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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岷话刚落,只觉后心一冷。一道破空声疾来,泛着寒光的箭矢率先射向立身最后的晁晨,他当即拔剑立断。

    单膝跪地的公羊月趁势一个扫腿,踢在晁晨的脚踝上。

    青衣的书生向前趔趄,避开杀机,公羊月抄住他的肩,与他换位,同时给乔岷递过眼色,叫他向另一侧包抄。

    第一支箭只为试探,紧随其后乃三箭连珠。

    公羊月膝行向前,次第将箭矢接住,扫开的白羽被刃口切断,斜飞后竟尚有余力,将晁晨的衣摆钉在地上,再多一寸,便扎进脚掌。

    晁晨不禁打了个寒噤,抬头四顾,发现乔岷已经攀上屋宇,可是再往前,连着好几幢小楼,视角盲区,他们很吃地势环境的亏。弓手最忌近战,若接二连三不成,定会先走一步,那时便是泥牛入海,想再捉拿个正着,只怕很难。

    “我有法子!”晁晨冲公羊月比划手势,而后箭矢也不拔,用蛮力撕开衣服,提着琉璃灯踉踉跄跄往另一侧开阔的街面跑去。旁人见来,只会疑他想钻入穷巷躲避。

    果然,销声匿迹的飞箭从另一侧射来,欲要阻断前路。

    箭术在智不在力,正如晁晨所想,拉弓的人计算实在精准,知道他在三人里武功最差,会首选突破,叫同伴投鼠忌器。

    公羊月飞身上前救场,拽住晁晨的胳膊将人抡开,与流矢纠缠。

    隔着百步,箭矢割裂琉璃灯挂杆上的的丝线。

    灯向下坠,晁晨伸腿接住。这时,公羊月悟出他的用意,扶助他的腰用力上推。晁晨凌空,将那盏琉璃灯向上一托,托在沿街屋檐下的灯笼旁。八面一转,光线自灯芯折射而出,将好朝着箭来的方向。

    弓手伏在黑暗中,乍然间不啻于直视太阳,立即以手避目。

    就是现在!

    乔岷锁定位置,连过两屋,抄道后方自上向下跃刺。那弓手反应过来上当,仍有后路,只手臂受了一剑,捂着伤口从夹缝中溜走,很快钻入连片的屋舍,消失无踪。

    “远了。”公羊月靠着砌墙的石头静听,制止乔十七的追踪。

    晁晨想起白日“不要回头”的告诫,抱着双臂有些后怕:“这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但仔细琢磨,又觉得没有道理,若公羊月当真早有察觉,就不该放任双鲤独行?还是说因为此人耐力和脚力皆属上乘,气息隐匿的功夫相当不错,连他也没得十足的把握,所以才会等人自己现身?

    “想听实话?”公羊月感觉到落在脸上的灼灼目光,归剑入鞘,伸手招他靠近,“实话是我亦不知。排除老妖怪级别的人物,单单以武论,现今江湖中能称得上一流高手者,不过两手数,皆有名有姓,但人外有人,很难保证不会生奇人奇技,就如这弓手,正面想杀谁都难,但若是狙刺,有几个防得住?”

    公羊月两指点向西边,穿过成片的屋宇,足可见荒唐斋于黑市鹤立鸡群:“还记得那两座陪楼吗?打入斋起,上头便一直有人,但饶是我,起初也没有任何察觉,直到你在门前犹豫,想要回头对繁兮再行劝说时,才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

    但那种敌意很难跟人解释,只有经历过生死局,绝处逢生的人才能隐隐有所感觉,所以他故意带着几人在黑市中吃喝玩乐,不过是想试探真假。

    可惜,直到双鲤失踪,他也没试出来。

    “如果是要杀人,赌场人多眼杂最易下手;若只是监视,刚才又何必动手暴露?”乔岷十分不解。

    晁晨略一沉吟,推测道:“会不会是双鲤撞见了什么?譬如杀人。繁兮不忍杀她,不得已将她掳走,双鲤反抗,正巧我们赶来,那弓手不惜以暴露为代价,为她善后?”

