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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忠奸难辨

    王城,议事殿。

    八根雕刻不同图案的柱子撑起穹顶分左右而立,拱卫着三级台阶之上以黑盾为背的高大王座,那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头戴剑冠身穿黑袍,正是铁壁之国的国王陛下——钟离沐。

    今日是每季惯例的大朝会,国内官员汇聚一堂。

    台阶之下文臣武将依左右分立两侧,左侧以护国大将军袁守忠为首。身后依次站着负责国都及国内安全的盾卫将军,紧盯圣魔桥鬼族防线的御东将军,以及防卫西边沙国入侵的抵西将军。

    而属于文臣的左侧,首丞魏敏飞当仁不让的站在首位。制定国法掌管刑律的律丞李安东紧随其后,接着便是主管官员任免考评和百姓治理的牧丞,以及负责工商农等经济大权的商丞。

    这八人正如大殿中的八根柱子,在国王的领导下支撑起了整个铁壁之国。

    除他们之外,便是铁国各级官员和贵族。

    然而此时议事殿中落针可闻,全然没了往日官员、贵族们各抒己见,最后请文武两位魁首整理确认,再由国王定夺的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站在左侧队列第一位,身披金甲的将军身上。

    “守忠,咱们君臣相交多年,直说吧,你方才说的国贼究竟是何人?”

    国王钟离沐沉声询问的,正是之前护国大将军袁守忠那掷地有声的“国有奸贼,请陛下诛”八个字。

    袁守忠今年三十岁,但他斑白的双鬓、刚毅的面庞和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都静述着饱经风霜之意。

    待钟离沐询问完毕,袁守忠目光一凛,身躯更加挺拔了一分,就像是一柄出鞘了的利剑。

    而剑锋所指,则是站在文臣之首,那个比他小了七岁却已身着锦袍,总是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之人。

    “臣所说的国贼,便是首丞——魏敏飞!”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谁都没想到大将军会直接将矛头对准首丞!今日这一军一政,铁国国王之下最顶级的两位大佬,眼看就要碰撞在一起!

    “咳咳咳……”几声压抑的咳嗽后,钟离沐便皱起了眉头,“守忠,我知你与敏飞意见相左,但若说敏飞是国贼……是否,有些过了?”

    袁守忠长叹一声,一步步走到了王座下首。

    “陛下是否记得……”

    “七年前之前,鬼族大举入侵,战事焦灼之际沙国又在背后袭边。若不是上任护国将军袁守国率军横贯国境日夜驰援,就算我们能挡住鬼族,西边的大片国土也早已被沙国强占。但他们夫妇二人以及近万将士,却战死在了我国与沙国边境……”

    “六年前,鬼族出动高阶小队翻越铁壁。我虽早已得报,但却因与沙国和谈,魏敏飞用‘震慑敌国’这个可笑的理由,将京卫军生生拖延了几日。若不是我带着亲卫赶赴边镇诛杀了鬼族小队,那被屠杀的六百余口同胞如何瞑目?”

    “但我却在半路遇袭,如果不是我那即将临盆的妻子发现端倪,率家中卫士赶来增援,想必今日我也无法站在这里。而她却在我眼前,死在了沙国刺客刃下……”

    “三日前就在破釜城外,特苑中的孩子们又遇到了沙国刺客,还点名要寻我袁守忠的女儿……”

    随着袁守忠的一句句话,议事殿中气氛顿时变得压抑。

    国王钟离沐深皱着眉,面容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守忠,沙国觊觎那几处矿藏已久,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的三个儿子也战死了啊,要么东边,要么西边……呵,现在就只剩下了煜儿一根独苗……”

    他看了看台阶下挺立的袁守忠,轻叹一声便转向了王国首丞,“敏飞,你如何说?”

    魏敏飞闻言便躬身施礼,而后才出列站在了袁守忠身侧,“回陛下,微臣承认自己向来主张用土地换时间,甚至可以用放鬼族入关来威胁沙迪贝尔加。这与袁将军寸土不让的原则相冲突不假,但微臣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辩解之处。”

    他的这番话得到了许多官员和贵族的认可,袁守忠反而让人有种因政见不同攻讦魏敏飞的感觉。然而让这些铁国栋梁们不解的是,这位护国大将军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莫非,他变了?

