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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重逢

    昨天晚上,守业和怜儿又是为摆弄那些新式课本,最后都困了就躺在一块睡了,今天晚上可就不能再那样了,窦二哥知道守业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还没等他安顿,守业就先过来和他说了。

    “舅,我今天搁哪睡呀?”

    窦二哥正坐在桌子边抽他的旱烟,吧嗒吧嗒赶紧吸了两口,等吐出来几个烟圈后,才不慌不忙笑着说道:“你小子想在哪?”

    这会怜儿正在里屋收拾着书本,听到爹在问守业,手里活先停了,脸上泛起了两坨红晕。

    守业也脸红了,说:“昨天是我和怜儿看书……”话还没说完,窦二哥就打断了他,说:“舅知道你的意思,要么你去和扎根一个屋子?”

    守业没有立刻回话,低下头两只大拇指绕着。

    窦二哥并不知道他和扎根的事,就问:“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听守业没说话,怜儿在里面坐不住了,跑出来便说:“爹,守业哥晚上还得复习功课呢!”

    窦二哥眉头皱了一下,然后笑笑,说:“看我这记性,也罢,东边那个屋子空着,要么你住哪,不过就是老鼠多些!”

    怜儿看了看守业,守业赶紧点了点头。

    “怜儿,明天学堂该开课了吧?”窦二哥不知什么时候已又吸了几口烟,一张口烟跟着往外面噗噗的冒。

    “是呀爹!明天守业哥得跟我一块去。”怜儿调皮说着,又悄悄的偷看了一眼守业。

    学堂自然要去,不然守业来包头干嘛!窦二哥也是答应过二丫头的。

    “回去早点睡吧,明天还早起呢!”窦二哥笑着回了一句。

    等守业抱着行李出来,刚好在门口撞见扎根,扎根看了看守业怀里的行李,也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浮现出一点别样的表情,似乎是在幸灾乐祸。但守业也不是个随意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的人,他自己苦笑了一下,心想你威胁我又能如何?至于怜儿,自有她自己的选择,何况大家都还是个孩子,对于怜儿,守业只是把她当个妹妹,真没有其他意思。

    别家晓晨都是公鸡报鸣,虽然马帮没有养公鸡,但却有其他的方式,窦二哥的大红枣马对着东方一线红天一嗓子嘶鸣,其他马也开始跟着一起,这会守业早已经起来了,可以说他一夜都没怎么睡,他早已被那些新式书本上的内容所吸引,现在他的心情是无比的激动,就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似的,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当当。

    又过了一会,听见院子里有人,便把窗户挜了一个缝,是怜儿在倒洗脸水,于是守业赶紧跑出去了。

    “守业哥,你这是要相亲去么?”怜儿一见他出来,就取笑说道。

    守业笑笑,自己也打量了下自己,因为他把家里给他做的新衣服,新鞋子通通套在了身上。

    “饭做好了,你进来吃吧!”怜儿说完,转身进屋了,守业不由得往扎根房子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门窗紧闭。

    饭吃了一半,扎根才进来。窦二哥已经吃完了,在抽着烟。扎根自己进来,也没和谁打招呼,径直坐在凳子上,开始吃了起来。

    自昨天回来,窦二哥就发觉扎根有些不对劲,当时他没多问,现在见扎根脸还拉着个驴脸,便想说说了,“你在和谁赌气呢?”

    窦二哥一说,守业和怜儿也不吃了。

    “是在怨我不让你去学堂?”扎根没说话,只顾低着脑袋吃饭。

    “做人得自己掂量掂量,不是什么你都干得了的。要我说,你就不是读书做学问的那块料,你想想你写个自己名字用了多少时间,那会也让你去过私塾,你看看你在干嘛,去了就睡觉,可没少挨先生的板子!”

    窦二哥说这些话,他是以为扎根在生气没让他去学堂,其实他不知道扎根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还不稀罕读呢!”扎根丢了一句话,连同碗一块丢在桌子上出去了。

    “你……!”窦二哥气的两眼生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马王庙学堂离马帮不远,走路约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学堂为仿欧风格,大理石贴就的校门很是气派,学生们穿统一的校服,见了守业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守业看着自己一席长衫也感觉别扭,别人的都是。

    怜儿看出了守业的尴尬,就说:“守业哥,一会你就能穿新校服了!”这才守业脸上有了笑容。

    窦二哥并没有来,他给了守业学费,要他自己交给学校就行了。怜儿带他来到堂长室,敲了门,出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

    “你们找谁?”青年男子问。

    怜儿见过堂长几面,知道他不是,就说:“我们找堂长!”

