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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同之处

    时间临近中午时分,日头逐渐升至头顶,刺目的阳光打在脸上,映的人眼前一片发亮。陈临拄腿喘着粗气,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孱弱,好在眼前这条蜿蜒在桃林间的山路小径,也即将抵达尽头。

    “到了吗。”捋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陈母也是累的不轻。反观陈石与云儿两人,却仍是那副精神百倍的架势。特别是吃货丫头云儿,别看年纪不大,但一路搀扶着陈母爬山,身上却不见一滴汗珠,气息仍旧绵长平缓,迎着春日脚踏在青石的往庙门前一站,那件雨过天青色的丫鬟裙被山风吹的飒飒作响,乍一看,还真有股元气少女的活力劲。

    进门的时候陈临发现在白桦寺庙门前有处买香烛的摊位,小丫鬟云儿果然不亏是陈母最喜欢的丫头,人长得机灵可爱不说,还十分的有眼力见,不等自家主人发话,自己就揣着怀里的小荷包,蹬蹬蹬跑到善主摊位前,买了不少敬神用的香烛。

    值得一提的是,从门口武僧的态度上来看,这间香烛摊显然是有白桦寺的背景,见云儿出手阔绰,立刻双手合十对小丫鬟的方向低语了几句,大抵应该就是佛祖庇护之类的祝福话语,让一旁的陈临不禁感叹,果然不论任何时代,佛祖都爱有钱人。随后几人便踏进了庙门。

    白桦寺不小,前前后后的僧舍佛塔加起来,占地面积比之后世的许多大寺庙不遑多让,当进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四脚香炉,熊熊燃烧的香烛将这些善男信女们的美好心愿化作缕缕青烟,直送进天上的菩萨耳中。

    将手里的香烛尽数插入香炉后,陈临目光落到方炉后的这间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的金身佛像,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这尊释迦牟尼像佛目低垂内敛,目光俯视殿下跪拜的信徒,看不出来有任何的情感。而偏殿中则是依次摆放着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像,云儿还振振有词的介绍说她们村二狗子的娘就是对着降龙伏虎两位尊者像祈福,才让她家儿媳顺利诞下麟儿。

    天上的大和尚究竟有没有令人远程云怀孕的功能这点暂且不明,但主殿中那位慈眉善目的解签老和尚的身边倒是围了不少的人。

    “一箭射红心,人人说好音,日长鸡唱午,烈火炼真金...恭喜公子良缘天定,不问神明自能情投意合,白头偕老。”老和尚的声音不急不缓,抑扬顿挫的声调隐隐透着股禅意。

    抽签解命并不需要额外付费,但多数抽到上签的人为求心灵安慰,还是会往功德箱里投上一些散碎银子或铜钱,碰到出手阔绰的香客,甚至还会将随身的玉佩首饰丢进功德箱中。于是老和尚身前那位面有菜色的书生在得了大师指点后,立刻从身上摸索出几块散碎银子,挣扎了许久,咬牙将其中最大的一块投进了老和尚身旁的捐赠箱中。

    “阿弥陀佛...”老和尚高唱佛号,脸上愈发慈祥。

    在庙中为陈父立长生牌该是何种流程陈临一概不知,好在他原本就是个痴儿,这些事情自然不会交到他的手上。闲来无聊,陈临独自漫步在古色古香的白桦寺中,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旋律一边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前行着,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音,透过树缝,小路两旁的砖木结构的古朴飞檐上,鸟雀停靠在上面,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这个时间段,是白桦寺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逐渐散去,只有少数有钱富户为了品尝白桦寺远近闻名的素斋还留在寺中。厨房的屋顶已经开始冒起炊烟,寺里的和尚们也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后厢,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偶尔能看到一些睡眼惺忪、匆匆忙忙的从不起眼的地方钻出来的和尚,手里还拎着一把破扫把,多半是之前躲在哪个角落里偷懒,害怕被人发现于是装着十分忙碌的样子。

    生活往往是由一点一滴的小事所组成,快乐亦多半如此。对于见识过后世娱乐手段的陈临来说,古人的唱曲消遣再有趣也不过如此,但他偏又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如今来到这里,总归是要习惯下来的,归真质朴的生活并不一定是苦行僧,细窥别人眼中的风景也是一种乐趣。

    午饭时,陈临偶然跟母亲谈起今日遇到难民一家的事,听寺里的几个和尚讲,早在前些时日,难民的身影就已然出现在了许州城附近。当然区区几个难民放在富庶的许州还掀不起什么涟漪,有几个慧根不错的小娃娃甚至还被心慈的慧云大师看中,留在了白桦寺中,算是救济灾民。倒是梁山泊宋江的名头至今还尚未传到此处,老和尚双手合十表情十分淡定,觉得大宋国富民强,那些人不过疥癣之疾,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还安慰陈临,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打到许州来。

    陈临当然知道宋江打不过来,许州位于宋朝中心地带,与开封府毗邻接壤,而青州远在京东路,两者间相隔近千里之遥。但是如今赋税繁重,徽宗赵佶为满足私欲,连年派人运送花石纲,为何到了慧云大师口中就成了国富民强?

    许州城富户不少,但为了生计,卖儿卖女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穷苦人家的孩子一旦养到了三四岁,便拉到街上往脑袋上插个草标,运气好的被卖到了不错的府第当了丫鬟,再被主人家看上做了填房,日后不光衣食无忧,还能给娘家贴补一二,算是报答父母生育之恩。有些主人家心善,也会留人在府内安享晚年,地位比下人要高出许多,甚至堪比年轻主子的待遇,相处的久了,这份恩情还是有的。不过多数还是到了期限带着主人家赐的遣散费回乡,虽然已经人老珠黄不能婚嫁,但仰仗着曾经主人家的名气,在邻里乡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体面人。

    陈府中的管家跛三就是这样的人,他被陈母赐了姓,又被亲自任命为陈府大管家,于是便从头至尾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陈家人。

    陈临问过这位跛腿管家,他从未对父母卖掉自己的事情有任何的怨言,言语间甚至有种将陈临当成自家子侄的亲热劲。陈临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老管家为何会对这个病痛缠身的国家如此坚定不移。

    多年以后,当他再次回顾这个问题,回顾这个王朝曾经拥有过的一百六十七年,这才惊奇的发现,如果按照古代十五结婚为一代人来计算,北宋这个懦弱到极点的朝代,竟然足足绵延了十一代人之久!

    毫无疑问,当你的父亲,你父亲的父亲,你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一出生下来就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时,宋人的烙印便会借由血脉的传承深深铭刻进你的身体里,先祖的荣誉与骄傲同样扎根于你的心底,任谁也无法抹去!

    或许这具身体曾经有过这种烙印,但在此时此刻,陈临却并不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属于他的那份归属感。

    那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与北宋土著居民最大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