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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川府下起雪来,一下就是两日。

    只见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明日就要考试了,客栈内人又多,各个都焦躁不安,难免就有摩擦,萧睿宸总能听见有人争执。

    萧睿宸虽然带了足够的银钱,但是因为客栈房间有限,就连崔景焕都是和陈掌柜住在一间房内的,萧睿宸是和范鹏举、苏科住在一起。

    眼见这窗外的雪花飘个不停,范鹏举手中虽拿着经义,可是眼睛却从没看过一眼,“这府台大人姓寿,名俊远,听说是北燕天元十年的进士,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是个极为古板的老头。”

    苏科歪在一旁,笑着问道:“你这又是在楼下打听出来的?”

    范鹏举瞥了一眼苏科,并不理会他。

    萧睿宸对这寿俊远并不了解,不过这两日,在一楼大堂用饭的时候,萧睿宸听其他学子议论,因为这青州是刚归于北燕管理,所以学子们对这府台大人都是好奇的,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哪里打探出来的消息。

    这几日楼下的学子们交流最多的,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这府台大人喜欢花团锦簇般的文章,还是务实无华的文章?是喜爱诗赋,还是喜好经义?

    消息倒是各种各样,不过却是没有确定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不过才刚二更天,大家就都起床了,各自洗漱,用过早饭,检查一下考试用品,就前往考场,幸好昨天傍晚雪就停了。

    幸好崔景焕有经验,之前雇佣马车的时候,就说好了要一直到他们回县城为止。不过这赶考的学生太多,马车不一会儿就堵住了,反倒是那些步行的学子们,很快就排到了前面。

    车夫去阳川府的路线也不是很熟,只能堵在这里,崔景焕只得带着学子们下车步行。

    渐渐地,学子们都下车步行,人越来越多,萧睿宸几个居然被拥挤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阳川府下辖八个县,这次过来参加府试的人一共有三百余人,可是却只会取前五十名。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考生依次接受初查,鱼贯入场,在四名执灯小童的带领下分别进入四个考场。

    等到了门口再次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后方才最后进入考场,按考引寻到自己的位子,这次考试除考引外,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

    就连笔、墨、特用纸张等都由考场提供,头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策论需考两天,过夜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每名考生都被隔开,各占一席之地。

    萧睿宸没想到北燕的府试居然这么的严格,连吃食也是不许带进去的,只能买旁边衙役贩卖的食物,味道不好就不说了,价格也不便宜。

    一天里可休息三次,有人会送来饭食和清水,要入厕的,也有人专门引导并监视。

    萧睿宸因为是县试案首,被安排在另一处,人稍微少一些,也宽敞许多,都是各县的案首。

    萧睿宸想到上一世,他参加府试的时候,位置朝向不好,而且还在风口处,他考完试后,小命差点就交代了,缓了半个多月才缓过来。

    如今这样的位置,萧睿宸当然是十分满意了。

    他和其他县城的案首,分成两排正对着府台大人等考官。

    萧睿宸坐下后,看了下府台大人,确实如范鹏举所言,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头,嘴角微抿,眼神锐利,看面相是个严肃固执之人。

    前两场是帖经、杂文。

    题目为: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萧睿宸露出一抹笑来,这道题出得很阴险,题干隐藏了后半段,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学政大人一定是故意的,你要是不知道全句,很容易就审题不清、乱答一通。

    这句话是《新唐书·裴行俭传》里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就是说做一个士,首先得有器识,然后再谈文艺。

    而杂文题目则为:以经明《禹贡》,使行河。

    萧睿宸微微抿唇,这道题出得有些偏,学政大人可能是喜欢《禹贡》,说的是平当这个人熟读经书,《禹贡》当然也不在话下,可谓精通地理,所以就派他去视察黄河了。

    而这道题宣扬的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

    府试与县试相同,阅卷的人都是主考官,这道题充分的说明了出题之人的想法,所以一定不能与之唱反调,宣扬什么读书无用论。

    萧睿宸仔细的琢磨之后,方拿起笔来,开始研磨书写。

    而策论则是出自《孟子·离娄上》,中的不以规矩。

    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意指为政者当遵循效法先贤圣王的典章制度,以治国。可是这里却不能这么写,有映射当政者的嫌疑。