    不等国王和臣子们琢磨明白,袁守忠忽地冷笑一声,如剑的目光盯在了魏敏飞身上,“我知你善辩,但无需在殿前偷换概念。”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沉声道:“陛下请看,这是六年以来我收集到的证据。”

    待内官将文书交于钟离沐,袁守忠猛地提高了音量。

    “七年前,是他暗中告诉了沙国鬼族大举入侵的消息,让沙国有了可趁之机,我兄夫妇与近万将士因他而死!

    六年前,是他与沙国联手蒙蔽陛下将京卫军拖住,还向沙国透露了我的行踪,我妻和六百余口同胞因他而死!

    有此前鉴,我怀疑特苑之事也是这位首丞的‘功劳’!不管沙国刺客是提前埋伏还是绕过重重封锁长驱直入破釜城外,若是没有内应如何做得到?”

    随着袁守忠的话语落下,细细阅读文书的国王终是渐渐变了颜色。

    片刻后,钟离沐将手中文书用力掷在地上,指着魏敏飞喝道:“魏首丞啊魏首丞,咳咳咳咳……守忠之言属实否?”

    不成想面对国王的怒火,魏敏飞嘴角的笑容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陛下息怒,袁将军的人品毋庸置疑,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小人捏造了文书,以此蛊惑了袁将军?另外……”

    他说着便转身看向了袁守忠,“将军是否忘了?当日正是在下射杀刺客救了您的女儿。”

    三言两语,愤怒的殿内气氛倏地再一次转成了疑惑,就连国王钟离沐都将目光投向了护国大将军。

    “好一个巧舌如簧。”袁守忠冷笑一声道:“你的目的到底是‘救’还是‘杀’?若不是为了灭口的话,为何我赶到之时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魏敏飞的笑容中顿时带上了些许苦涩,“袁将军,且不说我只是个初阶奇术师,远没有您这样高阶奇武师的能力。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参与战斗的卫士们以及在场的孩子们都能作证。若我真是您口中的奸恶之辈,为何不等刺客杀害了您的女儿再出手?”

    殿内的风向一波三折,袁守忠看了目露真挚的魏敏飞好一会,这才沉声冲国王抱拳开口道:“陛下,昨日之事臣定会查个明白,但之前的两件事却不容魏敏飞诡辩!因为……”

    袁守忠顿了顿,“臣有人证!此刻正押在殿外!”

    钟离沐闻言双眉深皱,而后便朝侍在一旁的内官点了点头,内官赶忙躬身向殿前侍卫喝了声“带人证”。

    不多时,一个灰眸褐发之人就被两名侍卫押到了殿内。除了瞳色发色外,与铁国人截然不同的五官皆说明这人确实来自沙迪贝尔加。

    袁守忠继续道:“此人是沙国间谍,名为鲍里斯,潜伏我国多年。臣寻觅许久,去年年底才将此人擒获,我也是从他嘴里知道了交于陛下那封文书中的事!”

    言毕他便看向了魏敏飞。

    王座上的怒火不断升腾,带着议事殿内几乎所有人饱含愤怒的目光尽皆投在了魏敏飞身上。

    铁壁之国最恨叛徒!

    魏敏飞终于变了脸色,但他呈现出来的表情却不是大家意料中的惶恐,而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他再次朝国王躬身行了一礼,“陛下,可否容微臣问问这个……奸细?”

    “咳咳咳……”钟离沐抑住咳嗽,双目含电冷声道:“魏敏飞,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

    魏敏飞缓步走向了镣铐加身跪倒在殿内,面无血色的沙国人身前,“鲍里斯爵士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名为鲍里斯的沙国人疑惑抬头看向了魏敏飞,嘴里不断嘟囔着:“魏……魏……”

    魏敏飞点点头,用一种平缓而温和的口吻问道:“咱们相识已经六年了吧?”