    乔岷颔首,觉得有一定道理,毕竟白日那黑衣女人对双鲤亲近,有目共睹,确实可能留她一命。

    但公羊月却不这么认为:“不动脑子,杀个做糖画的手艺人作甚?能唬住你还是唬住我?那熬浆的锅底灰起码积了三十年,这就是个普通人。何况,你们太小看那个女人的轻功,她要走,我们未必追得上。”

    晁晨语塞,更觉疑惑:“我只能瞧出她是个练家子,但走的什么路数,很难说。”

    在他看来,公羊月的轻功不算冠世,但也属上乘,江湖中以轻功见长的无非两种,要么轻,譬如盗跖一脉的“惊鸿飘影”,但此绝技的传人少说已有二十年未在武林现身,要么便是快,最有名的不过下七路中号称”阊阖盗剑“的关拜月的跑路功法,但据同为下七路的毒大夫庄柯所言,此人已殁于滇南,功夫由此失传。

    晁晨一一代入,解释了一遍。

    乔岷听完,插了句嘴:“晁先生,你漏了一点——习武的目的。无论是‘惊鸿飘影’,还是关拜月的跑路本事,都是鸡鸣狗盗之辈的防身之术,既然可以作为退路,那么也可以是种手段。”

    “手段?”

    “不是人人都是闻达翁,各家想获取消息,都得养点人。”乔岷蹙眉,呵出一口冷气,“那个女人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

    便是公羊月也多嘴一问:“何以见得?”

    同行二人瞧不出来实属正常,毕竟江湖人多爱散漫,纵使一些宗门大派树了条框规矩,也不过是出于便宜管理的目的,不会拘着本性,但他身为七剑卫之后,常出入宫廷,见过王庭死士训练,知道那玩意儿有多逆反人性,尤其是对那些不足龄便入宫的童男童女。

    “既不是茶艺论道,也不是奉给贵人清客,可繁兮捣茶饼时严苛到每一碗数量一致,甚至拿出了小秤。一旦错漏,便神色紧张,下意识将茶倒干净一滴不剩,哪怕剩下那两碗毫无问题。”乔岷道。

    只能说明,她非常怕出错。

    繁兮有意克制和规避,但打小烙在骨子里的东西,却很难改去。若不是乔岷怕女人,时时如个边缘人,游离在外,也没法在刻意的掩饰下,发现种种细节。

    只是当时,乔岷并未在意,尤其是繁兮相告,她为报恩而留。死士也是人,能活命为何要殉节死?

    “一个受过训练的女子,一个躲在暗处的箭士,一个不记事的老人,一座死气沉沉的斋院……”晁晨来回踱步,想从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人中分解出线索。

    正想得入神,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摸到他后颈。

    晁晨受惊,膝头一软,回头只见双鲤贼兮兮冲他笑,而后大摇大摆走到中间:“老月,你们在这儿堵着作甚,我在客栈等你们许久了!”

    “你去了客栈?”三人面面相觑。

    起初双鲤怕被撵上,躲躲闪闪,可等那老汉送了她一支糖画后,她心情大好,又不再计较,想着亲人相伴便好,整那一套虚礼无用,定是自个儿被晁晨同化,也生了拘泥迂腐。于是,便拿着包袱,先往城中最大的客栈落脚,付了房钱,等着被夸。

    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人,她坐不住,干脆又出来寻看。

    公羊月听她解释,不置可否,而后让开一条路,引她往后巷看去,那老汉的尸体还直挺挺躺在地上。

    双鲤本信鬼神,吓得尖叫一声,又听晁晨详说细节,顿时冷汗直下。有钱也得有命花,她可是出了名的一惜命,二贪财。越想越没底,双鲤慌慌张张去握公羊月的手:”怪哉怪哉,方才还是个生龙活虎的人!觉也别睡喽,老月,我去找掌柜退钱,我们趁夜离开敦煌可好?有我在不愁吃喝不愁钱,过回往昔的日子多好,别再追查那块玉刻了!”

