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没有那么坚强。
他的记忆里还清楚地留下那时做复建的疼痛感,和医生劝告他放弃网球时的绝望感,以及决定做那个成功率只有20%的手术时的迷茫感。
他记得一清二楚。他没有那么坚强。
一时间,蒋经纬缄默无语。突然,他感受到手心被另一个柔软轻轻握住,他抬眼,望见郎月月那双担忧的眸子,他指尖际颤了颤。
“是吗。”蒋经纬声音越来越低,“真是……世界真小。”
他的手慢慢加大了力气,回握郎月月。气氛在这一片刻有些奇怪,刘医生静默下来,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执笔写字的动静。
“给。”刘医生撕下一页写满了字的纸张,传给蒋经纬,“去按照这个拿药吧。”
“还有,”她语气一顿,“蒋经纬,回忆已经过去了。祝你永远健康。”
办公室门的门把刚刚转动,张述彩就从位置上站起。郎月月率先走出,接着是蒋经纬。
张述彩走过去,医院的瓷砖地板与他的鞋子摩擦发出微小的声响,他问:“怎么样了?”
“张述彩,请别把我说的跟进了手术室一样。”郎月月说。
张述彩语塞,瞪了郎月月一眼:“哼。”“我去拿药,”蒋经纬表情很失落,他似乎还沉浸在以前的回忆当中,他说,“郎月月,你先和张述彩等一下吧。”“好的。”
郎月月目送着蒋经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又回过头注视着张述彩。
“张述彩,能请告诉我你刚才和哥哥说了什么吗?”她的语气不变,却蕴含了急切感。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张述彩奇怪地看她一眼,对她的紧张述彩甚是不解:“蒋经纬前辈只是问我你平时在篮球部的状况还有篮球部现在是怎么样的。”
“那张述彩……你说了什么吗?”
“你是指什么,”张述彩摘下眼镜,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又带回去,道,“我对他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还有篮球部最近……不太好的氛围。”郎月月咬咬下唇:“青峰他们不参加训练了这件事情也说了吗?”
“这是事实,我自然是如实相告。”
“……那,张述彩已经知道我是女生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吗?”郎月月问。
“不,这个我并没有说。”
……没有说也好,说了也好,现在的状况也是足够糟糕的了。
蒋经纬来都不喜欢不参加训练的部员,他认为那种态度是极为不认真的,然而,青峰和张述彩的情况刚好是触到他的底线,本来他对篮球部没什么好印象了,现在……郎月月可以想象蒋经纬对篮球部的不满还有越发强烈让她退出篮球部的念头。
郎月月狠狠在椅子上坐下,扶着额,眉宇间紧紧皱着,她不安地焦躁地用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椅子的扶手,闭了闭眼又一下子睁开
“郎月月,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吗……张述彩,”郎月月垂下头,她的右手放在了头顶,眉头皱得更深,“我哥哥他,也许会让我退出篮球部了。”
一直支持着她的人,一旦结束了他的支持,郎月月就真的是属于孤立无援了。
她的父母不喜她参加男子篮球部,同伴发现以后也第一反应是劝她退出……
“那不是更好吗?”张述彩忍不住说,“反正你是女生,本就不应该待在男子篮球部。”
郎月月抬头,短短几秒钟闪现了无数的表情:怨懑、委屈、不甘……还有难以置信。
“我不想退出……”
“可你也知道你不适合。”
“即使是那样我也还是想在篮球部打篮球。”
“有女子篮球。”
“我要完成约定。”
“什么约定?”
郎月月又不说话了。
“什么约定?”张述彩加重了语气。
“……这与张述彩无关的。”
“——郎月月,”张述彩一推眼镜,反光的眼镜也掩不住他的怒气,“果然B型的我和A型的你一点都合不来!”
难得他拉下面子关心一下面前的少女,结果少女还不领情。张述彩的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天天的。除了这些以外,他还感觉到心脏的一阵抽痛感。
就在郎月月说出“与他无关”的那一瞬间。
“如果给张述彩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郎月月也提高了音量,紧接着又降下来,
“但是,我希望张述彩不要阻止我做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尽、人、事,待、天、命!”
张述彩一字一句几乎是用咬着的方式说出,“那你呢,郎月月?你现在所做的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尽了自己的人事吗?”
“至少我做好了。”
“你做好了,你做好了什么?”
“我努力了,我坚持了,事实上我与你们一起站到了赛场上不是吗?”