    这倒是难不住萧睿宸,他直接以“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破题。意思是为什么有人会“不以规矩”呢?无非是靠着自己的“明”和“巧”罢了。

    再以“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为承题,重复破题的内容,强化自己的观点。

    然后开始分析“规矩”:有的人的规矩“不必有”,因为他的规矩是在心中的,一举一动自然有规矩;有的人则必须遵循具体的规矩。对于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办法,不能一概舍弃规矩。

    起手再讲:“尝闻古之君子,周旋则中规,折旋则中矩,此固不必实有此规矩也。顾不必有者,规矩之寓于虚;而不可无者,规矩之形于实。奈之何,以审曲面势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再从“有如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诚哉明且巧矣。”入手。

    接着起股:“夫有其明,而明必有所丽,非可曰睨而视之已也,则所丽者何物也?夫有其巧,巧必有所凭,非可曰仰而思之已也,则所凭者何器也?”

    最后再以“亦曰规矩而已矣。”为此文的过渡。

    以上三段重点论述“明”和“巧”:即便你真的具有这两种品质可以藐视规矩,但怎么才能证明你具有这两种品质呢?还是得靠“规矩”确定明和巧的标准。所以说,“明”和“巧”也必须依赖规矩而存在,世间万物都要有规矩。

    写到这里,萧睿宸微微顿笔,想了想,继续写道:“大而言之,则天道为规,地道为矩,虽两仪不能离规矩而成形。小而言之,则袂必应规,夹必如矩,虽一衣不能舍规矩而从事。”

    “孰谓规矩而不可以哉?”

    “而或谓规矩非为离娄设也,彼目中明明有一规焉,明明有一矩焉。则有目中无定之规矩,何取乎手中有定之规矩?而或谓规矩非为公输子设也,彼意中隐隐有一规焉,隐隐有一矩焉。则有意中无形之规矩,何取乎手中有形之规矩?”

    大到天地,小到人的衣服,都要有一定的规矩。从反面论证,即使说有人确实不守规矩,或规矩不是为他而设的,那么证明他心中还是有一套规矩的,只是不符合大众心中的规矩罢了,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规矩。

    “诚如是也,则必无事于规而后可,则必无事于矩而后可。夫吾不规其规,何必以规?吾不矩其矩,何必以矩?而不然者,虽明与巧有存乎规矩之外,如欲规而无规何?如欲矩而无矩何?

    诚如是也,则必有以代规而后可,则必有以代矩而后可。夫吾有不规而规者,何必以规?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虽明与巧有出乎规矩之上,如规而不规何?如矩而不矩何?”

    做假设论证,如果世界上真的没有了规矩,那拿什么来判断是非价值呢?还是要确立一些标准的,但这些标准说白了,不还是“规矩”吗?所以,无论世人怎样叛逆,都逃不出“规矩”的手掌心。

    最后以“夫人之于离娄,不称其规矩,称其明也。人之于公输,不称其规矩,称其巧也。则规矩诚为后起之端。然离娄之于人,止能以规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输之于人,止能以规矩与之,不能以巧与之也。则规矩实为当循之准。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结束全文。

    萧睿宸几乎是一气呵成,全文近七百字。

    寿俊远看着下首的萧睿宸,这个学生,奋笔疾书,几乎没有过太多的思考,寿俊远微微蹙眉,他对这套题是很有自信的,见其他的学生无不垂头丧气,冥思苦想,可只有他,好像想都不用想。

    寿俊远觉得他肯定是随便糊弄乱答一通,可是能坐在他面前的,定是某县的案首,应该有些文采才对,寿俊远的目光,不知不觉的就被萧睿宸吸引了。

    黄昏时分,只要拉动身边的小铃,就会有两人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切物什,考生即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