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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求而不得的炊饼

    担心风宇他们杀个回马枪,被他发现自己出门儿买炊饼,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确定院外无人,严弘知这才又一次迈出右脚,别看只是简单的一步,他的心却瞬间轻盈起来,好似长了翅膀一样,已经飞到卖炊饼的老汉面前。

    “我要三个炊饼,不,五个!”

    左脚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落地呢,让他又惧又怕的声音,忽然从斜上方传来:“表兄,喃喃自语在说些什么,什么炊饼,你可是饿了?”

    此时此刻受到的刺激,不比炸雷劈到身上好受多少。

    出门前仔细观察过,明明四下无人来着,这会儿怎么就听到瘟神的声音了。

    不会是幻……幻觉?

    严弘知僵硬而缓慢地扭转脖颈,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隔壁院子生着一株石榴树,沉甸甸的青石榴结满枝丫。风宇手脚并用,趴在高处横出的粗壮枝干上,正在……摘石榴。

    本是轻盈的身体,此刻却好像有千斤之重。卖炊饼的和蔼老汉,暮色之中烟气一般四散而去。

    炊饼啊,他的五个炊饼……

    若是在江州府严家,他又何曾睁眼瞧过那炊饼一眼,此时此刻,却是心心念念,那种求而不得的心碎之感,比感情受挫还要铭心刻骨。

    “我、我不饿!”

    严弘知瑟瑟缩缩,将左脚收回。

    风宇笑呵呵地道:“今年石榴长得委实不错,表兄要不要尝一尝?”

    严弘知嘴角抽搐:“石榴可还青着呢。”

    “青禾就爱吃青石榴,是吧,小老头儿?”树下站一人,正是嘴角连连抽搐的青禾,扶着树干,作用聊胜于无。

    “嘿……小老儿我就好这口。”

    他敢说不是吗?若敢有任何忤逆,好日子就倒头儿了,主要是,晚上王爷还应了他们,要带师徒二人去登天楼见见世面。大好机会,好不容易使猾让王爷应下,可不能错过。

    “喏,给你一个,赶快尝尝。”

    风宇将手中的青石榴丢给青禾。从他眼底看到威胁意味,青禾苦着脸色,照着青皮,咬下一大口。

    涩,真是涩啊,却要装出一副好吃的样子,艰难地将大拇指竖起来,“王爷,不愧是戟王府栽的石榴,一等一的清甜好吃。”

    “你喜欢吃,本王就给你多摘一些。”

    树上,风宇左右开弓,干脆展开华服下摆,兜住摘下的青石榴。

    饿的狠了,严弘知眼也花了,双腿颤颤地开始打摆子。神智受到本能跟理智的双重挤压,左右为难。

    若是当着表弟的面,出门买炊饼,与战场上缴械的孬兵无异——他跟自己较上劲儿了,最终还是理智大获全胜,咬牙将右脚也收了回去。

    砰一声,门板被重重阖上。

    不过一指厚度,将风宇与青禾在石榴树下哄闹的声音阻隔开。同时,也将严弘知的希望阻绝在外。

    饥饿竟导致他生出自怜自艾的情绪来,手扶上花瓶里早已干涸的花枝,轻声安慰自己:“历史上成大事者,哪一个没饿过肚子,如此一来,本公子与名垂青史又近一步。而那个狗王爷,死后也少不得被人扒了墓砸了碑,还要狠狠地啐上几口。”

    想象风宇的可悲下场,顿感解气不少。

    “本公子就不信了,王爷还能在这儿耗到子时不成?”

    老僧入定一般,严弘知重新坐回去。视线虽是停留在书面上,眼前不时会晃过表弟那副嘲讽的嘴脸,怎么想,他都好像是故意的。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他就更不能输了!

    憋着一股劲儿,严弘知继续等待。

    中天一轮明月,因大暑之后水汽盛,皎洁之中又飘着一层朦胧薄雾。

    饿的眼看要迈不动步子,严弘知喝醉了似的,晃晃悠悠推开院门儿,之前还不满风宇将他的安排在这处荒僻的院落,如今却体味出好处来,起码偷偷摸摸出门买炊饼,小心一点,没有被人当场撞破的忧虑。

    确认周遭左近确实没人,怀揣十几枚铜钱的严弘知兴冲冲地隐入夜色之中。

    因心情雀跃的缘故,先前听起来聒噪的蛙鸣,此刻竟都如丝竹一般悦耳。

    两日啊,差不多两日的时间,也就昨晚吴述送来一些残羹冷炙。偏他当时还没有这个深谋远虑,只吃了区区几块猪腿肉。

    如今后悔了,心情再烦闷,事情再紧急,都比不得先填饱肚子重要——这可是他最近悟出来的。

    这一趟来保州府,被动之下,也算是有所收获。起码知道,家中过着众星拱辰的日子,外人可未必待你如至宝。再者,粮食是多么的可贵——这些,可都要拜自己那个面目可憎的表兄所赐。

    若不然,此时的自己形同闯入凶险森林的幼兽,被豺狼分食。

    这么一想,蛇蝎心肠的表弟当居首功?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严弘知猛地摇头:首功个屁!

    顺利出王府,沿着灯火的方向一路北去。

    渐渐地,人声也多了。刚刚在运河边结束工作的纤夫结伴归家,里巷仍袅袅飘着炊烟,徐徐夜风送来饭食的香味。普通百姓三餐不见多丰盛,却充满了人情味。

    从前嗤之以鼻的东西,经历过一些波折,才懂得他的珍贵之处。

    走到雾袖街上,严弘知茫然四顾。

    他本想买几个炊饼来着,因不熟悉道路,走来走去,街边都是店家,哪有那个摆摊子卖炊饼的老汉?

    抬头看,描金锲刻的一方楠木牌匾上,写着的好像是……登天两个字?

    走了这么久的路,身体已经无法再坚持,严弘知一咬牙,走进登天楼。

    这种大酒楼,一楼厅院坐的都是银钱少的酒客,这些去处被称为“门床马道”。有钱的上楼叫“登山”,能登几楼,就看酒店有几层。

    以严弘知目前十几枚铜钱的财力,就算是留在门床马道,都很勉强。

    见周围酒客把盏对饮,桌案上铺了不少下酒菜。严弘知咽了口唾沫,决定赊账。

    反正他又不是还不起,不过是迟些日子罢了。

    店小二激灵的很,见严弘知落座,赶紧端着茶壶上前,做这个营生久了,看人的本事练就不少。小二见严弘知穿着不俗,忙劝道:“这位公子,还请上面登山去,留在这门床马道,有辱您的身份。”

    身上傍身钱少,难免心虚。严弘知面上一红,刚要推拒,却见一行人,招招摇摇地步入登天楼。

    为首的那个,着一身名贵缂丝长衫,嘴上骂骂咧咧:“害得本公子将养了好些日子,身体这才转好。下次等本公子再见那狗王爷,一定要给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