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宋榭想起今日种种，想到她与顾季长说的这些话，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和幼稚。
说到底，那是对未知的担忧。
她知道顾季长对自己的真情，也明白他没有说谎。她看得清自己的心，可对于以后却始终满怀疑惑。那些梦境和突然出现的场景，总也让她心惊，甚至害怕。
烈酒入口，辛辣从喉间蹿入了鼻中，脸上酒晕浮现。宋榭倚在顾季长的肩头，望着缓缓坠入山涧的日头，忽而无限的感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落日，金色的阳光如火焰一般燃烧着最后的光芒，绚烂的余晖，将这纷杂尘世渲染，处于这红尘中的人，行走的，又或驻足思沉的，只是一抹剪影罢了。
宋榭心中多思量，忽而想到了方才遇见的霍青衣和白邈，暗暗摇了摇头。
人生于世，与他人有太多的不同之处，聪慧或有抱负的人，年轻时总也努力拼搏，想要为自己谋得个以后。晚年之际，经过岁月和风雨的洗礼，积淀了太多的智慧，处事便也更加的周全。
可往往这个时候，若人的机遇来了，必然会想尽一切的法子让生命极尽灿烂。人生无多，霍青衣和白邈本也可以在史书上千古留名，可他们却因一个谎言，将自己的所有付之一炬。
顾季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眸色沉沉，声音却极其的温和。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与世无争，又或居高临下，也有人通透淡泊，却让人觉得那么的不切实际，总也觉得虚无，没有血肉。顾季长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们的身上没有烟火气。
在顾季长的眼中，宋榭是个果断睿智的人，遇事沉着冷静，可此刻的她与那些普通女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忧虑，多愁善感。
可就是这样的宋榭，才越发的鲜活，越发的让人欢喜。
夜幕终于落了下来，在宋榭饮完了一坛酒之后。万物俱静，万千灯火亮起，将寂寥的夜空点亮。半空之上，圆月好似玉盘，星子灿灿。
顾季长抱着宋榭从屋顶上落了下去，正巧看到阿衡和薛南风等人从客栈走了出来。掌柜和小二跟在他们身后，询问他们何时归来，是否需要备宵夜？
凌羽见他们两人跟的实在太紧，有些恼了，皱眉道：“若有需要，我们自会找你。”
掌柜脸上堆满了笑，颇有些谄媚，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小公子若有需要，到时候尽管提。”可等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的时候，宋榭等人已经走远了。
小二从后面凑了上来，抻着脖子朝街上看去，疑惑道：“他们真的去赴李公子的约了？”
掌柜脸上笑容收敛，脸色恢复了正常，眼底落出一抹冷意，声音也变得有些冰冷。
“李家的邀请，也不是谁都能拒绝的。那几个人是外地来的，听口音应该是京都。可到了这地方，强龙不压地头蛇，饶是他们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唇角一勾，冷笑。“不去……哼，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小二听到掌柜这话，却没有接话。他面色平静，可心中却是一阵翻涌。方才掌柜追着阿衡几人神态恭敬又谄媚，现在却是这般神情和反应，一副市井之徒小人嘴脸。
小二暗暗摇头，却也无可奈何。
大堂中有食客召唤，小二便也没有再理会依旧站在门口的掌柜，拧身入了堂中，去给那客人上酒菜。
对面街上的酒肆内，宇文涿见宋榭等人出了门，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招呼阿绫往翡翠轩赶去。到了门口，秦婓与婢女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今夜可有好戏看了。”
秦婓勾起了唇角，低声笑了起来。
宇文涿没有理她，抬脚朝前走去。阿绫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却一直留意着四处的动静。秦婓和婢女也没有说话，四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
往前走了一段，宇文涿朝阿绫摆了摆手。阿绫会意，提气跃上了屋顶，起纵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秦婓神情微微一滞，侧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婢女，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那婢女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却又点了点头，而后也转身拐入了那边的巷子里。
宇文涿懒得去管秦婓让婢女去做什么，这次的洛阳之行，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他们与李家的交易谈不成，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秦婓快步追上了宇文涿，声音很轻，“公子让阿绫去做什么？”
宇文涿失笑，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答道：“姑娘让春盈去做什么，阿绫就是做什么。”
听到宇文涿这回答，秦婓脸色一变，凝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咱们心知肚明，又何必拆穿呢？”
宇文涿微笑着看向了秦婓，微微低头，看着那张娇艳的面容，一脸地风轻云淡。
“我没心思去管你要做什么，你也不用对我处处提防。你对顾季长如何看待，与我无关。可你若敢暗中害宋榭，伤她一毫，我不介意让整个秦家陪葬。”
“你……”
秦婓银牙一咬，脸色发白。
可很快，她眼间露出些许嘲讽，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宇文涿神色未变，目光落在了别处，摇头，声音很轻。“动不动心倒是其次，我欣赏顾季长，欣赏宋榭。因为，他们……是我永远无法变成的模样。”
说完这句话，宇文涿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我与你说这些话，不期待你能够理解，但我奉劝你一句，得不到就毁掉这种心思，最好不要用在顾季长身上。”
秦婓肩头一僵，不知怎得就觉得气血上涌，脸颊上一片殷红。
宇文涿拂了拂衣袖，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翡翠轩内静悄悄一片，一二十来岁的男子坐在正中，相貌清秀，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他身上的衣衫素雅，许是因为太瘦，显得有些松松垮垮。一头墨发由翠玉簪绾起，腰间缀着同色的玉坠。
身侧站着的人大概十七八岁，怀中抱着一把长剑，眉目清冷，不苟言笑。
这两人正是李家公子李秋然与随从安若。
今夜的翡翠轩已被李秋然包下，因而酒楼之中除了掌柜和侍奉的人之外，便也只有在后厨忙活的人了。
帘后，掌柜双手攀在一起，有些紧张地看着堂前。
小二眼珠子不断的转着，耳朵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不知道李秋然如此的大的动静，到底要宴请何人，因而有些好奇，便也不住地掀起帘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口处终于传来了声音。守护在门口的小二连忙迎了上去。
宋榭跨入堂中，朝着那边坐着的李秋然瞧了眼，忽而暗暗发笑，遂扭头看向了身侧的云秋意。别说，这两人相貌倒是很般配，若李秋然真是女儿身，也是良配。
云秋意察觉到宋榭的目光，一时间心头涌上些奇怪的念头来，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伸手去拽凌羽。
李秋然见他们进来了，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了云秋意身上，瞬间的恍惚后，朝着宋榭和顾季长等人微微颌首，面带笑意，神态自然。
“诸位赏脸，是秋然的荣幸。”
顾季长眼间带笑，应声道：“李公子相邀，岂有不来的道理？”
几人略寒暄了几句，便也落座。
片刻酒菜上桌，小二为诸人斟满酒之后，静静站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