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97.琴心剑魄今何在5

    陆明琛身为习武之人, 又兼近几年征战在外, 丝毫不敢松懈, 警惕心本就是不同常人, 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皱了皱眉, 睁开了眼睛。

    太子长琴正坐在床边穿着中衣, 外衣尚未套上,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

    他低着头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裳, 垂眸淡淡, 眉目如画,唇若朱涂。在微光下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莹润如玉, 只是大片的肌肤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青紫痕迹,乍一看如同被人狠狠欺凌了一般,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陆明琛的目光滑落至对方青丝下半遮半掩的肩头上,那里似乎被他所偏爱,留下了格外明显的痕迹。

    陆明琛闭了闭眼,头疼欲裂, 即便对昨夜的事情不清楚,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哪里还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账。他扶住额头, 面色变了几变, 不知是在骂昨夜的事, 还是在唾弃自己的行径, 亦或者两者都有。

    太子长琴抬起眸, 发现他已经醒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陆明琛望着他,喉头滚动一下,最终只吐出一句,“……我去叫水,你先歇着。”

    他目光滑落散乱一地的衣物,眼神微变,呼吸微微滞了一滞,俊美苍白的面孔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将面上的异色压了下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弯腰捡起散落的衣服,陆明琛利落的穿上鞋子,整理好衣服,抓起床边的黑色外衣,往门边走去。

    他的步履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看他迈过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就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他面上的神色一般平静。

    太子长琴看得愣了一下,到最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那夜过后,陆明琛能感觉太子长琴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然而让他具体说出是哪里变了,他却也说不清楚。

    一日,陆明琛与太子长琴两人坐于湖中心的亭子对弈。

    陆明琛落下一子,抬目去看太子长琴,只见他右手撑着脑袋,垂着眼眸,视线落在棋局上,左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晶莹剔透的棋子。

    感受到陆明琛看了过来,太子长琴抬起眼,眼眸中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如同冰雪初融后脉脉流动的溪水,明朗而动人。

    陆明琛看得不由一愣,旋即微微蹙眉,不断地推敲自己那晚究竟说了什么。

    长琴……长琴!脑中忽然闪过几个字眼,紧接着是一段零碎的画面。

    他不由自主抚住了额头,这个身体,是真的不能喝酒。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妻子这几日为何心情上佳了,原来自己说漏了嘴,原来是解开了心结。

    “世子?”太子长琴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陆明琛回过神,目光落在棋局上,而后抬手缓缓将棋子落下,对着太子长琴笑了笑,道:“再过段时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江南游玩如何?”正如他那晚所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只是自己妻子,家人。

    太子长琴瞥了陆明琛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

    卸下了所有官职,陆明琛赋闲在家,两人之间能够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许多。

    太子长琴身为仙人,又轮回几世,所见的,所学的,可称得上博学多才了。

    陆明琛与他在一起,竟从不觉得乏味,两人偶尔于家中桃树下手谈一局,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感情升温得极快,虽不夸张明烈,却是旁人轻易可见的温情脉脉。

    转眼,又是一年新春。

    惊蛰初至,春暖花开。

    陆明琛准备好了马车,惜别站于门口,依依不舍的父母,承诺自己每到一处必写信报平安,这才扶着太子长琴上了马车,自己则坐上驾车了位置。

    “啪”一声鞭响,车轮轱辘缓缓地转动起来,很快便绝尘而去。

    永安侯与陈氏两人站于门前,目送儿子和儿媳离去,神色怅然。陈氏低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孩子长大,翅膀硬了,就任他飞吧。”永安侯低声叹道,作为陆家家主,即便是陆明琛,也难以对他隐瞒自己的病情。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命不久矣,与其在最后的时光将他禁锢在这京城,倒不如放手海阔天空任他游,让他悠闲自在的过完这一生。

    隐去眼中的泪光,永安侯与陈氏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府里。

    ###

    正值春分时节,天气变化多端,尤其是江南地带,通常昨日是晴空万里,今日便落起了瓢泼大雨。

    夕阳西下,夜色渐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水汽,甚至还带着几分泥土的腥气。

    大雨疯狂而下,就犹如从天垂挂而下的大网,衬得原本黑沉沉的暮色更是压抑了几分。

    青石板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两旁的店铺除却开门迎客的酒店外,都不曾开门,就连平日里街旁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也无影无踪。

    干净的青石板犹如一面镜子,倒映着万家灯火。街上很安静,偶尔只有几个行人撑着油纸伞,零零落落地,小心翼翼地从青石板路上走过,生怕踩到水洼处,溅起泥点。

    “娘,我想吃万和斋的杏花酥。”男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恋恋不舍的望着已经闭门的店铺。

    万和斋乃是江南知名的老字号,每年三月多,杏花正娇艳时,杏花酥香浓动人,也卖得格外好,只是今日雨大风寒,店铺便没有开门。

    男童刚下了学,结果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杏花酥没有了,自然是不依不饶,扯着自家母亲的衣服,眼巴巴的望着。

