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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纸条上说那个“杀人者”是赵家的人,但实际上他很可能并不是。最大的可能是,他其实就是给我们下套的人,甚至可能就是丢纸条的那人。他在医馆内一直背对着我们,“杀人”时也只露出了侧脸。

    所以说起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自然也无处找起。所以在此事上,我们连自辩的余地都没有。我越想越是心惊,直想得满头大汗。季明媚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脸色顿时也苍白起来。

    因为当时跳入院中偷窥是她的主意,所以她脸上还有一抹自责的神情,歉然地看着我。我朝她微微摇头,示意此事与她并无多大关联。镇长不待我们多说什么,便让乡勇押着我们一路回到了镇公所。

    店主人见我们被押走,也是惊得合不拢嘴,一路追着我们出了住店,就跟要劫囚似的。我告诉他我们与镇公所有些误会,说清楚了就好,请他帮我们将房间留住,顺便照看一下留在店内的行李。

    店主人倒是热心肠,虽然有些疑虑,却还是答应了我们。我说得轻松,却知道此次一去必将深陷困境,不由心情沉重。到了镇公所后,镇长便厉声呵斥我们,让我们将同伙供出来。只是他天生一张滑稽脸,虽然话说得声色俱厉,看上去倒像是在逗我们发笑。

    季明媚虽然也是惊忧交加,看了他这张脸却忍不住有些发笑。镇长见状越发恼怒,语气越发严厉,看起来也越发可笑。季明媚抱歉地对他道:“实在对不住镇长,我……我看着你这张脸便想笑,请你不要见怪。”

    镇长正要发怒,她忙又委屈地道:“我自小又没怎么出过门,哪知道还有人发起火来会像你这样……人家见了棍棒会害怕,你见过谁害怕四喜丸子的?”

    这话听起来居然也很有道理,四喜丸子也知道自己起不了恫吓的作用,竟然找不到词来反驳她,只得顿顿脚走了。临走前让我们好好反思一下,等他去料理完了吴周氏的事后再来找我们。

    等四喜丸子走了,我们两个顿时又大眼瞪小眼,我知道她刚才装傻卖乖,其实是想先将镇长糊弄过去,不然我们可没有什么能交代的。眼下镇长走了,季明媚便皱眉道:“我们被人下套了,现下该怎么办?”

    “如今看来,当年吴汉祥之死背后还隐藏了更大的秘密,现下的一切事都是因此生发的。所以我们最该做的,就是要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说着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我们身陷囹圄,又能去哪里查呢?”

    “既然知道了要做什么,那就出去查啊。”季明媚跃跃欲试道,“那个四喜丸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关了起来,那我们就逃出去!”

    “如果我们就此逃走,岂不是坐实了罪名?”我摇头道,“况且窗户都已经关死了,外面肯定也有人看守,我们如何逃得出去?”

    不料我话还没说完,就听窗户咯吱一声,竟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就像在反驳我一样。我心想这可真是新鲜,我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扇窗驳倒。季明媚见状大喜,忙道:“看,窗户都在帮我们越狱,还不快走!”

    我回过头看着她,季明媚也不看我,只是拉着我的衣袖想和我一块过去。我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季明媚站住脚看着我,我也回看着她。眼下的事情如此古怪,我就是再迟钝了也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她刚刚说要越狱,窗户就自己打开了一条缝,如果窗户不是她的同谋的话,那她的同谋自然另有其人。联想到镇长刚才那么轻易就被打发走了,所以其实将我们抓回镇公所,也并不是镇长的意思,而是出于某个人的授意。

    季明媚早在我之前就看出了这点,所以才会提议从这里逃出去。而什么人既能吩咐镇公所做事,又能被她一眼看出来?

    “卜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过去把洗脚水泼你头上了。”我没好气地甩开季明媚的手,对着窗户那边说道。

    窗户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从外面探进一张江洋大盗的脸来,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表情严肃,不用开口就像是在问人要钱还是要命。我见他将头探进来,自然也就知道店主人嘴里那不像好人的人是谁了。

    原来从医馆偷走青玉又抵押给店主人的人,竟然就是卜鹰。而季明媚之所以能在我之前就知道他来了,是因为那个朝我们丢纸条的人也是他。季明媚认出了他的字迹,所以才会按照纸条上的提示,拉着我去偷窥医馆内。

    只是没想到我们的这一番偷窥,却让自己成了吴周氏之死的帮凶,不过这应该是卜鹰也没想到的。他不会给我们下套,既然给我们丢纸条的是他,那么当时我们在医馆看到的杀人一幕,就不是谁在演戏,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是卫郎中既然真的被杀了,为何最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

    我此时将事情理顺了,自然也就明白过来,那个在追查当年青玉案的人正是卜鹰。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赵先生忧心忡忡,甚至不惜为此杀人。

    卜鹰这时从窗户外跳进来,手脚娴熟,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的好手。我等他落地后,就问道:“你在查十九年前的吴汉祥之死?此事怎会与你产生关联?”

