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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回到张府的大厅,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张员外朝禾婳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交换了位置,禾婳居主位,他坐右下首。

    刘侍郎猜测不出他们是想要唱哪一出大戏,只能被动地跟着出棋。眼下他坐在靠门的一侧,装的跟若无其事一样,其实心虚得很。他已经打算好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进了张府的门,无论今日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出去以后他都会给自己弄出点伤,然后散播出去。

    下属辖制官长,动用私刑,那么无论他今日在这里说了什么,到了明堂就都作不得数了。

    禾婳轻呷了一口茶,朝着刘侍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那点心思,宫里的女人都用烂了,真当她不知数吗?

    她拿出令牌,娓娓道来,“我出宫之时,上面给了一面密令,说是到了地方,凭此可以调动地方官员协助,不知道……”

    禾婳扫了一眼,嘴角嘲讽地一笑,“刘侍郎可认得吗?”

    刘侍郎装模作样地从椅子上起身朝着禾婳下跪行礼,拱手道,“自然,王宫密令,见之如同面圣。婳儿主到访游原县城,本官原是该热情款待,以尽地主之谊。可不曾想……你却是要勾结员外郎不知意欲何为?”

    左右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他对禾婳自然不能像对王相那样马首是瞻。

    禾婳的眼神一冷,眼角讥讽的笑意更甚,看来这个刘侍郎是要撕破脸皮了,真是狗急跳墙。

    她走下座位,一步一步来到刘侍郎的身边,弯下身子,眼神仿佛要把他看穿。刘侍郎为人大男子主义,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不过及笄的少女,但此时他却感觉周遭的空气一滞,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逼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侍郎,你可知罪!”

    他的头顶有一道厉声传来,禾婳负手于背后,微微扬起脖子,十足的一个上位者姿态。

    “下官有何罪?空口白牙,恁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刘侍郎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强撑着气势,“婳儿主你是王室,我敬你一声称你为主。但大食是有律法的,你没有一官半职却要来拿我这五品侍郎,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吧?”

    年轻道长把手中的拂尘放到一边,一手托着茶,一手提着盖,轻轻地吹着,然后抿了一口。

    嗯,不错,这是今年的新茶。

    道人悠悠的开口,“玉簟啊,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玉簟眼皮向着刘侍郎,接着转回子闻这边,笑嘻嘻地回,“知道呀,我还知道下一句呢,不见棺材不落泪!”

    两人这一唱一和,明明外面是夏日炎炎,刘侍郎却莫名生出一股森森之感。

    禾婳蹲下身子,少女的目光与保持跪立姿势的中年长官平

    行,那一张美丽无暇的脸庞,吐出的话却字字同淬了毒了的针尖一样,“刘侍郎好大的胆子,你在这个位置上多少年了,干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吗?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五品官,竟然利用职务便利敢买卖官职,你的手爪怕是都伸到槐花州的各地各处了吧?还有朝廷每年下发的补贴,怎么到每个人手中就只剩十分之一了?”

    这一连串的发问把中年长官噎得语无伦次,“你……我……你……你得有证据!”

    禾婳站起身丢给他一个锦盒,锦盒是晚罗给的,刘侍郎打开看了一眼又急忙合上,面红耳赤,右手颤抖的指着她,“你卑鄙无耻!”

    禾婳无所谓地耸耸肩,“刘侍郎,祸从口出,你下次记得擦干净了嘴再说话!”

    她步伐轻盈,直接迈上主座转身落下,手握着座椅前面光滑的圆角,“我是没什么直接证据,但你要想想你经得住查吗?”

    曾经大唐买卖官职,导致冗官繁多,朝廷危机。如今大食吸取了教训,严令禁止,但万万没有想到,刘侍郎竟然敢顶风作案。

    照理说他也不过是个五品官,职位不大,只是权利特殊了一点,胆儿不该这么肥。要说他的上面没人打掩护,骗狗狗都不会摇尾巴。刘侍郎就是仗着他上面有王相撑腰,此刻抿紧嘴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寄希望于王相,毕竟他也参与其中,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侍郎想只要自己撑得住,王相就肯定会出面保全他。禾婳不过就是一个被废黜的公主,还能斗得过朝堂上的老油条?

    凭现在的禾婳,当然是斗不过王相,所以她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刘侍郎翻身。

    “你还指望着王辅生做你的后盾呢?可惜了。”禾婳用手在桌面一下一下扣着,“你说,我要是把你私自苟且王相的爱妾的事捅出去,他是会舍弃你呢还是会愿意戴绿帽子让天下人耻笑呢?”

    刘侍郎的脸一下就全黑了。

    坐在右下首的中年儒士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同样都是读书人,都是受过圣贤书的熏陶,朋友妻尚且不可欺,何况还是自己的官长。

    刘侍郎想起那时候自己年轻气盛,一次进都城叙职的机会,他偶然在一家寺外遇见了一名年轻的少妇。彼时烟花三月,春雨微微,两人一同在屋檐下躲雨,刘侍郎年轻风流,少妇媚眼如丝,故此才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可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呀!要不是有一次在王相府的后花园碰见了,他也不过以为是寻常妇人罢了。可偏偏王辅生还特别宠爱这个小妾,两人饮酒之时还特叫她来弹琴助兴。当着官长的面暗送秋波,刘侍郎的心差点都没跳出喉咙来。

    他懊悔地用手捂住脸,都怪自己

    色欲熏心!突然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是你管不住!还爱大话!我真想……真想给你缝起来!”

