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裱好的画作，宋熙姣拍响了凌府的大门。门房一见是他，竟然也不通报，直接把她请到了后院，并说：“公子早就交代过，只要是宋小姐过来，无须请示，直接请至上座。”
宋熙姣心中感激，不由一笑。
此时，凌子清正在书房，斜靠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手中拿着一卷书，乌发散落满榻，整个人懒洋洋的，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情。
宋熙姣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当真是……养眼。
“凌公子。”宋熙姣见自己进来，凌子清都浑然不觉，只好开口唤他。
凌子清抬起眼眸，淡淡一笑，像是招呼老朋友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卧榻：“你来了，坐。”
坐？到那里去？
虽是光天化日，一男一女同榻而坐也未免太亲密了点。宋熙姣便没有过去，只是在榻前的蒲团上坐了，从袖中拿出裱好的画作，递给凌子清说：“你的画，我裱好了。”
“这么快。”
凌子清有些惊讶，之前宋熙姣说要一个月的时间，他还以为要等很久。接过来一看，柔软的画纸如今已变成坚硬的长轴。沿着轴心缓缓打开，便见自己所画的山间禅意图平平整整的熨帖在了硬厚的长麻纸上，更显意境十足。
“这就是装裱？”
宋熙姣看他神色，就知他一定喜欢，便笑了起来：“不错，这就是装裱。锦州城不管冬夏都伴有雨雪，字画悬挂在墙上，极容易生霉褪色，但装裱之后，不但可以防止纸张生变，还能增强观赏性。”
凌子清将画卷合上，微笑道：“宋小姐真是个妙人。”
宋熙姣摇摇头：“这装裱的手艺也不是我发明的……”
她刚要解释一下，就被凌子清接过话去，他浅浅笑道：“是一个老人从你家门前经过，告诉你的，对不对？”
宋熙姣一愣，脸颊顿时烧红。原来自己的谎言，早就被对方看穿。她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我们来谈谈造纸坊的事吧。”
“骆爽已经跟你解除了合作。”凌子清却没有接她的话，单手撑在榻上，懒洋洋的看着她，“你一个女子，独自开一间作坊，还要负责买卖，这生意恐怕不好做。”
这些事情宋熙姣早就有所考虑，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来不是因为忌惮就停止行动的人。如今有人拿这些来阻挠她，她不免露出了几分不高兴的神色，朝凌子清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帮我设计心的竹纸厂就可以了。”
凌子清对她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笑容不变道：“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伙伴？”
宋熙姣摇摇头：“骆爽说的对，宋家对我怀恨在心，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往后必然还有风波。我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不断的和别人解约，倒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来，盈亏自负，也省的麻烦。”
“若有人，不怕连累呢？”凌子清看着她问。
宋熙姣眉尖微蹙：“凌公子……”
“我只是开个玩笑。”见她面露为难，凌子清很会审时度势的收回话语，笑着掀开身上的绒毯，走下地来，坐到了宋熙姣的身旁。
甫一靠近，宋熙姣就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她敏感的抬了抬眸，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在吃药，难道身体有什么不适？可又怕是什么隐疾，贸然发问，反而唐突，便忍住了。
凌子清打开桌上的竹卷，朝宋熙姣微笑道：“劳烦宋小姐替在下磨墨。”
“哦，好。”
等她将墨磨好，凌子清便拂袖持笔在纸上边画边道：“我在城西有一处院子，一直荒废着，可以租借给你。那处院子有一栋阁楼，那阁楼虽是木制，但底层石阶很高，可以满足你防火之用。”
他一面说一面画，从阴阳五行讲到象天地法，不管是轴线关系还是作坊的私密关系都照顾的面面俱到。
起初宋熙姣还能勉强听懂，到了后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快要睡着。
等到凌子清将所有的想法悉数讲完，放下手中狼毫的时候，宋熙姣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凌子清说的入迷，竟浑然未觉，他转头一看，见到宋熙姣恬静的睡颜，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刚想叫醒她，喉头忽然一紧，低声咳嗽起来。
一直候在门口不敢进来打扰的小书童听到咳嗽声，立即提着热壶进来，给凌子清倒了一碗热茶，端给他，皱眉提醒：“公子，大夫说过要公子静养，不可太多言语，不可太过劳累。”
凌子清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人已到了膏肓，静养也不过是多一天少一天罢了。倒不如，在临走之前，痛痛快快的。
而他此生，所想之事皆一一实现，所要之舞也都已到手，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这个毫无防备之心熟睡在旁的小女子。
当年她死缠烂打倾心于他，非他不嫁。他却懒得多看她一眼。后来，他看到她拿着竹纸自信勇敢的说这是她发明的孝心纸，看到她走过泠泠河边裙角飞扬，看到她于大雪之中救兄磕头，不知怎么的，回来之后，醒着睡着，总会想起她。
如果那时，他答应了她的示好，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宋小姐，宋小姐。”
宋熙姣睡的正香，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吵嚷，她皱起眉头，老大不愿意的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个小书童。
她猛地坐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听睡着了！脸颊大红，急忙问：“凌公子呢？”难道被她气跑了？
小书童笑了笑：“宋小姐，公子有事出门去了，临走时嘱咐小的天黑之前务必叫醒宋小姐。现在天色已晚，小的不敢耽误，只好讨饶宋小姐了。”
宋熙姣朝外望去，果然夕阳已沉，再看桌上，已经画了满满一叠竹纸，最上面的一张还留了几个字：宋小姐可带去细细参详，明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