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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秦九的心

    春夜更鼓声起,夜深了。无星无月,正是鸡鸣狗盗时、杀人放火天。

    一个黑影从余邵府邸后墙攀援而上,接着抓住府邸最高处的坚石,轻巧的一个翻身,像叶子一样轻飘飘地越墙而下,不曾惊动任何府内来回游走侍从,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黑影随手掸掸身上的尘土,笃定目标朝那个方向跑去,很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云仙城不比中原京都一样繁华,却也是北魏与漠北皇庭两朝边境贸易的中枢,虽然繁华,但晚上还有灯光的地方仍是少数。

    比如骑龙巷,青随巷那边,都属于西市夜景最繁华热闹地带,因为要摆夜市,以及晚上的各项娱乐活动,通常闭市都很晚。这在后世大唐时期是不存在的奇特景象。

    仍有一些城外的青楼坊、镖局坊晚上也很晚关门,特别是青楼坊,很多富家子弟一到夜晚都会光顾,先去旁边的镖局坊雇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约定一晚上给多少多少银两,保证自己这晚上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之后就去青楼坊好好选几个心仪并身体力行的好姑娘,也不知是好奇使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要感受下俗话里的“**一刻”,除此之外,至于其它的街道巷弄大多数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在旁边民宅里的几缕幽幽灯光,偶尔会透过门缝投射到青石板大街上,映出一道细细暗暗的线,延伸的老长,这也是很少的一部分,毕竟大多百姓一到天黑,特别是这种乌云密布不见月光的夜晚,心知深夜或第二天难免有一场好雨要下,就更应该尽早休息,用爆满心态迎接那未知的一切。

    黑影就在这模糊不清的线条间穿行。

    夜风清凉打在他微微发烫的脸上,感觉很舒服。

    这一夜,胡古道毫无睡意。

    抬头望天,只瞧见浅淡月儿正要遁入云彩之中。

    银光忽黯,嗖的一声。

    没花多少时间,他就已来到那家最近府邸的酒楼,进入酒楼。

    黑夜里一片安静,打更的梆子声刚响起不久,短时间里一定不会再次响起,偶尔会传来几声稍嫌有些越季的蛙鸣声。

    胡古道进入客栈后,似睡非睡的小二立刻精神起来,霍然站起,恭敬迎上。说明来意后,胡古道按照记忆中约定好的地方,拾阶而上。

    那小弟满脸黑线,显然极不乐意,嘴里嘀咕不知说了什么,一屁股再次坐到硬邦邦的长条木凳上,很快昏昏欲睡。

    清风袭来,炉火更旺,客栈内暖乎乎的。

    上了酒楼二层,便看到阴暗角落处的一柄剑时隐时现闪着幽光,不时传来几声倒酒的声音。

    胡古道走了过去。

    名为秦九的剑客,以喝得满身酒气。

    胡古道毫不客气,提起桌案上未曾解封的酒坛,揭开上面盖着的红布,提起酒坛先喝了一口,放下时,只见昏暗烛光下,第九剑一双木讷眼神直勾勾盯着他。胡古道被他看的后背发凉,奇怪道“怎么了?”

    秦九醉醺醺道“怎么来这么晚?”

    胡古道无奈摇头“家里那位死活不让我来,把她哄好了,才偷偷跑出来的。”环顾周围,不见有其他人,于是道“只有你我二人?其他人不来吗?”

    秦九摇头“我压根没叫他们。”

    胡古道“第九剑找我来只是喝酒的?”

    秦九道“我觉得不是。”

    胡古道笑着点头“何事啊?”

    秦九不言,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第九剑不去叫醒那小二,一个人端着菜走到楼下厨房,生火热饭,忙活了好一会,上来时不忘让九柄剑,每一柄都提着一坛酒跟着上楼。

    果不其然,当秦九忙活完后,再去看余邵,桌案上零散摆放的酒坛子都已空了。

    秦九道“边吃边说。”

    心情烦闷的第九剑并没有再说其他的,他今日找胡古道喝酒,原本有很多话要说,但人到了后便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二人吃菜喝酒,随意说话。

    “你知道嘛……我喜欢丁钰琪。”秦九喝着酒,眼中迷离,不知是真醉了还是想借着酒劲与胡古道真心交谈。

    胡古道毫不掩饰自己对秦九的看法,淡淡道“我知道。”

    秦九苦笑。

    胡古道接着回答“丁钰琪喜欢江辰。”

    秦九忽然浑身一怔,似乎不愿意听到这答案,然而他还是听到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剑客想起了伤心事,一边喝酒,一边埋头哽咽哭泣。

    胡古道看着他,心中也是一疼。秦九的经历就像一片枯叶掉在地上,缓慢而深沉。这不禁让胡古道想起了石磊。

    曾经的他难道也像现在的秦九一样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不相信。”秦九哽咽着,轻声说道。

    胡古道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回答道“大夏天,一棵树正处在干渴时期,有个人正好有一盆水给它浇了过去,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因缘,但是你和树都无法保证它不生虫子,不结果子,不会枯死。这是无常。生活当中的失恋、失意和失败,都类似你跟“这棵树”之间的关系。你无法控制任何人事物,只有接受。这就是人生。”

    秦九抬头看着他,灰暗烛光下,胡古道的脸上一半黑,一半亮……

    千秋居士缓缓道“我曾认为自己是最爱石磊的,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若不是北凉战乱,我也不会想着举家迁到杭州。从那时起,我们便很少能见到了。往往一封书信寄出去,要等大半年才能收到回信。渐渐的,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少了。很多年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那是在武当山。我与余邵切磋剑法,我认得她,她却仿佛已经不认得我了。后来,我知道她对余邵的感情,当时我也很心痛。我觉得她和余邵在一起会不幸福、不快乐……因为,我才是最爱她的那一个,只有我知道该如何对她好。可是,她不需要了。”胡古道叹了口气“她告诉我,余邵带给她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知道我对她的好。可是,只要余邵在她身边她就是快乐的。而我则完全不同。我多嫉妒啊,当时的我嫉妒极了。我渴望自己就是余邵,我不明白她所说的奇妙感觉是什么,可是我好奇,我的心似乎在那一刻则随着走丢了。”

