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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女士,您送来的这份油漆已经差不多干透了,但仍旧检测出苯含量超标,看包装应该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了,怎么现在才想着送来检测?”检测机构的工作人员拿着报告神情略显凝重,吴薇闻言苍白笑笑:“只是最近才想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吴女士。”工作人员摇摇头,翻开其中的一页,带着手套的手指指上一个数据,“这里,超过标准近乎三倍,这还是放了这么久之后的数据,按说这种产品都不会出厂的,并且您送来的这一罐显然是用了一半的,如果你们装修完及时通风的话还好,不按时通风或者通风不充足,就容易出问题了。”

    “应该……应该是通风了吧。”吴薇强行勾了勾唇角,“昨天收拾仓库发现了这个东西,感觉上了年头又联系到一些旧事……总之谢谢您了。”

    “不客气,只是想多嘴提醒您一句,装修买油漆之类的,还是要去正规商场……这罐东西不像是市场流通的玩意,更像是小作坊伪造出来的。对了,那罐油漆您还要带走吗?”工作人员摆摆手,将那份检测报告交给吴薇,后者接过那册薄薄的文件面色越发青白:“带走吧,当给自己一个提醒——”

    这罐油漆果然是该被直接销毁的那一批。

    吴薇失魂落魄的走出检测机构,一路飘忽忽的回了老宅,那批油漆她记得清楚,明明就是销毁了的,而且销毁一事还是她跟着文氏老爷子一起去盯着的。

    并且检测机构说的小作坊,那也不可能,文氏集团的油漆,罐口内侧有特殊的防伪标志,她先前检查过,是文家出品的东西没错。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贪图小便宜,偷偷留下一批不合格的油漆,再被人买了来——

    “许叔,先前翻新老宅的时候,那些装饰材料都是谁买的?”吴薇进屋,疲惫的按着眉心,至此她已经近三天没睡觉了,脑壳痛得厉害。

    “翻新的话……一直是大少爷全权管理的,经费则是由老先生出。”许叔沉吟,“最近一次翻新是在七年前。”

    “七年前?”

    “是的,上次翻新庄园的时候,老先生发现大少爷似乎很喜欢用一些品质不怎么好的材料,很是生气的和他吵了一架,再之后庄园就没有翻新了。本来老先生准备今年再招人修一下,还没等正式招工,他就先住院了——您知道的。”许叔道,神色不自觉暗了些许,吴薇看着他叹了口气,她记得许叔跟着父亲足有四十年了,朝夕相处,日夜陪伴,那感情说不得比他们这几个儿女都来得深。

    “我晓得了,谢谢许叔——”吴薇有气无力道了声谢,至此她大概弄明白文麟的病是如何得的了。

    先是文氏先前准备销毁的产品不知为何有一小批被人偷出去从新入了市场,而后是吴稷翻新庄园时为了省下一些经费塞进自己腰包,特意从地下小市场买了这批有问题的产品——好巧不巧的那批不合格油漆中最多的就是淡蓝色,而文麟恰好又喜欢淡蓝,于是这些苯含量超过标准数倍的毒物进了文麟的房间,再之后,小孩子怕风,抵抗力也不行,又不喜欢遮挡窗帘,通风不足加上日晒,挥发的苯过多,吸入量大,久而久的就成了病。

    入院后赶上老医生离职,离职后接手的副院长被人警告说不能如实回答病情,这反倒好理解了,文麟当时深得老爷子喜爱,眼瞅要得到老人家真传,她那两个弟弟——无论是谁——只要对继承吴家稍微还有那么点兴趣,就有十足的理由去做这件事,反正不如实回答病情,只不过是让文麟的病看起来更重,更不好治疗,促使老爷子放弃他罢了,吴薇相信,纵使那两人再贪图富贵荣华,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想对自己的亲侄子下这等死手。

    毕竟如副院长所说,治疗时一律是按照正常的苯致急性白血病的治疗方法去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所以……现在她需要弄明白的,就剩下麟儿为什么会突然加重了病情。

    按说在医院里是没机会过多接触其他大量含苯的东西的,苯中毒也需要一定剂量,除非有人故意在他日常起居的东西中加这些玩意。

    吴薇想得头痛,瘫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中还是她陪在文麟身边,在医院中的场景。

    “妈妈,我想我的玩具小车了——”小小的孩子苍白着脸,眯着眼睛轻声对她诉说着自己的请求,吴薇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心尖骤痛,强行扯出一个笑后摸了摸他的头,化疗让他的头发几乎掉光,新生出来的绒毛还不够长,刺在手心中,微微扎人。

    “那妈妈去给麟儿取小车,麟儿乖乖在医院等妈妈好不好?”