    青年男子看了守业一眼,说:“堂长不在,你们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

    怜儿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虽然叫不上他的名字,但确实在学堂里见过,每次都和堂长在一起。

    “这是我表哥,他是来学堂求学的!”

    “噢!”年轻男子随即笑了,又说:“那好,欢迎欢迎!”说着朝守业伸过手来。

    守业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西方的礼仪,他在颜叔叔给他的图画本里见过,便也赶紧伸出手去。

    “我叫李士远!”青年男子介绍道,守业从他眼睛里能看到一种特殊的力量,是充满朝气很阳光的那种。他猛然想起颜叔叔来,是和他一个类型。

    “他叫康守业!”怜儿见守业愣着,索性替他说了。

    “你们没带大人过来?”李士远笑着问。

    两个小家伙都摇摇头,李士远说:“你们两个小鬼,还可以!”

    交过学费,因为守业三里屯读过私塾,文化功底不错,所以被安排和怜儿在一个教室。

    师家和想不通,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一个胡吃海喝、嫖赌抽全占了的人现在居然也成了革命党,而且还是个头头。单凭能说服边防队起义就很了不起了,他心里不舒服,若革命党真成了事,他还不得气的吐血。但樊庆思把话也没说清,只让他做个中间人,他晚上左右思谋,是不是这大清朝真的要完了!

    这会他领着路生到了学堂大门口,给车夫丢了几个铜钱,望着眼前这个学堂,心中不禁感慨,这哪里是学堂呀,分明就是个宫殿么,对,是洋宫殿!

    他按樊庆思说的先去找堂爱上书屋,然后再找机会谈要见颜如真的事,樊庆思给他大体说了,这学堂明面是教学生读书,背后却是这些革命党联络的老窝。

    同样没见着堂长,后来李士远问路生要读哪个班,师家和不太清楚该怎么回答。李士远就说:“你这当爹的可够糊涂,孩子学问怎么样你怎么会不知道!”

    师家和被说的急了,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胡乱指了指,说:“就进这个房子!”

    李士远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师家和又说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确定?这个班级可是都有一定基础的。”

    师家和回头看了看路生,路生小心翼翼低着脑袋,“嗯,就这个班了。”师家和语气肯定说道。

    把路生安排好,师家和便开始旁敲侧击问起堂长郭鸿林的事。

    “听说郭堂长年轻有为,是个很有抱负很有想法的人,可惜今日是不得见了。”

    李士远摸不清师家和的底细,但话里话外多少听出些意思,可能师家和是来探听什么消息的,于是也想套套师家和的话,便说:“我们郭堂长确实满腔热血,为了下一代能接受好的教育,也是花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这里的教育都是采用西式最新的模式。”

    师家和打量了下四周,这是所二层楼房,楼道两侧墙上都贴着标语,他对着其中一副看了看,说:“听说郭堂长思想也很西方化呀,一心想着革命!”

    李士远现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此人确实是别有用心啊。于是哈哈一笑,解释道:“哪里哪里,不瞒您说郭堂长是信奉西方的基督教,这些洋玩意都是教堂那些个洋师傅的意思,郭堂长只管掏银子!”

    见李士远这样解释,师家和觉得再这么侧面问下去也没意思,既然是樊庆思要见人,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李先生,实话和您说吧,是樊庆思大人想见郭堂长,我只是传个话,还望李先生把我的话带给郭堂长!”

    李士远刚点头应了,师家和忽然想起颜如真来,便补了一句,“李先生,你们里面有个叫颜如真的吧,我俩可是同乡!”

    师家和一席话,李士远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怀疑师家和的话,但却想不通这“樊屠夫”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好在师家和走后不久,颜如真他们便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边防队的哨官张玉岭和副官曹富樟。柳言如今是代课老师,大大咧咧性格,进门就开李士远玩笑,说:“呦,这是那个新上任的李堂长吧,幸会幸会。小的在您手下办事,往后还得多照应照应。”

    李士远急了,就要打柳言。这小子机灵,躲在了郭鸿林身后,然后嬉皮笑脸说道:“老堂长,您可得为我们这些前堂遗老做主!”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郭鸿林也是眼角挤出泪花,但在尽量克制,他稍稍严肃,说道:“别瞎闹了,学堂都还正常?”毕竟放了一天假,他这当堂爱上书屋生的情况。

    李士远也收收脸上的笑容,认真说道:“今日又多收了两个学生!”