    母亲无奈至极,柔声劝着男童,男童却忽然闹起了脾气,撅起小嘴地嚷了一声,气呼呼地推开自己的母亲,转身往对面跑去。

    长街转角处,车辚马嘶,犹如落在皮面上的鼓点,马蹄声越来越急促,一辆黑漆漆的马车从尽头疾驰而来。

    男童满心愤怒地往路中央跑去,并未注意到马车向自己这边赶来,直到母亲的一声惊叫,才惊醒了他。

    夜色灰沉,又兼大雨遮挡了大片视线,等到赶车的大汉注意到路中央的男童时,为时已晚。

    “闪开!快闪开!”大汉惊悚万分,勒住缰绳,想让前方的马停下来。

    然而大雨遮天雨大雾浓,道路湿滑,大汉原本驾得便是快车,因此即便是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也依旧无济于事。

    马车已经近在咫尺,男童抬起头,神色恐惧,面色惨白。

    骏马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踩下。这脚若踩实,男童必将命丧当场。

    男童的母亲惊骇欲绝,惊声尖叫,往男童的方向冲了过去,然而一母一子相距有一段距离,又哪里来得及。

    眼见一场血淋淋的惨案即将发生,道路两边的行人,已有人目不忍视,闭上了双眼。

    但出乎他们意料,意想之中的血案并未发生。

    一声悲惨的马鸣声,那匹惊马竟然双腿跪地,倒了下去,再看那马腿上,赫然插着两根筷子,深入马身,一下叫惊马失去了行动力。

    这一手干净利落,行人的目光落在那个怀中抱着男童的黑衣青年,不由为他击掌叫好。

    “好了,没事了,下次过路的时候要记得看车。”黑衣青年放下孩子,温声安抚道。

    男童惊魂未定,只愣愣的看着他,等到母亲泪流满面的将他抱在怀中,他这才回过神,嚎啕大哭了起来。

    陆明琛自不如说,那是景云帝年少时一起长大的好友,又辅佐景云帝登上了皇位,那功劳和情分自然是不一样。

    原本逐渐没落的永安侯府因为陆明琛一人水涨船高,成为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权贵。

    这日早朝,景云帝端坐于龙椅上,神色不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昨夜皇帝批完奏折,解衣脱鞋,正要休息时,有人送来八百里加急的公文。

    八百里加急乃是朝廷情况危急采取的传递方式,一般在边关告急或者某地有人造反谋逆的时候才可使用。

    因此当景云帝收到这份公文时,都来不及收拾,匆匆披上外袍,就让人点起了灯,坐在了桌前。

    这一看公文,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蛮族举兵偷袭中原,攻打了南云八城。

    八城之后,便是燕南关,燕南关乃是屏护中原的兵家重地。

    蛮族一突破燕南关,那关内的百姓便要完蛋。蛮族一向野蛮,行事作风残暴,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百姓痛不欲生。最重要的是,一旦突破了燕南关,那蛮族的铁骑便可以直入中原。是以面对羌族,景朝绝不能退后半步。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以对。

    文武百官可用的竟然没有一人。

    景云帝气得摔了奏折,一双虎目冰冷的扫过下位的大臣,几位武将的身上。

    有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表示近日江南水患,河道决堤,正是需要银两粮食赈灾的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这话一出,竟然还有一些人附和。

    景云帝的拳头攥紧,手指捏得发白,忍了忍,终究还是个没忍住冲动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位大臣灰头土脸退了下去。

    见景云帝动了大怒,能站在大殿之上的大臣那个不是聪明人,顿时明白了景。云帝是决意出兵的。他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低下了头。

    景云帝失望这泱泱景国,自己竟然无人可用。

    他叹了一口气,“退朝吧。”

    众大臣伏身行了大礼,鱼贯而出。

    景云帝想了想,对着身边的人道:“陆统领如果回来让他来见朕。”

    景云帝不放心江南的赈灾之事,前些日子就派了陆明琛去守着,几日前陆明琛回到了京城,只是景云帝体谅他一路奔波劳累,特地免了他这几日的早朝,让人回去休息了几天。

    景云帝摩挲着着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怕这次陆明琛是休息不久了,也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骂朕。

    第二日。

    景云帝下了旨意,封陆明琛为镇南将军,平叛关外蛮族之乱,即日启程。

    陆明琛领旨谢恩,送走了读旨的太监,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陈氏。

    陈氏抓住了陆明琛扶住她的手,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琛儿,朝中武将那么多不挑,皇上为什么偏偏挑了你!我可……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永安侯也不复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眉头紧成一个川字,沉声道:“昨日皇上宣你入宫,为的就是此事?”

