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季长如此的干脆，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柳絮神色严肃了几分，眸光微转之下点了点头。
林濛暗暗松了口气，抬脚往前两步，俯身向顾季长施礼，“公子里边请，茶点已备好。”
顾季长挑眉，目光从林濛脸上掠了过去，不由得对他高看了几分。这人倒是懂的察言观色，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一句话便也将所有的怨与恨化解了。
林濛察觉到顾季长的目光，心中有几分忐忑，可他脸上却未表现出半分，而是又做了个请的姿势。神态恭敬，让人不忍拒绝。
顾季长缓缓点头，随着林濛入了屋中落座。有婢女奉上了热茶，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茶点奉到了眼前，婢女盈盈一拜，悄然退出了屋子。
柳絮作为东岳的亲王，又是洛阳地方父母官，自然是在上座。
林濛并未坐下，而是站在柳絮身侧，神色凝重，微微敛着眼眸，静默着。
一盏茶过半，微微发涩的清香落入鼻中，热气沾惹在脸上，顾好几次脸颊略有些发红。
他端着茶盏，低着眉头。白瓷茶盏中，莹莹翠绿的茶叶好似一弯小船飘荡在热水中，被自己呼出的气息吹得打着璇儿。
柳絮坐在那儿看似脸上毫无波澜，可心中却已波涛汹涌。饶是他出身帝王家，对各种的尔虞我诈司空见惯，也见识过许多人谈笑之间将他人生死一语定论。可是，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害怕这样的气氛，尤其是坐在那里的人是顾季长。
这个人，他相识多年，却总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可他心里清楚的很，顾季长是个护短的人，而且最不喜欢的便是身边人的背叛。
屋内静谧的可怕，林濛的额上渗出冷汗来，可他不敢伸手去擦拭。
许久，柳絮放下了茶盏，眉头轻抬。
“顾季长，你不恨我吗？”
闻声，顾季长抬头，目光落在了柳絮光洁如玉的脸颊上，略微一怔，点头，复又摇头。
“恨。可是，柳絮，你告诉我，我恨你，你就会放弃你的谋划吗？”
顾季长停顿了下，摩挲着白瓷茶盏，指尖一片冰凉。
“你是东岳的亲王，你所做的一起是为了家国大义。我恨你，不，准确的是有些厌恶。我不喜欢他人背叛，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能站在自己的位置去要求你做事，可宋榭是我的人，她是我顾季长认定要娶，要一辈子相伴的人，我没有理由不恨你。”
林濛眼间一片讶然，看了看顾季长，又看了看身侧坐着没有说话的柳絮，胸口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跟柳絮这样说话，顾季长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他看着顾季长，心中思绪万千，忽然就明白了柳絮对顾季长的评价，也想通了柳絮为何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执意要这样做。
林濛此时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感情，未必仇视就要兵戎相见。所谓的惺惺相惜，或许便如同柳絮和顾季长这般。他们互相欣赏，却又彼此提防，又坦然对之，实在让人钦佩。
顾季长的话说的干脆利落，是他对自己和柳絮相识之情的坦然。
柳絮也清楚顾季长所做到底为何，他唇角噙笑，轻声笑着摇了摇头，朝顾季长竖了个大拇指，神色一变，哪还瞧得见半点之前的影子。
“顾季长，我佩服你。你说的不错，就算你厌恶我，这事情我也必须去做。”
话音落下，柳絮站起身来，声音缓慢，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他的脚步很轻，可落在林濛的心上，却好似擂鼓，咚咚咚的敲的他心头发颤。
“如今的朝局，你顾季长身在京都比我清楚。太子柳翎有心拉拢你，可你总也拒绝。宇文家看似中立，可宇文涿依附东宫，秦家那秦婓也是东宫的人，四大家族中另外两家也各有选择。这样的局面，是我那皇兄想要看到的，可未必是有些人乐意看到的。”
柳絮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想当年九洲仍在，玄门魔宗多有摩擦，虽说常有战火，可那个时候大家一致对外，从未有过内讧。君王百姓想要盛世太平，安居乐业，可是太平的久了，那些热血和心里的**便也就此消散了。顾季长，你懂我的意思吗？”
柳絮回过身来，缓步走到顾季长面前，俯下身去，与他四目相对。
“这个世道，是需要热血的。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了热血，没有了**，那便如同一具走尸。我倒是很喜欢那个时候的九洲，各国利益牵扯，勾心斗角，却也不用防备着身后。”
他缓了口气，轻声一笑。
“我说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大逆不道。我柳氏一族一统九洲，那是无上的荣耀，是历朝历代无人能及的巅峰。可是，我那兄长戎马一生，领兵征战，这样的局面又岂是他愿意看到的？他那个人……呵……顾季长，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喜欢天下太平的。”
顾季长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眼底拢起了寒光，唇角翘出一抹冷笑。
“哦，听你的意思……你柳絮和柳徵二人是不想朝局稳固，想要闹出点动静？”
“非也，非也。”
柳絮站直了身子，笑着摆了摆手。
“话不能这么说，哪个当皇帝的不想要自己的江山稳固？可，若是不得已要将皇位传给自己不喜欢的人，那跟亲手断送了江山有何不同？既然自己不能动手杀，那总得找个法子，不是吗？”
柳絮笑的很是坦然，可林濛却听得心惊胆颤。这些话……可等同谋反啊！
顾季长其实早想明白了柳絮想要说的意思，可他不愿意这些话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他忍不住冷笑，挑眉道：“原来如此。”
柳絮驻足，耸了耸肩，颇为无奈。
“我也没法子。我要东岳江山千秋万代，我也好做我的闲散王爷。皇兄想要陈玄正死，柳翎走下储君之位，我身为他的亲兄弟，总是要做一些事情的。”
亲兄弟……
顾季长默念了几遍这三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絮却并没有因为顾季长的笑声而停止自己的话，他提着滚烫的热水注入茶盏中，翠绿的叶子飞转着，好似落入了风暴之中，完全不由自主。
“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的。说到底，大家族之间的争斗和朝局又有什么不同？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的信任，更多的是猜忌。想要安稳的活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心狠一些。有时候出卖那么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于大局有益，总是会有人愿意做的。”
柳絮重新落座，这次却坐在了顾季长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端着刚刚泡好的热茶。
“我知道你会恨我，可我依旧不后悔。至于我皇兄会不会选择她，我无法左右。”
顾季长听他说完了这一席话，笑了笑。
“我懂，可我不赞同。”
他眼间拢起了笑意，直勾勾地看着柳絮。
“柳絮，你知道为何柳徵能成为皇帝，而你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吗？”
顾季长没有等待柳絮的回答，反而摇了摇头，声音略微高了几分。
“当年棣棠之乱，你领兵于西北，声名赫赫。按说，行军打仗柳徵比不上你，可是他成了皇帝。究其缘由，柳徵那时候是太子，也确实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你不是不想居于万人之上，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