    “你知道什么是‘贼开花’吗?”卜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先反问了我。

    所谓的“贼开花”,其实就是旧时的一个陋规。旧时官府为了敲诈勒索富户,往往会诈称当地有人家中失窃,然后派员到富户家中,宣称富户有收取贼赃的嫌疑,恫吓要将他们问罪。

    那些倒霉的富户为了息事宁人,往往就要拿出大笔银钱来打点,等钱使得足够了,官府便又宣布他们洗清了污名。若是哪一家一毛不拔,最后往往会弄假成真,搞得鸡犬不宁,甚至有人因此家破人亡。

    我点了点头,表示听说过此种事,又问道:“当年的青玉案,与‘贼开花’有关?”

    “不错。”卜鹰说道,将当年的事详细地告知了我们。当年赵家富甲一方,被当时县上的有心人盯上了,用了“贼开花”的手段对付他们。被派去赵家的那人名叫程杰,他到了赵家后便狮子大开口,要让赵家大出血。

    当时赵家迫于无奈答应了他,不过却要他宽限几日,好让赵家想办法去筹钱。因为勒索的数目实在过大,赵家仓促间凑不齐也在情理之中,所以程杰答应了。可是等几日后程杰再次到了赵家,却发现赵家正在张灯结彩。

    程杰自然极度愕然,还以为赵家在敲锣打鼓庆祝被勒索,等问清楚后才知道,原来这一番做作并不是为了他,而是赵老太爷要纳妾,娶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进门。

    赵家都已经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有心情纳妾。程杰自然十分惊奇,不过赵家人对他的说辞是,就是因为此番大出血,让赵老太爷心情十分郁闷,所以要纳一房妾冲喜,平息心头的怨气。

    话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赵家人自然说得委婉。程杰听了也不以为意,就叫他们将钱拿出来。然而赵家人却不由分说便将他拉入酒席,说是等席后自然会给他。程杰人在赵家,也不怕他们跑了,于是也就客随主便入座去了。

    不料就在当天晚上,那位姓周的新娘子竟然被人劫走了。当时赵家大乱,所有人都在查探是谁劫走了新娘子,最后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被赵家人得知是吴汉祥做的这事,于是便蜂拥去了豆腐坊。

    他们到了豆腐坊后,发现吴汉祥已经与周氏拜过天地成亲了。赵家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当场大打出手将吴汉祥打死,然后才扬长而去。

    虽然赵家打死了人,但吴汉祥公然闯入人家中劫走新娘子,违背公序良俗,官府也无法追究责任,所以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这事当年在全县轰动一时,数年内都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直到近些年才渐渐无人提起。

    “此事有什么不对吗?”我听完后问他。他虽然说得详细,但实则与我们目前知道的事并无太大差别。

    “不对的事在后头。”卜鹰眯起眼幽幽地道,“那位程杰仁兄,在赵家那场婚礼闹剧后忽然不知去向,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他去哪了?”我倒没想过事情居然回到了程杰身上,不由有些好奇。

    “我认为,他已经死了。”卜鹰很严肃地道,“而杀他的正是赵家人。”

    “他敲诈的数目巨大,赵家不堪勒索,倒是有可能杀了他,但是你们有证据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当年县上的人也都觉得是赵家杀了程杰,但是却毫无线索。程杰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果赵家杀了人,就一定要处理尸首。赵家是富户,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人怎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当年赵家是什么说辞?”

    “赵家说,或许程杰因为得了一大笔钱,不愿回县里与他人平分,所以就此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这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你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吗?”我看向卜鹰。

    “简直太合情合理了。”卜鹰答道,就是因为赵家的说辞太合理,所以当年县上虽然有所怀疑,却无法对赵家采取任何措施。没过多久“贼开花”的事东窗事发,多家受害富户联合向上面举报,所以上面派了人下来彻查,当时相关人员全部被追责。

    而赵家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程杰失踪一事就以赵家的说辞结案,此后十余年都成为一桩悬案,再也无人提起。

    “既然如此,你又何以断定是赵家杀了程杰呢?”我道,“此事与吴汉祥之死又有何关联?”

    “当年的卷宗上显示,程杰不论走到哪里,随身都带着一块青玉。青玉并不值钱,但据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所以他寸步不离带着。”

    “什么,那块给吴汉祥陪葬的青玉,是程杰的!”我失声叫道。

    “所以我才断定程杰早已被害,因为那块青玉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他既不会拿去送人,也不会轻易离身。”

    “可是就算程杰被害了,他的随身青玉又怎会被拿去给吴汉祥陪葬?”我想起在医馆外偷听时,听赵先生和卫郎中的口气,似乎吴周氏竟是与他们一伙的。可吴汉祥明明是被赵家打死的,吴周氏与赵家有杀夫之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问题所在。倘若程杰真的是赵家所杀,那么这块青玉应该在程杰的尸首上,或者落入了赵家手中,又怎会成为吴汉祥的陪葬?”

    “除非,当年的吴汉祥之死另有隐情,并不是因为抢亲之事!”我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便将在医馆听到的事都说给了卜鹰听,“当年赵老太爷恰恰在‘贼开花’的当口要纳妾,而赵家人看上去又像是和吴周氏一伙的,那么会不会当年的抢亲一事是赵家故布疑阵,目的其实在于程杰?”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将一具尸首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卜鹰盯着我和季明媚道,眼神幽幽发绿,就好像已经想到了什么好办法,正准备拿我们试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