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心。
“换三条命,值得。”凤明邪的指尖敲了敲桌案,深夜里混着风雨之声却仿佛是落在女人颈项上的利刃,“元妃娘娘,是个聪明人。”
他又重复了一次,懒抬眉眼略显疲累的站起身掸去微不可见的尘灰,跨出门去时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元妃计较得失利益,无需旁人多言。
雨声透过隙开的门缝淅淅沥沥,元妃周身一片寒凛寂冷,“喀”,木门被冷风吹开碰撞出声响,凌乱的发丝在那张原本娇俏可人的脸庞上恣意,元妃的指尖摸索到散落在地的铜镜碎片。
聪明人嘛。
女人带着眼泪和哭腔的轻哼轻笑,像极了无妄无名火的幽魂。
大雨清晨方休,行馆厢房的廊下传来的尖声厉叫惊醒了众人。
九五之尊问询赶到时,凤明邪早已在场,婢女和侍从皆被遣退,天子刚跨进门的脚步就呆愣在当场,元妃的房中一片狼藉,她似是笑过哭过疯过后将所有美好圆满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天子踉跄着脚步,扑面而来的除了那些熟稔的曾经喜爱至极的胭脂香粉外,便是腥味。
血腥味。
元妃死了。
就在自己的屋内,她用铜镜碎片割开了手腕,血流了一夜也流了一地。
她换上了华美的衣衫,将散乱的长发统统挽起大理的整整齐齐,珠花玉簪琳琅环佩,仿佛为了留下最美艳最极致的时刻,然后独自一人坐在狼藉邋遢的角落里,结束了一生。
九五之尊只觉得眼前一黑,凤明邪眼明手快搀住了自个儿的兄弟,这场景看起来多像是元妃自知情事败露,与其等着九五之尊将她打入冷宫赏赐三尺白绫不如自己最体面的引咎自尽。
“朕……”天子的话噎在嗓子眼里,胭脂味变的浓烈又作恶,男人的眼眶下微微泛红,“朕没想过要她这般……”已死谢罪,元妃千错万错,可毕竟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九五之尊并非没有任何感情,他记得她的风情也记得她的青涩。
有爱,才会有恨,才会怨恼哀憎。
“喀”,桌案上珠花压住的纸张被风吹落在地。
天子俯身捡起却脸色微变,将纸张掷进凤明邪怀中,男人摊开一瞧,显然这是一封“遗书”,上头不是墨迹而是血渍。
元妃娘娘字字泣血哭诉着这几天来的遭遇,她懊悔莫及在于没有照顾好陆家小姐让有心之人见机得逞,对于三年前在钺陵与晋王相见一事坦诚之极却决口不提两人之间是否萌生私情,相反,她苦苦哀求承认着所有的罪孽,自己不该叫人抓着痛脚把柄污蔑了一身脏水,但天子的孩子有着明家至高无上的血脉不容置疑,元妃含恨,唯独以死相证。
九五之尊的拳头死死抵在桌案一角,眼神甚至不敢去看那血痕遍地却凄美异常的爱妃:“你满意了。”他的声音低沉更带着追悔苛责——因为昨夜的错惊和震怒,令天子都来不及思考各中缘由、前因后果。
话,自然是对凤阳王爷的嗔怒。
元妃在凤明邪的“威逼利诱”下的确“丑态百出”无法自圆其说,可到头来,凤小王爷也不过是仗着没有证据的臆测罢了,如今却逼得元妃不得不以死相证清白,谁对谁错、是真是假都翻了天地没有定论,在九五之尊看来,这封血书分明是在影射凤明邪因为陆以蘅而迁怒元妃。
六宫娇宠孤立无援又心知惹恼了天子,不得不死。
凤明邪一目十行不免心头冷笑,好个元妃娘娘,明知自己活不成还要利用一场血祭将他凤明邪推到九五之尊面前,这小狐狸对于天子的触痛点也是了若指掌。
“皇兄是怀疑,臣弟故意的?”凤明邪了然,他的“追究”变成了刻意相逼,还借着天子的愤怒来杀他的心上娇。
“你是吗?”九五之尊收敛着神色眯起眼沉默寡言审视的时候,不怒自威,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压迫笼罩在你的周身,龙颜面前谁也不干造次,他眼底的怒火中带着些许的迫切和宣泄。
凤明邪并不闪躲,兄弟两的对视谁也未曾退缩半分:“自然,”男人眨了眨眼,“不是。”
九五之尊不置可否,半晌才拂袖而去。
元妃的死密不能宣。
泗水的百官并不知道小行馆中发生了什么,天子对外宣称元妃娘娘感染了重疾已即刻启程回盛京,众人不解虽有诧异却不敢多言,行馆中原本照顾元妃的几个小丫鬟和贴身侍卫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似随着车驾远远离去。
倒是当地的老百姓津津乐道起来,皇帝老子的爱妃得了重病回都城,这天子却还留在水患之地调兵遣将、日夜奔波。
瞧呀,皇兄,臣弟至少还给您留了心系百姓的美名。