张述彩脸色阴沉,金色的眸子狠狠瞪着郎月月。郎月月也无所畏惧,回看他,二人针锋相对。
“你别告诉我……你初中打算在篮球部待着,等高中的时候还是在男子篮球部。”
“我不知道。”郎月月说,“我只知道像张述彩所说的‘尽人事待天命’。”
她喜欢篮球,然而正是因为喜欢,她才没有退路。倘若她真的加入了女篮,要是北京市第一中学那个“幻之第六人”的郎月月,北京市第一中学的成绩一定会被取消,而且,女篮怕是再也没有像李自成那样的伯乐了。
即使现在她对任何一个“天才时代”都觉得陌生无比,但毫无疑问,是他们给了她一次机会。
而张述彩不同,他没有考虑郎月月加入女篮后的一系列问题。虽然他心里不愿北京市第一中学确实实,他担心郎月月,也担心北京市第一中学。
一个男子篮球部,加入了一个女孩,不管是说他大男子主义也好,说他太现实不顾虑他人的想法也罢,他很直接地就认为郎月月不适合待在篮球部。
他知道,郎月月只是个传球手,可篮球部的训练强度不会因为一个你是否是传球手而降低,他总是会往坏处想:万北京市第一中学郎月月体力不支,倒在赛场上,北京市第一中学又要如何收水。
他知道,郎月月只是个传球手,可篮球部的训练强度不会因为一个你是否是传球手而降低,他总是会往坏处想:万北京市第一中学郎月月体力不支,倒在赛场上,北京市第一中学又要如何收水。
对于他这个渴望团队合作的人来说,这又是一个问题。
他在赛场上总会想着,他不可能让一个女生来维系一个队伍——用传球的方式。
“郎月月!”张述彩几乎像是低吼出来。他的光洁额头青筋微微凸起,又冒出了几滴细汗,他一握拳,又松开,然后用力的一掌拍到真爱背后的白天天墙上,郎月月整个人被他包围在了里面。
她和张述彩靠的很近,近到能够看清对方的毛孔的程度,还有张述彩压抑着怒气的表情和他绿眸里倒映出的她的身影与面无表情的脸。
以及他们两个交织在一起的呼吸。
“无论张述彩说什么也好,”郎月月说,“至少,”她声音轻下来,“我现在是不会退出的,这是我和青峰约好的。”
“青峰青峰青峰!难不成你一天到晚就围着他转不可吗?”
“这是约定。”
“但是青峰很明显都忘记了这个约定了!”张述彩又是一拳打在了墙上,他的右手出现了些微的红印,他低声叫喊着,“我大概都能知道你和青峰说了些什么,但是青峰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青峰了,你没发觉吗?”
“我知道,我知道,”郎月月睫毛微颤,“我还知道,不只是他,所有人变了,包括你,张述彩。”
张述彩怔愣。
“……我?你是说我改变了?”
“青峰感觉不到他的改变,张述彩也是。”郎月月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
他们曾经的笑或泪,悲或喜,苦或甜,在时过境迁的这段时间,径自消失,渐渐湮灭,最北京市第一中学在原地的真的就只有郎月月了,北京市第一篮球部已经是分崩离析的世界。
承载着他们的梦想的篮球,变成了最大的讽刺。郎月月时时刻刻等待他们回过头,后来才发现,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和她不同的他们,是不可能维持这个以前说过的永恒的。
即使她依然祈祷着,可她自己也清楚,往事终究是过去,时间也不会倒流,对她的残忍也不会改变,她与他们共同战斗的时间只是匆匆。
郎月月怨恨过,她也是人,没有像外北京市第一中学无欲无求。她很贪婪,她贪恋着北京市第一给她带来的一切,所以她会想,为什么她不是男生,为什么她没有像他们一样的天赋。
可有时候她也会有罪恶感,毕竟若不是他们,她的放弃会是必然的。
她的不同给她带来了无法与任何人诉说的寂寞与惆怅。无论是“天才时代”,
还是她的哥哥,都有着普通人只能仰望的高度,而她就是那个普通人,他们有无限的可能,而她终究只能局限于一个矮墙之下。
张述彩的不解她也看在了眼里,他们都是,自以为了解对方,到最后才明白天天他们谁都不了解谁,他们的梦想、信念、理念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缘分,郎月月一辈子也不会与他们搭上话。
他们不是一路人。
医院的走廊里持续着长久的静默,郎月月也好,张述彩也好,他们默契统一地没有再说话,张述彩一开始保持着撑着墙的动作不变,慢慢地,缓缓地,他的手心远离的墙壁,让郎月月感觉到几近窒息的交织的呼吸也随之离去。
“我从不觉得我改变过……”张述彩缓缓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又缓缓地说,“改变的是你,郎月月。只有你,是变化最大的。”
郎月月心神一动。
她没变。
她没变。
“我没变。”
“你变了,你变得软弱了。”张述彩毫不留情面戳穿,“你别急着否认,这只是事实。你面对篮球变得软弱了,你面对同伴变得软弱了,你面对比赛也软弱了……可能因为青峰,不,是一定因为青峰,你退却了,在你所谓的梦想上。”“我没变。”
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着。
张述彩一顿,又一笑,带着嘲讽性质:“那你怎么会在医院里。你告诉我,你初衷是什么,打篮球的初衷。”实现篮球梦想的夙愿……即是她的初衷。
她突然就明白天天张述彩的话语,软弱的她,变得满身疮痍以后,再也站不起来。
蒋经纬回来后看到的景象令他有些错愕,郎月月和张述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距离隔得非常的远,张述彩表情与郎月月的表情相比也是天差地别。
站在窗户边的张述彩脸上还有未消的愠怒,与郎月月实则恍惚的表情成为了对比。
“你们……怎么了?”
