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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侍郎用手拍了拍马夫的肩膀,示意他侧开身子,得以把马路上的情景让给后面的人看清,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

    这一条道并不是官道,路窄,偶时会有山贼追赶商客至此夺取人的钱财性命,事后就横尸野外,不管不顾。

    刘侍郎自恃人多不怕欺,比马夫要冷静许多。他眯起眼睛,想把马车前的“死人”看清楚。那人横躺在马路中间,背对着刘侍郎,看身段打扮,应该是一个女子。一袭白衣,长发凌乱地散着,纤细的手搭在身后,皮肤惨白,五指松开,看上去毫无生气。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来时也走这条道,本是一路太平无事,来回间隔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无端端怎么地就冒出一个“死人”来了?

    刘侍郎用力敲了一下门杆,一个打手从马车后面走上来。他对着打手指了指马路上的人,“你去看看前面是个什么情况。若是人死得透透的了,就把她挪到一边去,别挡着你官老爷的道儿,晦气得很!”

    那打手觉得这委实是不吉利,心中有些胆怯,但碍不住刘侍郎的官面,只得小心地迈开步子,试探着蹲下身子去探她的鼻息,自己的脸却偏得远远的。

    那具所谓的“死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皮,嘴角一勾,樱桃似的小嘴扬起一股神秘的微笑,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几乎就是那一刹那,她紧紧地抓住打手的手腕,用力一折,在一声清脆的骨头响声过后,他甚至还没来的及叫出声,就被躺在地上的女子起身一个过肩摔,狠狠地跌在另一边路面。那打手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柔弱无比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后背着地之后终于得了空,用声嘶力竭的呼喊来发泄自己的痛楚。

    女子扬起的长发在夜风中凌乱地飞舞,她不再装作一具死尸,直直地站起身来,用右手别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就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一步一步地朝马车走来。

    刘侍郎紧紧的抱住门框,头埋在臂弯,嘴里喃喃道,“天有不测风云,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太上老君保佑!”

    原本站在车身两畔的打手见状,挥舞着手里的棍棒冲上前来。但是白衣女子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直接一脚一个把他们踢飞在路边的草丛中。

    她跳上马车,刘侍郎在她的面前抖得跟筛子一样,她的笑意更浓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刘侍郎睁开一只眼,这时他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容,长的很英气。他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子,他曾在文会上远远地瞟过一眼,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奴婢,跟在禾婳的身后,温柔恭谨。

    “你是……”

    刘侍郎朝她伸出一只手。

    玉簟中指放在唇间,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侍郎在官场上是个老滑头,他已经在脑海里迅速做出了一番计量,立马换上了一副可怜的面孔,假装苦口婆心地与她谈判,“啧,姑娘你手下留人,我这一趟带了十几个看家护院的好手,你一个人精力有限,怎么能敌得过我这么多人。我劝你现在速速离开,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也不会再追究。”

    他扭过头要去叫马车后面的打手上来,玉簟并不阻止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另一边车门用目光圈锁住刘侍郎,还夹带着微微的讽刺。

    他抓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后面那群打手被一个蒙面男子一个接一个地放倒,就跟捏蚂蚁一样丝毫不费力气。刘侍郎的目光远远望去,正好看到最后一个打手背对着他,被蒙面人扼住了喉咙,缓缓地倒下去。然后不偏不倚,他正好撞进那蒙面人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跟湖水一样。

    刘侍郎一个激灵缩回了身子。

    蒙面人从车厢的后面上了马车,一双眼睛注视着他,默默无言。刘侍郎向他二人作了一个揖,“二位侠客,我是猪油蒙了心我才会干这种为虎作伥的事,我求求你们放我一马吧。”

    “东西交出来,下车!”

    蒙面男子开口冷冷地说。

    刘侍郎也麻溜的,把牛皮纸袋丢在车上,自己跳了下去。比起荒郊野外他可更加害怕跟这两个人处在一起,想想那群壮丁都被打成这样,他脑海里就不停有个声音在说,“惹不起的还躲不起吗?”

    马夫抱着头一直瑟瑟地说,“我是良民,我是良民,我一辈子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蒙面男子把他的头提起来,“你也下车!”

    这辆马车最后只载了他二人与张中翰回县城,剩后面一群捂着肚子揉着脖子的人七歪八倒的在马路上打滚。

    刘侍郎蹲在马路边,此刻远去的马车已经不让他再感到害怕。

    一个打手爬过来,拽着他的裤腿,“大人,这离城门可是还有十几里的路程,荒郊野外的,我们该怎么办啊?”

    刘侍郎嫌弃地拍拍裤腿上的泥,没好气地说,“怎么办!能怎么办?把大家伙儿都叫起来,走回去呗!”

    打手听罢心中一阵哀嚎,又躺了回去。

    刘侍郎哼了一声,“还不都是你们没用!绣花枕头,我白养你们了!”