    秦九怔怔看着他,情绪已被胡古道带着走。

    胡古道“直到我遇到了陈巨阙。她对我的感情,不正是当初我对石磊的感情吗?”胡古道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也不知秦九以喝了多少,迷迷糊糊中在碰撞了最后一坛酒。

    “我决定尝试着去感受……”胡古道将最后一碗酒喝入腹中。看着秦九迷离恍惚的眼神,后者手掌盖在坛口上,脸贴桌案,呼呼大睡。

    胡古道不知他听没听懂,但一刻却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他的确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不可置信。

    相信在这夜晚中,能与他说上话的人也就只剩自己了。

    胡古道看着黑暗的窗外,不知是痛苦还是再笑。

    天上的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露出皎洁光芒,将淡淡光泽洒下大地,些许清晖从窗外透了进来,随着夜风,倒也舒适。

    胡古道指了指天上悬挂玉兔,只露出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浅浅笑意,只是在这月色烛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千秋居士又将手指指向窗外风景,特别是那一颗夜晚随风摇动的树,由衷笑道“江辰那小子就像那棵树,无论经历多少风吹雨打,即便被这段树枝,只要不是斩尽杀绝的连根拔起,就总能活过来。只是,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辛苦些。江辰是我很多年所见年青一代人物中,最有毅力的家伙,只是他的自己也伴随着自己的运气。他是在这里一步开天门,一步突破剑道门槛,真正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都只是一步之事。”

    最懂得江辰心思与曾经磨砺困苦的秦九很明白胡古道说这话的含义,胡古道就像是江辰的一面镜子,良师益友,总能很准确看清楚年轻剑客的缺陷。

    秦九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能够当真遇到像胡古道这样的知己。莫名有些伤感,心生神往,轻声道“看似一步,却早已走了千万步了。”

    胡古道点了点头,确实,有时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步,迈过去便真正窥探大道,到达一个更高的层次,然而,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在试图跨过那一步,最终灰头土脸,失败告终。

    一步,便是无尽岁月……

    可想而知,若这江湖离开了他们这些老一辈,又是怎样的一派气象呢?

    胡古道不去自讨没趣。

    秦九则不敢想。

    第九剑深知一个人在末法时代若想成为像他们这样的顶尖剑客,是有多难。除了努力和天赋,更重要的却是最为虚无缥缈的运气。

    “他很幸运。”秦九缓缓道。

    以后的江湖啊,兴许就会在醉仙楼听到这样一则新的故事。

    老人再捧碗喝一口茶坊老板打赏的烈酒,轻轻放下,拿起竹板,按规矩念白道:“聪明伶俐本天生,懵懂纨绔未必真。荒唐只因时势起,金戈戎马谈笑深。九曲长河比心浅,十重铁骑如雷震。岂会酒色忘江山,才知诗书误世人。”

    琵琶声渐起,但仍是小桥流水婉转,不闻铿锵。

    这世上的很多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全天下都认为能够一统中原的刘宋王朝,并没有建立像大汉帝国那样悠久国度,仅仅在维持了三十多年的“元嘉之治”后戛然而止,正如病入膏肓的老人,总会在生命最后一刻出现回光返照的景象。这刘宋王朝,如果没了刘裕便是实实在在由后世子孙守国门而不敢妄动的一片小小州郡,单单那几座郡县的狭小地界,称它是一个国家,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客栈一片死寂,仿佛夜更深,更冷。灰暗烛光中,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面面相觑的可怕面相,不寒而栗。

    一阵阵风吹过,更显得诡异。

    月亮隐藏了起来,在后半夜的时光中,两个在江湖中都有明确排名的十大剑客,竟然就这样感觉醉过去了。其实,他们明明很有酒量,但今日却只喝了很少的几坛酒,换做平常,实在不够二人塞牙缝的。

    胡古道憧憬着江辰年少,那是他这个年龄不能在回去的青春。

    秦九则是想着江辰身上的各种闪光点,难怪丁钰琪会那么喜欢他。

    第九剑从没羡慕过任何人,从来没有。哪怕是千秋居士、飞剑客这样的名流剑侠,在秦九年少,顶多是有了挑战的资格,其实大家水平都一样,相互之间只有敬重与交好,全无半点羡慕之意,反倒是那位年轻剑客,见到秦九都该叫一声前辈的小家伙,却让秦九升出了丝毫不亚于嫉妒的反面情绪。

    “唉……”

    空荡荡的巷弄中,只有一家客栈亮着灯,客栈内的两个食客只顾着喝酒,饭菜吃的却很少。

    如此漆黑夜晚,全城百姓都几乎进入梦乡。

    只有这家客栈的二人,不知在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

    许久……

    那名为“秦九”的剑客,幽幽叹息一声,声音从客栈内传出,传了很远,仿佛被风卷到高空,一阵无奈……

    尾声,云仙城,大风起。

    胡古道割肉,秦九吃肉。

    清脆碰杯声再度传出,一座客栈已是落针可闻。

    胡古道提起了玉笛,那首流连忘返的《江湖行》响彻在客栈中,却并没有惊动客栈内熟睡的掌柜小二,以及一些住客,笛声很轻,音律美妙。

    他们错过了可以亲眼目睹一场精彩绝伦演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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