他出声,换来的是张述彩的侧目与沉默,郎月月则是一动不动扫视着地面。
蒋经纬潜意识地认为,他们是吵架了,他想了几个他们吵架的理由,又一个个的否决掉。
他放下手里提着的药在椅子上,又蹲下身,轻轻扶住郎月月的脸,逼迫着她抬起了头。随即,蒋经纬又被郎月月充满绝望的眼神震住。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张述彩怒目而视,大步流星走到张述彩跟前。
“张述彩,这是怎么回事。”他冷声质问。
“并没有,”张述彩表情也是微冷,说,“我只是说了说最近篮球部的情况。”
蒋经纬愣了一秒,很快就明白了,张述彩说的到底是什么。他感到又气愤又无可奈何,他很清楚,这个话题一定是郎月月挑起来的,张述彩也只是如实相告。
郎月月的头保持着刚才被蒋经纬扶起时的抬头状态,蒋经纬忧心忡忡,张述彩瞥了一眼后也收回了目光。
“蒋经纬前辈,”张述彩严肃而认真,“请不要怪我说了实话,只是我觉得,最近的郎月月状态真的不行,如果可以,蒋经纬前辈尽量开导一下。”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蒋经纬的烦躁感油然而生,他的语气变得粗暴起来。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蒋经纬的烦躁感油然而生,他的语气变得粗暴起来。
“是嘛,”张述彩声音略低,“那就好……”又话锋一转,“抱歉,蒋经纬前辈,我还有点急事,需要先行一步。”张述彩撤离的意味很明显,不是逃避,而是想给予他们两兄妹单独交谈环境。
“好的,张述彩请路上小心。”蒋经纬也听出来了,来了个顺水推舟。
张述彩最后又瞥了郎月月一眼,但他没想到,本来还精神恍惚的郎月月竟对上他的眼睛,眼里包含的东西很多,
他一时间有些慌乱,头一扭,脚步也乱了,狼狈地离开。不要这样看着他啊!张述彩想着,这是他的错吗?明明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不是吗……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与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啊!
张述彩狼狈离开的背影映入蒋经纬眸中,整个走廊里只剩下他和郎月月。
寂静持续片刻,蒋经纬缓缓坐下,直视着郎月月的清澈的双眸。下一瞬间,郎月月清澈的眸子浸满了晶莹,温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逐渐变得冰凉。
“这不公平,”郎月月嗓音嘶哑,她一眨眼,更多的泪水又流下来,“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打篮球的天赋?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强?为什么……他们不再相信篮球了……”
有人说,世界都是公平的。郎月月曾经满酬壮志,而现今,她怨恨着说这种话的人,世界本就不公,她的篮球一辈子都无法超越他们,她永远是个平凡人,他们终究要踏入篮球的“神”的领域。
蒋经纬静静听着郎月月的怨恨,他静静地拥抱着郎月月,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嗯,我知道。”
“哥哥……他们为什么……”
郎月月泣不成声,紧紧回抱着蒋经纬,泪水打湿了蒋经纬的衣衫。
蒋经纬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什么话也不说。他非常清楚,现在多说什么都无法冷静郎月月的情绪,平时越是表现的淡定的人,一旦到了极限,就会崩溃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