    鲍里斯看着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魏敏飞笑着继续问了下去:“多谢你在我国的投资,对了,之前你引荐的那些投资者最近怎么样?”

    鲍里斯尚未开口,一旁的袁守忠忽然喝道:“鲍里斯闭嘴!魏敏飞你在做什么?”

    魏敏飞看着闻言怯懦摇头垂首不语的沙国人,淡淡的给出了答案:“袁将军莫急,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我与他相识不假,但七年前我并不认识他。”

    袁守忠一步便站在了魏敏飞与沙国人之间,谨慎的防备着此人下手灭口,“哼,鲍里斯是沙国间谍首领,七年前与你接头的并不是他,我交给陛下的文书中写得很清楚。”

    魏敏飞恍然点头,他走到了王座前,在征得国王钟离沐同意后才拿起了那份被丢在地上的文书。

    他快速翻阅一遍,展开其中一页指着一个人名面向袁守忠道:“袁将军文书中所说,这个所谓七年前与我‘接头’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不等袁守忠回应,魏敏飞便朝国王钟离沐躬身施礼,“陛下,七年之前我只是商丞助理,如何能接触到鬼族入侵后我军动向这等消息?”

    袁守忠双目微眯,盯着魏敏飞的背影道:“鲍里斯,七年前你派出的间谍所接触之人,是不是魏敏飞?”

    不久前还尽数交代的沙国间谍在此刻忽然变得沉默不语,袁守忠的脸颊顿时因为紧咬的牙齿而高高鼓起。

    片刻之后,他才哑着嗓子继续说了下去:“好,魏敏飞,六年前的事你又如何诡辩?”

    噗通。

    魏敏飞直挺挺的跪在了王座之下,他的表情里满是深深的自责和痛心。

    “微臣知罪!六年前与沙国和谈在即,我也知晓沙国狼子野心,这才建议袁将军和京卫军留守。

    而在得知鬼族的消息后,因与鲍里斯爵士相熟,所以便写信拜托他帮忙稳住沙国使团,好让袁将军抽调兵力赶赴边镇。鲍里斯爵士虽然也在尽力帮忙周旋,却……太迟了……”

    他说到一半,忽然将身上的锦袍脱下,把背脊暴露在了议事殿中。

    惊呼声顿起,只见魏敏飞苍白的背脊上,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恐怖旧伤。

    惨然至极的笑容倏地出现在魏敏飞脸上,“六百一十四位同胞的性命就如我背上这六百一十四道自罚的鞭痕,我终归是迟了一步……”

    他膝行几步,伸手握住了袁守忠的轻甲下摆,“袁将军,对于那些同胞,我的痛心并不比你少!”

    袁守忠闭上了双眼,他从内襟中拿出一封书信,当着国王与文武百官的面一撕为二。

    这信便是魏敏飞之前说到的那封,他与鲍里斯之间以密语透露消息的证据。而今,证据却化成了两片飘落在地。

    伴着这封落地残信的,是袁守忠一句嘶哑至极的话语。

    “魏敏飞,你……赢了。”

    然而魏敏飞脸上的惨然和自责却没有一丝褪却,反而冲国王钟离沐嘶声说道。

    “陛下,不管鲍里斯是不是间谍,微臣终归泄露了机密。并且还未能尽到守护之职,让特苑中的学生们受到了惊吓。

    微臣……请陛下罢了我的首丞之位!谨以此让边镇同胞安息,谨以此……平息大将军之怒!”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许久方息,钟离沐看着眼前这两位铁国的肱股之臣。他们一位双鬓染霜面貌沧桑,一位自责和愧疚凝如实质。一时间,浓浓的疲倦感席卷了这位老人。

    “今日起,削去魏敏飞首丞之职。将鲍里斯押入死牢严加……”

    “圣者在上!钟离陛下我要抗议!袁守忠私自囚禁我,还将我屈打……”

    “押下去!”

    ……

    当日傍晚,袁府。

    “福叔叔,这就是忠臣和奸臣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