    郭鸿林面带微笑,能有新生这是好事,说明大家思想在慢慢改变。

    “对了,樊屠夫传话要见见鸿林兄!”

    此言一出,刚才大家还在嬉笑的脸瞬间都严肃起来。

    “是谁来传的话?”颜如真想起来问。

    李士远手摸着脑门想了想说:“新来一个学生的父亲,叫…叫…师家和!他说和你是同乡。”

    颜如真脑袋一懵,因为他记得师家和并没有孩子,难道是重名了,但又说是和自己同乡,想必应该就是他了。

    “怎么,颜兄的确认识此人?”郭鸿林问。

    颜如真朝郭鸿林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和旁边柳言说道:“你和我先去见见那个孩子!”其他几人仍旧在堂长室待的商讨对策,彦如真和柳言先出去了。

    路生活这么大,还是头次进学堂,里面坐着大概二十几个学生,男学生穿一个样,女同学也穿一个样,但很快就发现了守业。因为守业还没换上校服,新的灰色长衫显得扎眼。

    守业和怜儿坐在一起,见是路生,便开始和他打招呼,刚好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于是路生便坐了过去。

    一下又来了个新学生,其他人就用刚才看守业的眼神开始审视起路生来。路生还是诧生,屁股刚挨板凳,脑袋就低下去了。有那么几个捣蛋鬼,在后面开玩笑就说:“头扎了裤裆寻求虱子吃了!”

    这话守业听的很不舒服,于是回过头瞪了那几个人一眼。后面的也就闭嘴了。

    “怎么是你呀?”守业感到吃惊便问。

    “哎,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怜儿探过脑袋,欢喜着脸问。因为是守业熟人,守业高兴,她也就跟着一起高兴。

    路生埋着脸,嘟囔了一句:“路生!”

    怜儿眨着大眼睛,“是诗人陆游哪个陆姓么?”

    路生哪里读过什么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怜儿,眼神里有些茫然。

    “守业哥?”怜儿看着守业问了一句。

    守业也不知道,没想到路生说话了,“爹是在路边捡的我,所以就给我叫路生了!”

    一听路生说自己是捡来的,守业和怜儿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说些关于学习的事。

    马王庙学堂共有大、小两个班级,小班是哪些懵懂开始识字的,大班是自己读过私塾有一定功底的。对于路生来说有点像冬瓜先生滥竽充数的感觉,别人再看文字,他只能看上面的插图,但有些插图压根他又没见过。

    到了教室跟前,颜如真没进去。柳言一露头,教室乱哄哄的一下静了,一个个像是嗷嗷待哺的鸟脖子长长的伸着,柳言环视了一圈,多出来两个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认不出哪个是路生,而且其中一个人感觉很面熟像是在哪见过。只好问:“新来的两个学生麻烦介绍一下自己!”

    守业看了看路生没动,就先说:“学生康守业!”

    一听到康守业三个字,柳言便再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他直接问:“是住在三里屯?”

    守业吃惊一问,“先生您怎么知道?”

    柳言高兴的手摆了一下,说:“一会你就明白了!”那不用说剩下那个自然是路生了,便说:“路生,你先和我出来一下。”

    过了一会,路生进来,显得有些呆头呆脑,守业还以为他怎么了,结果问了才知道原来柳言把他叫出去没说别的,只是问了一些关于他义父的事情,然后说是柳先生让他去一趟。

    等守业出去,只见楼道里除了站着柳言,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见了他,高兴的差点要跳起来。

    “是守业?这真的是守业?”

    “颜兄,你也不敢信吧?”柳言笑着说道。

    “来,让叔叔好好看看!”说着拉着守业胳膊仔细端详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开笑着说道:“嗯,是存杰兄的种!”

    守业脸上似笑非笑,因为他还没认出他俩是谁。柳言这才想起守业已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就说:“颜兄,咱们这故人相逢可倒不像是故人了!”

    颜如真一下没反应过来,柳言又说:“故人不认识咱们了么!”

    说完,颜如真说:“守业,我是你颜叔叔,这是你柳叔叔呀!”

    守业脸上慢慢展开笑容,“给你买的那些课本可看完了?”颜如真又问。

    这突来的相逢,让守业也是高兴的难以言语,眼角开始流出泪来。这几年里,时不时家里有他们托人捎来的东西,可就是不见人影,他早想不起他们模样了,如今见了怎能不高兴。

    本来想再多聊几句,郭鸿林那边已差人来叫颜如真他们回去,两人只好与守业暂时分开,不过问了守业住处,改天再看看他去。但谁也没想到,这竟成了颜如真与守业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