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普通的一日清晨。
来自法度寺的头陀一手执铁牌，敲敲打打，铮铮有声。
他们自天亮进城，充当报晓之职，少不得经过王府，沿墙根儿一路高叫：“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今日天色晴明。”
经过王府门前，特意驻足，连敲数下手上的铁牌，“五更天喽，今日天色晴明……”
悠扬的声音伴随远处街巷驮驴走过时的踏地声响，组成保州府最生动的晨景
王府门子匆匆走出，塞给头陀两枚铜钱，“王爷说了，你再敢搅他好梦，就拖进王府吃板子！”
原本还点头哈腰将铜钱接下，听门子这样说，头陀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门子见天色确实不错，刚打了个哈欠，就被冲鼻的臭味呛住，脸色都变了。
“这是什么味儿？”
门子将鼻子捏住，去看王府门前，这才注意到，竟是一地粪便！
堆积如小山的粪便少不得蚊蝇飞舞，臭气熏天。可惜青虹山脚下大好风景，如今竟是连市井沟渠都不如。有一老妇路过，手提陶罐，一看就知是要上山接泉水。见到满地粪便，忙拉着小孙子避让，嫌弃的鼻子都要歪上天了。
听到老妇嘀嘀咕咕，门子这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谁啊，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王府门外拉屎，粪做的不成，还拉了如此之多！”
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风宇原本是要睡到晌午才起，今日一早就被臭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什么味儿，茅厕塌了不成！”
风宇起身查看，晚上贪凉，他是敞开门窗睡得。人刚一走到门前，热烘烘的臭味扑面而来，发酵了似的，无孔不入。
“王爷，不好了。”
颠颠儿跑来的是青禾跟青豆，捂着嘴巴仍呛得满脸通红。
进门儿先把门窗关严，味道小一些，这才敢张嘴说话：“我与青豆正想代大厨房去采买今日的河鲜，出门儿就发现，门外竟是积了一层屎尿，臭不可闻！”
“谁干的！”风宇怒了。
敢在王府门前拉屎撒尿，反了天了！
急慌慌跑过来，青禾忙着通报消息，还没来得及细问，“这……小老儿就不知情了。”
青豆拿开两只手，匆匆换过气复又堵上，即便表情不显，风宇仍是注意到眉梢眼角上挑时，流露出幸灾乐祸。当即恼火地对她痛下毒手——双手其下，使劲揉捏她的脸蛋儿。
“熏得不是你是吧，你还在这里给我笑！”
很快，吴述也来了。
“王爷，小厮们正清理，老奴也问清楚了。为修复穿马街与古月巷，都厢公事所那边特意封禁了几条道路，猪贩与羊贩晨起要赶猪、羊进城，只能改绕戟王府门前，牲畜从门前过，数量又多，少不了留下一堆粪便，再加上如今天气酷热，才会臭不可闻。”
保州府经济非常发达，仅次于上京。每日五更天不到，便有驴驼子驮载来自各地的货物，通过北英门进入府城。
其中还包括猪贩与羊贩。天黑时赶牲畜进城，天刚放亮，新鲜宰杀好的猪肉跟羊肉，就会出现在府城内大小店面门前。
“那他们也忒不地道，就不会清理一下！”青禾第一个表达不满。
与他所想如出一辙，风宇沉下脸色，“王府还要浪费人力，遣小厮前去清理，他们总要给个说法儿。”
吴述心思通达，知道小王爷是个为民题字都要讨要铜板的人，赶紧兴冲冲提醒，“不然，老奴明日三更天便起，在门外支张桌子，讨要过路费？”
一早将自己臭醒，单单只是过路费，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风宇转头问小青豆：“豆儿，想不想吃羊？”
不满小王爷捏脸行径，正嘟嘴的青豆当即撇开不快，灿然笑开，“今日的菜谱要用到羊吗？”
“今日赶不及，要等到明天。吴礼，你去多备些食盐，本王明日要用。”风宇说话故作神秘，一看就知是想到什么馊主意。
虽不知其意，吴礼麻利儿照办，搬了满陶罐的食盐过来。
“嘿嘿，就等明日了，本王还有一道菜谱，叫烤羊肉串，一道发扬于西域的美食，木炭上烤好肉串儿，再佐以野茴香，那味道……啧啧。”
单单只是听风宇简单描述，青豆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王府门前，连泼了几次水，还特意将府库里半人高的两座熏香炉搬出来，将上等苏合香熏上，味道也才散了一半。
一整天的时间，风宇都是用熏过香的布帛护主口鼻。粪臭味儿仍是顽固至极，无所不在，害他三顿饭吃起来都没什么胃口。
天黑歇下之前，风宇特意吩咐吴礼，洒一溜儿食盐到王府门前，不要怕浪费，食盐自北英门方向，一直延伸到王府大门儿内。
“另外，传命下去，今夜负责值守的护卫，不得将大门关闭，看到要猪羊进来，即刻关门，谁来拍门讨要都不许开！”
说到这里，负责忙前跑后的吴礼这才明白过来。
同人一样，羊也需要补充盐分，尤其是大暑过后，酷热难当。羊在野外，会寻找能析出盐分的石壁舔食。圈养的，也需每隔几日喂一顿盐巴吃。
明日一早，羊群经过，少不了有几头会被地面上洒的盐巴吸引，一路舔到王府内，护卫再将门儿一关，差不多能吃个两三天的羊肉串儿了。
风宇早早就命青禾备好木炭了。就等明日一早的收获。
在熏人的臭气当中，风宇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沉。
四更天左右，便传来橐橐驴蹄声，紧接着又是猪哼羊叫。
老人家睡眠浅，吴述第一个醒过来，朝王府墙头望了一眼，嘟囔一声，“自打将道路封禁，青虹上脚下可是热闹不少。时间不早，该起来干活儿了。”
打着哈欠，吴述朝王府门外走，途中叫上两个小厮搬桌子，他真打算去收过路费，总不能日日被猪粪跟羊粪熏着，打扫起来大费工夫，长此以往，日积月累的，王府可就真没法儿再呆了。
刚走到门口，见大门敞开，成群猪羊在夜色之中拔足狂奔，即便天还黑着，仍是能够看到尘土飞扬，路边水洼儿里的野百合，都被踩踏的凌乱不堪，更别提砸地有声的大坨粪便。
“快去，将路堵住！”
就好像看到成堆的铜钱从眼前跑过，嫌长衫碍事，吴述一手捞起下摆，刚要小跑出去，还没跑上几步，便听“哼哼”几声猪叫，迎面，肥硕的影子小山似的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