    众人看着他的举动,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样,任他自我折腾。满屋子里只剩他抽打自己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禾婳终于开口制止,“够了!”

    刘侍郎听话的放下了手。他轻轻地在裤腿上蹭了蹭,她要是再不叫停自己的手都麻了。

    他匍匐在地上,仿佛是痛改前非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下官知错了,还请婳儿主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吧。”

    刘侍郎能在这个位置上风生水起,别的本事没有,这瞧眼色,见风使舵的油滑本事还是很精通的。且不管他这是演戏还是真心投靠,禾婳都得照单全收。

    而她的戏,这才唱到一半呢,精彩的还在后面。

    “我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刘侍郎使劲地点点头。

    “你上前来。”她招招手,刘侍郎应声上前,依旧维持着刚才的恭谨,头垂得低低的,都不敢正眼看禾婳,只听到她清冷的地询问,“如今游原县城这里的局面,你打算如何跟王辅生报告呢?”

    刘侍郎磕了一个头,“但凭婳儿主吩咐。”

    禾婳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转头看向张中翰,“员外郎你说想让刘侍郎怎么写呢?不得推脱。”

    要压制刘侍郎,就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游原县城,这里总要留有一个人盯着他。而张中翰,就是最好的人选。这是其一,其二嘛,这刘侍郎从前仗着自己的职权,处处欺压张中翰,就权当是给他出口恶气,走个顺水人情。

    张中翰思考良久,命人奉上纸笔,在桌面上摊开。他把狼毫蘸了水墨递给刘侍郎,“你现在就写,跟王相说都按他的吩咐办好了,游原县城一切如他所愿,尽在掌控之中。”

    刘侍郎接过毛笔站到桌子面前,一滴墨水滴落,在信纸上晕染开来,半天不知该如何下笔。

    他把目光投向禾婳,面露难色,手腕抖动。

    “照他说的写,你的语气要一如往常,不能被人发现有半点不对。”

    她也赞同张中翰的说法,为顾全大局,此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就让王辅生再逍遥一段时间。

    刘侍郎放下笔的那一瞬间,重心不稳地瘫坐在桌角,用袖子抹着额头的渗出的汗珠。

    禾婳待墨风干,就拿信封装好,她问刘侍郎,“你确定王相看了不会有问题?”

    刘侍郎木然地点头,“不会有问题。”

    “那好。”她把信封放到刘侍郎的手上,“那你现在就派你的人把信送到王城去吧,别让王相等久了。我会让玉簟乔装一番,跟着你一起

    去驿站。等完事之后,刘侍郎就可以回府了。”

    他恍若一梦,梦跨两世,浑浑噩噩的扶着桌子站起来,拿着信封往外走,突然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小步跪倒在禾婳的脚边,“那现在,我和婳儿主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对吗?”

    “难不成刘侍郎现在还想脚踏双舟?”她反问道,伸手把他扶起来,示意玉簟过来把他送他去。

    刘侍郎棋差一招,终究是斗输了。

    他沐浴着外面的阳光,摊开手掌,金色光芒绽放在手心。他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问身边的搀扶着他的女子,“玉簟姑娘啊,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玉簟不明就以,随口答到,“酷暑时节,烁玉流金。”

    刘侍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少女正端起茶杯与他人言笑晏晏,“可我怎么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呢?”

    玉簟没有再理会他,想着还是快些走吧,此时虽过了午正,但天气似乎并不友好。

    刘侍郎又自顾自地说,“婳儿主她是有大魄力的人啊,将来不可限量。”

    他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自己阅人无数,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如此精于谋算,步步截堵,把对手所有的后路一一斩断。

    玉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还用他说!跟婳儿主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发觉得自己的主子能力突出。她的目光总是能放得很远,自己想不到的,她总能顾全了。不论婳儿主以后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觉得那是对的,自己只要跟随就好了。

    刘侍郎做完这件事后,玉簟果然就把他放回了刘府。他进了门倒头就睡,一直到日落西山,大夫人才过来请他吃饭。

    他来到饭桌上,突然抓住大夫人的手,郑重地说,“夫人,咱们把后院那些小妾都散了吧,给些银钱各自归家,以后再论婚嫁,各不相干。”

    大夫人先是吃惊,然后是感动,哭着抱住刘侍郎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大人你可总算开眼了,这些年,你可知道妾身守着这后宅守得有多艰难?”

    刘侍郎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看到桌面上新出的女儿红,他叫来一个奴婢,“给我把这酒撤下去,以后酒也戒了――”

    大夫人抬起来把眼泪擦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眼神,“大人您这是怎么――转性了不成?”

    刘侍郎苦笑着,怎么看都像是在哭,一言难尽啊。他向大夫人摆摆手,算了,有些事她不知道的也好,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