    “好。”孩子用力点了点头,实际上点头已经耗去他半身的力气,“文麟一定乖乖的,就在这里等妈妈。”

    吴薇回老宅取了小车,迅速赶回医院,文麟看到她手中的提包眼睛亮了亮:“妈妈,你好快啊,我的小车带回来了吗?”

    “在这呢。”吴薇笑笑,从提包中取出孩子心心念念许久的玩具小车,孩子伸出没插着针管的手接过,病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影。

    “妈妈,文麟病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开着小车,带着妈妈到处看风景啦?”孩子举着玩具做出开车的动作,嘴里学着车跑过带出气流的“咻咻”声,吴薇认真点头,告诉他,一定可以。

    “到时候妈妈就陪着麟儿练车,直到麟儿可以自己开车了,好不好?”吴薇道,病中的孩子眨了眨眼睛。

    “那我想要一辆,比玩具小车更酷的车子!”他说着,小手不断比划,“要那么大,和爸爸先前开的一样!”

    “好,一定给我们麟儿弄一个又酷又大的车——”吴薇安抚着他,眼见着正午了,今日送饭的是吴穑。

    “大姐,今天厨子做的红烧鸡腿,我看菜色不错,多给你带了几个,麟儿生病不能吃太油腻,你却得保重好身体呀!”那年的吴穑还是个刚成家没几年的毛头小子,拎着饭盒冒冒失失,孩子看着他乖巧的打了招呼:“小舅舅,中午好。”

    “诶,我们家麟儿最乖了!”吴穑大笑,一边掏出那两只塑料壳子的保温饭盒,吴薇接过时皱了皱眉头:“今天的饭盒怎么看起来油腻腻的?”

    “不知道,我媳妇装的,可能我过来的时候走太急,给洒了汤吧?今天还有道菜是炒茄子,吸油!”吴穑耸肩,吴薇看了眼菜色,发现油确实不少,便没再说话,她这个弟弟惯来的毛躁,她清楚。

    只是今天的菜似乎味道大了些,吴薇想,或许是红烧的东西,调料放的多。

    梦就到此处,吴薇惊醒时距离她睡过去不过两个小时,她按了按太阳穴,忽然记起一条上学时学过的知识。

    许多有机溶剂,是互溶的。

    炒菜用的油是有机溶剂,苯也是。

    并且苯是芳香烃,无色,有香味,在人的消化系统中,可以全吸收。

    吴薇想起来,那时文麟生病,她食欲极差,一餐饭往往只吃上两口,吃的东西反而没有儿子多,而且那时候的她经常会呕吐,步子虚软,她一直以为是文麟的病让她忧虑过度,伤了身体,现在想来恐怕是……

    果真,这件事中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那个十岁孩子的血,无一例外,没人逃得开。

    吴薇重新回到z省时是在凌晨,下了飞机的她步履有些蹒跚,四天四夜的探查令她的身躯疲惫不堪,但头脑却是罕见的清醒,一路上她想了许多,想起文麟四千的干瘦的小脸,想起当年还年轻着的两个弟弟,想起那两个惯来不怎么对付的弟媳,想起自己早逝的丈夫,最后忽然想起柳亦。

    对柳亦,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态度,一方面她感激她给她思路,让她得以仔细探查清楚父亲与儿子的死因;一方面她又忌惮她,柳亦手中有吴氏集团近两成的股份,如果她铁了心的不要这些钱,只想将吴氏往死里折腾,凭她那两个又蠢又坏的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得过的。

    恍惚中吴薇没注意到自己的越走越偏,越走越慢,甚至在不知觉中被身后赶来的行人撞了个正着。

    “呀——抱歉抱歉,刚刚走神了!”小姑娘慌张的声音响在耳畔,原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吴薇被人迅速扶稳,她侧头去看,入目是一张青春年少的脸。

    如果她的麟儿没有死,现在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友?

    如果她的丈夫还在,他们会不会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儿?

    如果……

    吴薇怔愣,最终对着扶着她的姑娘轻轻晃了晃头:“我没事。”

    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早已不是那个差点摔倒就能跟着父亲或丈夫撒上半天娇的小丫头了。

    一月四号,周一,思源大厦。

    柳亦看着面前满面憔悴的女人,心中讶然,不过一个假期没见,这位吴薇吴女士怎的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上次见她,她虽然也是憔悴的,却还有着富家太太的矜贵风韵,今日一看,竟像是一下老了十多岁!

    “吴女士,今日来我这,又有什么事呢?”柳亦面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吴薇抬眼,轻轻叹气:“你先前告诉我那些,不就是想要我支持你吗?”

    “现在起,我手中那5%的吴氏股份,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