    听她这么说道,晁晨顿时紧张起来。他是最在意顾在我遗物的人,也是最想弄清真相的人,这些日子以来心里头也想得清楚,靠他一人,成事不足,有机会,自然还想借公羊月的手调查。

    “你不找麻烦,麻烦难道就不找你?”公羊月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叶子刀纵然跻身高手,可在公羊月面前仍不够看,但这并不代表就能高枕无忧,他那满江湖都晓得的规矩,就是最大的隐患——能收服他效忠的人,该是怎样的存在?从顾在我设局引公羊月入晋阳开始,便不在有退路,即便交出晁晨,明哲保身。

    双鲤游说不成,拒绝再同他讲话,带上兜帽,一声不吭跑回客栈。晁晨于心不忍,毕竟顾在我的事他也有份,见公羊月没追,便自己跟了上去。

    小姑娘欺软怕硬,抱着晁晨的腿嚎了一嗓子,絮絮叨叨数落了一通,转头愤怒拍上房门,把晁晨关在了外头。

    公羊月回来时,正瞧见他吃闭门羹。

    翌日清早,三人是被一对夫妇的哭喊声吵醒的,公羊月不想管破事,同乔岷坐在堂里吃早食,但晁晨是个烂好心,跟着小二上前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那二人是荥阳来的商人,带着家中独子到沙洲倒手青瓷,昨日钱货两讫,拟定今早卯时启程,可眼下辰时都过半了,家里的小公子却怎么也找不见影。

    起初以为是孩子顽劣,昨个偷溜去同人玩格五,输了个光腚,被老母一通数落,羞于无言躲了起来,可随着时间推移,家里人越发觉着不对。赌鬼不会因为一顿骂便离家出走,起码也得等家底掏空,更别提这郑老爷还有余钱。

    客栈里陆续起了些江湖行客,一传十十传百,有的是古道热肠人,一听说丢了孩子,便问了长相,跟着沿街找。

    晁晨回到大堂吃饭,跑堂的端了锅稀粥出来,听见他在跟同伴说郑姓商人的事,多了句嘴:“要我说,多半不是走丢,是作祟!这附近从前有个说法,说是沙漠里的老狐化成精怪,专叼小孩儿。”

    “子不语怪力乱神。”晁晨盛了一碗,坐定不乱。

    另两桌食客也听见了小二的话,只作饭后谈资,纷纷不以为意。要么是笃定小孩子贪耍心不定,受人蛊惑就跟着屁股走,要么是数落父母不好生看管教养,疏忽了后悔晚矣,只有角落里头一个妓子同恩客的交谈例外。

    女人剥了葡萄,往大肚男人嘴里送,起初顺口讲的汉话,约莫是意识到枕边人并非汉人,这才忙又改口:“郎主,前些日子途经伊吾卢时,蒲类海附近部落的人,不也说丢了几个女娃?”

    “西域别说丢几个人,死几个都不是事儿。”男子拍拍肚皮,面容猥琐,语气轻蔑,“男娃子不好说,女孩八成是给贩去昆莫。”

    思及自己的身世,那妓子呜咽哭了起来。大腹便便的乌孙商人挥手给了一巴掌也止不住泪,一脚将人踢开,自个儿抹了把嘴,回屋去。

    小二好心给妓子递了块冷帕子敷脸,公羊月把人叫住,叫把方才的话译了一遍。译完,问及几人的房间,小二对着公羊月和晁晨语重心长:“甭管是人是鬼,小心准没错,我记着你俩也带着个丫头,可得小心。”

    “东二间的客人起了吗?”晁晨招呼小二。

    “还没。”

    想想昨夜回屋已是三更,又有些于心不忍,公羊月插了句嘴:“今早的烤馕好吃,留两个,她赖床。”

    晁晨只觉得好笑,这男人是个什么别扭精怪,难道不晓得人前一句好话,抵得过背后好事十件?

    小二把案上的盆碗收拾尽,应下公羊月的交代,正准备往后厨去,那对郑姓夫妇从后院蹿到了前堂,嚷嚷着要寻掌柜,掌柜不在,便拦下了跑堂。几位热心的好汉上去扶住老两口,好事的忙左一嘴右一嘴追问。

    等掌柜闻声而来,那妇人拿出个荷包,哆哆嗦嗦拆开,往前送:“这是在小儿枕边发现的。”

    众人低头一瞧,荷包里是一对布满红丝的眼珠。

    晁晨惊道:“荷包?双鲤昨晚也说她捡着个荷包!”

    只见红影一闪,公羊月离座,往东二间去,连门也忘了敲,一脚踹进去。可惜屋中寝被完好,人却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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