凤明邪几分讪弄,嘲得九五之尊脸色紧绷,上下官员们那是瑟瑟发抖。
百姓不晓皇家事,阴雨连绵三五日。
厢房外熬着的草药味氤氲不散,陆以蘅这次是被疼醒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有酸又憷,好像刀锋在自己的膝盖骨腿脚上狠狠刮擦过的刺痛。
她倒抽口气眼瞳被微光晃散,有人已经抓紧了她的手心,竟然是青鸢。
小丫头在凤小王爷“夜审”元妃的那个晚上不在场也非发现深宫娇宠死因的人,所以特例留了下来,只是三缄其口不得言传,她一看到陆以蘅转醒,拔腿噔噔噔地跑出房门,一会就拽了个老头儿进来。
胡良泰。
“胡太医……”陆以蘅的神志被腿上的痛楚刺的很清醒,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忙掀开被褥发现自己的右腿已被重新缠上了绷带,渗出的血渍不如之前的暗沉,她脑中突然有些迷茫断片,似乎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发现异常的时刻,“这是、是什么时辰了……”好像似曾相识又大相径庭,腿脚已被胡太医摁下拆解着绷带。
“什么时辰,陆小姐您都昏睡两天了。”青鸢忙解释,将药箱里翻找出来的刀子药粉一股脑儿递给胡良泰,两人配合的极是娴熟。
“两天?!”陆以蘅的惊呼未落就被银白的刀光晃了眼,膝盖上刺穿的割裂痛怵得她白毛汗直起,浑身发颤。
胡太医不多言,他小心翼翼的割开绷带下微微肿胀的破口:“这是熄延留下的后遗症,去除虫体之后容易引发血肉反应生生成脓包,必须每天清除,三五好转之后才能再上宁古果的药膏,这刮肉割骨疼痛至极,陆小姐可要……”可要适当的使用一些麻沸散来缓解?
“不必了。”陆以蘅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闷哼道,她脸色惨白,指尖抓着被褥,双眼没有别开反而死死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破了皮的脓液流下带起些许腥臭,痛得酣畅淋漓才觉得自己能感知、能活着。
倒是一旁的青鸢看的毛骨悚然,手指险些把掌心里的小药瓶都捏碎了,这叫她不免想起上一回看到陆以蘅亲手拿着匕首割开正要痊愈的皮囊,淤血横流,她却还能一声不吭。
只有在那时,青鸢才觉得陆以蘅像极了盛京城那些口耳相传中杀人不见血的小阎王。
“胡太医,我这腿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家姑娘有些急切的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疑问很多,为何会昏睡着么久?期间又发生过什么?
不,应该说,好好的治疗怎会在伤口中出现异虫。
“稍安勿躁,”胡良泰抬手示意,慢悠悠地似在考虑如何说辞才更妥当,他搁下细银刀裁剪下绷带轻轻绑缚,可额头的汗却大颗大颗的冒了出来,他这经过大风大浪给无数皇亲国戚就诊的御医也不免有所词穷,“你的旧伤耽搁了一个多月未痊如今有遭熄延虫噬,血肉腐烂溃败不是一两天便能见效的,十多日熄延早已在骨中排下小刺麻痹了感官所以无法察觉。”
陆以蘅双手撑着床榻,卯足了力道想要施力借力,可除了疼痛,她感觉不到肢体下的骨骼支撑。
纹丝不动。
“陆小姐,切勿操之过急!”胡良泰见状忙阻止她,“你这膝骨受伤严重,现在不能碰地、不能用力啊。”老太医舔着唇角神色一慌,伸手下意识的抹去颈项上的闷汗。
陆以蘅很清楚这表情意味着什么:“不能操之过急,是指多久?现在……还是将来?”
胡良泰顿了顿:“陆小姐你还年轻,只要休息康复的妥当,还是可以——”
“您确定吗?”陆以蘅打断了他。
胡良泰下意识哽住了口,思虑再三缓缓点头,他抬手示意青鸢照顾好陆以蘅这才退出房去。
“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陆以蘅看着忙碌的小丫鬟背影,她一开口,青鸢就心虚的顿住了手,“胡太医每次说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儿时,手都忍不住要去摸一摸颈侧,青鸢,你告诉我实话。”
青鸢叹了口气转身轻轻跪趴在陆以蘅的床榻边:“陆小姐,您不应该多想,胡太医会竭尽全力,他心里有着最坏的打算。”
大夫没有说出口的话,不应当追根究底。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