    玉簟在前面驾车,蒙面男子这时扯下了面纱,不是别人,正是年轻道长子闻。张中翰嘴里咿咿呀呀的,使劲扭动着身体。子闻把他嘴里的破布取下来,转过身子到他后背去解开绳子。

    张中翰此刻狼狈不已,已经顾不得礼节了,急忙询问,“婳儿主在哪?我有大事要告诉她。”

    玉簟回过头来,“

    婳儿主在一个妥善的地方等你。”

    幸好禾婳如今没有计较他的欺瞒,这个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站哪一队了。朝廷党争,没有人能从漩涡之中置身事外。房子塌了,任何一块砖瓦都不是无辜的。

    子闻道长坐到马车前面去,“玉簟,你的本事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对于这个女婢,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欣赏她了。

    玉簟偏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可是还有很多本事你不知道的呢!”

    这辆马车的速度极快,就像是要抢时间一样。张中翰在车内颠簸的不行,往前面凑了凑身子。马绳隔手,玉簟的手掌已经被勒出了几道红印。

    “道长你为何不让我的马夫上车,也好帮玉簟姑娘分担一下,回城的路途遥远,把他丢给刘侍郎会不会有危险?”

    张中翰好奇地问。

    子闻也注意到了,从玉簟手中接过缰绳,“他如果跟着我们,就容易暴露十七和你的行踪,到时候刘侍郎追查起来,危险的可就是大家了。把他赶下车正是因为他与刘侍郎无冤无仇,左右也不会害了他。”

    张中翰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城门关口近在眼前,玉簟拿出一块令牌,守门的官兵立刻放了他们进城。

    马车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条窄巷停下了。张中翰下了车,此刻他真的是十分被动,看向子闻,“我们这是到了?”

    “还没,马车扎眼,我们弃车再步行一段路。如果明天之前我们想不出对付刘侍郎的办法,好歹还可以拖一拖时间。”

    “那我的家里人怎么办?”

    玉簟在前面带路,子闻道长拉着他的胳膊跟在后面,知道他的心忧,回答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轻易动一方文首家眷的,否则儒生们就是用笔头的墨水,也会把他骂死。”

    张中翰暂时安下了心,他们一路前行,终于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候来到碎花巷的一户人家,这里的人穷苦,用点钱就很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玉簟上前去敲了敲门,一个老妪偻着背出来开了门,入内房屋破烂,进了正屋只看到有一张木桌子摆在中间。禾婳正屈膝坐在木桌前,在上面架一个小炉,煮一壶小茶。

    壶盖兵乓作响,沸水飞溅出来滴在木桌上,她用帕子隔热,提着壶耳倒了一碗,端给跟着进来的老妪,“阿婆,这茶祛寒,你的屋子湿冷,以后要像我这样,多煮些温茶养着身体才好。”

    老妪接过碗水,知趣地退了下去,把空间让给她们。

    禾婳拂了拂袖子,站起身来,看着张中翰,“王相已经查过来了?”

    张中翰点点头。

    本来所有的计划都是背着王相进行的,她以为起码还得再过一段时间,王辅

    生才能觉察。但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接下来,禾婳一是要休书回王城告知太后情况,二是必须想办法牵制王相在游原县城的耳目――刘侍郎。

    她接过子闻递过来的牛皮纸袋,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桌上。张中翰坐下来挑出其中一张官文契书递给禾婳,“婳儿主明鉴,这是我老父亲生前所得的官田地契,它可以证明永安县周围的一百多亩地在干乾元年都还是大食的官田,后来被王相用尽手段转移到自己名下。”

    禾婳点了点头,把桌面上的东西一一过目,然后换了一个信封装起来。这一趟,总算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张员外,你跟刘侍郎同在县城相处日久,知道他这个人有些什么弱点吗?”禾婳一边把信封收起来一边问。

    打蛇要打七寸,刘侍郎是一定要控制在掌心的。

    张中翰想了一会儿,“他有两大特点,一是爱喝酒,二是喜好美女。最爱的是跟美女喝酒,喝多了嘴又把不住门,什么都往外抖搂。”

    “他一门一门的小妾往家里抬,家里的大夫人又是个母老虎,后院常常是鸡犬不宁。”

    “美女?!”禾婳朱唇轻启,“那应该就好办许多了。”

    张中翰现在的状况不好回家,只好在这陋宅之中将就一晚。

    这家的主人阿婆是个卖朝食的,她的儿子多年之前去从军了,十九年前的那场战役,她儿子失了音讯,生死不明。

    阿婆却总坚信他会回来的,一日一日地等待,逢人还会夸,“我的儿子是个兵,等他立了战功,就会回来接我了。”

    阿婆一个人抗起了生计,每天天刚擦亮她就起床去烧炉子准备做胡饼,整个灶房都是暖哄哄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