃里,鲜得极其浓郁,却又丝毫不腻,面上的胡椒粉直让热度更增了几分 ,一碗云吞面吃干净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展爽利的。
她吃得投入,一时忘了度,把面吃得太干净了,连一滴汤也不剩。
姜舒窈十分满意:“看来还是挺合二嫂口味的。”
吃人嘴短,饶是周氏再刻薄拧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面对姜舒窈,周氏很不自在。之前针对她,结果人家毫不在意,后来又因大闹寿宁堂一事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狼狈,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周氏烦躁的是,她眼睁睁看着姜舒窈被抱走,居然没能拦住,真是奇耻大辱。
她胡思乱想着,嘴硬道:“唔,还可以……好吧好吧,是很合口味。”
说完别扭地动了动,牵动腿上的伤痛得直咬牙。
还在忍痛时,耳边忽然传来姜舒窈的声音:“二嫂若是觉得合口味,那我以后常给你做点吃食怎么样?我也就在厨艺方面比较擅长了。”
她抬头,见姜舒窈眉目如画,笑得明媚爽朗,朝气蓬勃,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坚定的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