    陆明琛点点头,面上的神色很沉稳,搀住陈氏的手,低声道:“母亲,大景周围强敌窥伺,几位大将军镇守边疆难以脱身,皇上朝中无人可用,我身为陆家子孙,大景子民,怎能置身之外。”

    陈氏怔怔的,看着儿子年轻又清俊的眉眼,身上却透着一股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沉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明琛对着服侍陈氏的彩云看了一眼,彩云很机灵的上前扶住了陈氏。

    永安侯凝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腹中有千万句话要叮嘱,只是身为父亲,一向摆着长辈的模样,有些拉不下脸来,最终只拍了拍儿子的肩,鼓励道:“好,好志气!果然是我们陆家的好儿郎,陆家祖辈在上,定引你为傲。”不想儿子牵挂,永安侯将心中的担忧掩去,哈哈大笑道,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可陆明琛哪里又看不出,这几年相处,他早已经将永安侯夫妻当成了自己的父母。两老不想让他挂心,他又何曾想让他们日夜担忧。

    只是外地入侵,朝中大臣无一人站出,无论是为了他的志向,一家人的平安,大景的安定,他都必须接下这差事。

    “我不在家,父亲母亲就劳你多加注意了。”见太子长琴正望着自己,陆明琛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

    人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陆明琛如今对姜清婉的感情暂且称不上一个爱字,却也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妻子,放在了心上。

    太子长琴点点头,这大概是他生活得最为舒服的一世。锦衣玉食不说,永安侯夫妻两人和善宽厚的性子,待人极好。

    至于陆明琛,说来别人也不会信,两人从成亲到现在竟然也没有圆房,让太子长琴一度以为陆明琛身上有难言之隐。

    陆明琛如果知道太子长琴是这么看自己的,心里只会无奈。

    也许是展老爷子让陆明琛所修行的功法问题,陆明琛这几年过得很是清心寡欲,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太大的**。

    何况姜清婉嫁过来的时候不过十四岁,年龄小得很。身为一个现代人,陆明琛要是下得了

    手,那就叫做禽兽了。

    至于纳妾,这种容易闹得家宅不宁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兴趣。

    两人对视,沉默半晌,陆明琛又道,“我留了一些人,你有事,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陆明琛话中提到的人,指的是在自己身边保护多年的侍卫。这些人是当年战无不胜的陆家将留下的后代,到了永安侯这一代,人数不多,大部分也转向了暗处不说,但无一不是忠心耿耿,武功高深。也只有留下他们,陆明琛才能放心奔赴战场。

    陆明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说道:“好好照顾自己,半夜如果身体不适,不要强撑。”他知道对方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内里是个极为坚决执着的人,怕他再出现那次的情况,不免多说了一句。

    太子长琴一怔,低声应道:“好。”他忽而握住陆明琛的手,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了他。

    “刀剑无眼,这是我求来的护身符,你贴身放置,不要丢了。”这护身符其实并非太子长琴从什么寺庙道观求来的,而是他自己制成的物件。太子长琴曾是天界仙人,即使现在修为全无,但知识渊博非常人所能及,用秘法制成一张这样的护身符还不在话下。

    陆明琛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暖意,伸手接过了锦囊,果真按照太子长琴所说的,贴身放好。

    “将军,该准备了。”奉旨成了陆明琛副将的永康安小声提醒道。

    平叛之事十万火急,一刻也耽搁不得,陆明琛自然明白,于是将未尽的话咽了下去。

    目光转向正看着自己的父母二人,他抿了抿唇角,掀起下摆,跪下对两人行了一礼,陆明琛站起身,不再回头,一脚跨出了门。

    原随云沉默许久,又道:“陆哥,南疆下雪了,大雪封城,南云暂时不会出什么事情。”他抬起头,望向帐外,那目光悠长,仿佛透过了营帐探向了南云这片广阔的土地,复而低下头,目光低垂,语气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决然,“我和诸位将军一定会全力守住南云。”为陆明琛,为景国,也为自己。

    帘子被人掀开,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一阵浓郁的药香。

    原随云站起身,让出一个位置,“蒙老。”

    然而蒙老爷子却没有理会他,盯着陆明琛看了一眼,放下药碗,坐到了陆明琛的身边,探了探他的脉门。

    “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蒙老爷子皱眉问道,想到对方可能理解不了自己这话的意思,又进一步说,“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又或者做了什么事情?”

    原随云愣了一下,凝眉问道:“我只和陆哥交代了一些南云现今的状况。”

    蒙老爷子捋了捋长须,眼中绽放出几分欣喜的神色,笑道:“哈哈,好。”他连连赞了几

    声,指着陆明琛,“你可知道,他刚才动了?”这话一落,他忽然想到对方的眼疾,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原随云也不在意,现在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蒙老爷子前面说的话上,不敢置信道:“陆哥这是要醒了?”

    蒙老爷子摇头道:“哪有这么快。”

    原随云心中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到灰心的地步,因为他知道,蒙老爷子后面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