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段家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倍受关爱。
可是我对这些都没有印象，我模糊的记忆中，就只有那笑的好看的小姑姑，在我吵着要糖的时候，她给了我第一颗。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那笑的极好看的小姑姑，有天突然消失不见了，全家人都在震怒，就连我家那位时时刻刻笑着的父亲，那天也都气的没吃饭。
后来我长大了些，才渐渐听说了，那年是我小姑姑给我小叔叔的饭里加了虾仁，在他过敏昏迷的期间，悄无声息的跑了。
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仅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同仇敌忾，反而还觉得好笑，我那位看起来温顺如绵羊的小姑姑，居然还会做出这样胆大的事。
我觉得说来也神奇，明明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她一面，可后来在风雪交加的那天，我居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的小姑姑。
小孩子是最不谙世事的，我那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制止我叫小姑姑，其实到现在也不觉得，我那时候不该叫她。
我这个小姑姑怪的很，一辈子没有养过一儿一女，但是却有好多人每天都从公寓里进进出出。
后来她病倒了我去看她时，才知道那些都是她曾经教过的学生，甚至连浙江地带都有人过来。
自从我出去读书后，就再没见到过我这位小姑姑，后来回来给我爹打下手的时候，才终于又有了她的消息。
床上的小姑姑头发全白了，脸上、手上都是慢慢的皱纹——她老了。
起初她还能认出来我是谁，但渐渐地，我再叫她时，她就没了反应，就像突然听不见世界的声音了一样。
一方面是出于义务，另一方面也是我自愿，每天下了班以后，就到小姑姑这儿来照顾她。
这时的她哪还有以前光鲜亮丽的样子呀，在偌大的京城里无依无靠，明明这般可怜的人，却还要被人说是得了上天的眷顾。
本以为小姑姑就会这样一点点散去，可是突然有一天，她见我来了，激动地抓起我的手，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在那一刻怀疑她之前呆滞的样子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可是在听完她的请求后，我又掐灭了这个想法。
锡让，小锡让，你知道段庭彦是谁吗？你跟我讲讲他好不好？
原来她的的确确什么都忘记了，但也只是忘记的那些重要的，而有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她却记得清楚。
我连声答应着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她，我看的出来，她其实很着急地想要记起我小叔叔来。
我说，小姑姑你别着急，小叔叔过些日子才回来呢！
这句谎话她显然是信了，然后转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声附和着他的话，是，是，他上次还说，等从西安回来，我们就好好生活来着
我一听，便知道她的记忆回到了我还小的时候，看着她脸上温存的笑意，我不忍心揭穿这个事实。
于是我低头笑着，回答道：是啊小姑姑，我们都听见了，你现在要好好养好身体，等着小叔叔回来。
小姑姑也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我这么哄着她，她也很听话地躺了下来，眨着一双小眼睛，等着我给她盖好被子。
我说我还有事，晚些再过来看她。
等她点头说了好，我才敢转身离去。
但她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说：锡让，你能不能给我看一眼你小叔叔的照片啊，我想他了。
看着小姑姑如小女儿家般的娇羞，我就笃定了她一定从来没有在小叔叔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我耐心地将她的手又放回被窝，从床头柜里找出他们的结婚证，恰巧上面有他们的结婚照。
只是，我看着照片上明明都带着笑意的两人，总感觉什么地方很是奇怪。
小姑姑估计也是察觉到了，她捧着那照片看了半天，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这或许是他们间的约定，我无从知道。
不过还没等我出声，小姑姑便又重新笑了起来，你看你看，这就是你小叔叔呀！
她像个得了奖励的小孩子，拿着奖状要跟我炫耀一样。
明明我都要走了，可最后还是又哄了她好久，才离开了公寓。
我原以为，自那她便会好一些，可是当我第二日再去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往常呆滞的样子，听不见我说话，也不开口说话。
只是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她似有些哀求道：你能不能，再跟我讲讲段庭彦？
我当然乐于跟她说话，只是说的次数多了，我便也发现，她好像只记得段庭彦这三个字了，其他的事情，再想不起来。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几乎是每天都跟她重复一遍昨日讲的事情，她不哭也不闹地听着，丝毫没觉得熟悉。
直到最后她临终前，我说起了小叔叔，许是感受到了最后的时光吧，她眼里突然就有了光。
但是她并没有看向我，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像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她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就仅仅是叫了我小叔叔的名字。
或许她那时是看见了小叔叔吧。
在我看来，我觉得小姑姑并没有我父亲那边的人说的那么心狠，她的心里，明明是有小叔叔的地位的，要不然再生命的最后，她想的也不会是小叔叔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好好的在一起，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爱上彼此的时间不对，或者是小姑姑放下的太晚。
收拾好小姑姑的遗物时，我还在她的衣兜里找到了那突然消失的结婚证，想来她至死都还在等着我小叔叔的回音吧。
小姑姑的后事是我一手操办的，最后我将她葬在了小叔叔的墓旁，我想，这也算是替她了了一桩心事吧。
走出墓地，我抬头看着那灰蒙蒙的一片压抑的天空，忽然就想起之前我问小姑姑的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莫迟吗？
莫迟，是谁？
她最执着的一个人，倒头来却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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