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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亲王抚掌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趁着这好时节,不如就由本王做主……”平庄主忽然轻咳一声,打断道:“王爷怎地突然心急起来?瑜儿刚刚才醒,精神还未及复原,你就跟她说这一大通,要她如何能接受?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去,且让瑜儿好生休息,等她身子好些了,再来同她商议……那一件事。”福亲王笑道:“平庄主是爱女心切,也罢,本王今日就不难为平侄女。”

    平若瑜双手抱肩,笑吟吟的看着父亲与福亲王离去。上官耀华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转身一把拽住平若瑜衣领,喝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谁准你在我义父面前胡说?你忘了我方才是怎么叮嘱你?不是叫你多说我几句坏话的么?”

    平若瑜还振振有词,道:“我自然知道你的计划,但人贵随机应变,你义父问我对你作何置评,这几天你一直辛苦照顾我,生了眼睛的都看得见。要是我开口便来非议救命恩人,那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小人?你可以不在乎名声,我还在乎!你义父堂堂一个王爷,我在此公然拒绝,就算不给你面子,也得给他留几分面子,否则他还道我爹爹教女无方。况且,你不懂,对待情郎的态度,是女孩儿家的私密心事,怎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旁人之面乱说?便是我当真对你不满,也只能故做羞涩,等得夜静无人之时,在房里悄悄对爹爹讲。等他几时得闲,再去转告给福亲王,如此一来,就算私下将此事了结,双方互不尴尬。这也是战略的一种啊,你全然不懂,便只知一味胡催,那又有什么可催了?”

    上官耀华有心辩驳,但听她所言句句在理,确是无懈可击。最终一甩袍袖,道:“随你怎么说。总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要是你敢搞砸我的计划,我不管你是什么大有来头的小姐,定要你的好看!”恶狠狠的威胁过,拂袖而去。平若瑜无力的向前跌倒,双臂撑在面前的一张矮几上,无声抽泣,想到上官耀华负气而走的神情,真像从前无数次爹爹对她恨铁不成钢,咆哮离去之状。她受够了鄙夷和轻蔑,今生再不想多尝一次。本来以为她就如涅槃重生,大难不死,今后便可平安喜乐,谁知她仍是孤苦一人,连最平凡的奢求,能有一个人,简单的爱着她,宠着她,亦只是梦境中的奢望。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救她,何必吻她?让她心乱后再弃她而去,难道在旁人心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丑,召之即来,挥之则去,耍弄她就这么有趣?

    断断续续过了几日,上官耀华绝步不再来探望平若瑜。其后一日,随着福亲王上朝,忽有臣下奏报,近来终于探得凌贝勒踪迹。据称有人见他率领大批人众,浩浩荡荡的往华山上去了。另有人在旁道,那人是魔教的副教主凌霜烬,虽然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但凌贝勒身为皇子,绝不致自甘堕落,同那群邪魔外道同流合污。前一人反驳道,虽说外貌不尽相同,但那人绝对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凌贝勒玄霜,不会有错。两方一时争执不下,吵得顺治大感头疼,最终说道不管是与不是,多争无益,只管派一支队伍去瞧瞧,便知端的。却另有老成持重派的臣子反对,言称与各地反贼纷争不绝,随时须得出兵平乱,此时兵力不仅珍贵,又是极为稀缺,为了一个背叛宫廷的皇子,实不值在他身上浪费兵力。说得顺治一时委决不下。当临此际,上官耀华主动上前请缨,将此事全揽在自己头上,声称由他带领一队官兵,前往华山,不损一兵一卒,也定要将凌贝勒带回皇宫。顺治听得有人能解他燃眉之急,自然应允。凭良心说,朝廷江山还要靠那群手握重兵的将臣维系,但玄霜究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使身为帝王,却也无法改变这份骨子里迸发的亲情,心下总存着一份牵挂。当场又对上官耀华许诺,只要能劝得玄霜回宫,便可给他加官进爵。上官耀华领旨谢恩,一旁的福亲王恼火的瞪他一眼,上官耀华正自春风得意,只做不觉。

    其后上官耀华便即回府打点行装,又低声叮嘱平若瑜:“你最好时刻察言观色,在我出门这几日,趁早给我将事情解决干净。到时我既不在场,也可免去尴尬。必要时尽可向你爹哭诉,说我对你又打又骂,刻薄至极,相信他可不愿将女儿交给这样的混账小子,我也就算真正解脱了。”平若瑜将嘴唇咬得生疼,一句话在口边反复徘徊:“难道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你急欲甩脱的包袱?没有半分留恋?”但她作为平家大小姐,山庄虽毁,傲气犹存,不愿向他如此低头服软,可怜兮兮的哀求他施舍自己一点怜悯,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上官耀华正打发官兵整鞍备马,福亲王将他拉到一旁,恶狠狠的道:“你小子的那点花花肠子,瞒不过本王,我知道你就是为了逃开这桩婚事,才帮皇帝小儿救他的什么流落在外的儿子!可你以为,这样就避得过去了么?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这王府,你总得回来罢?我才不信你这贪图荣华富贵的东西,竟会为躲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将自己的大好前程丢了。”上官耀华淡淡道:“义父,您误会了。为皇上尽忠,是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您不是一向这么教导孩儿的么?如今我也不过是依您所言行事罢了,难道有何错处?”福亲王冷哼一声,道:“如今倒晓得听本王的命令了?那我要你娶平家小姐,你却为何再三推拒?”上官耀华似笑非笑,道:“孩儿不想娶亲,但愿终生伺候义父,不知您信是不信呢?”

    福亲王怒道:“同谁学得油嘴滑舌,便是避重就轻,没半句实话!”上官耀华冷笑道:“那就是了,既然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我,那又何必再问?”

    福亲王无心与他争论,道:“你要为皇上尽忠,那也很好。这几****不在府上,正方便我们布置新房,到时直接拜堂成亲!本王想叫人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拒绝。”上官耀华冷冷回视,心道:“可惜我也一样。我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逼我做。”两人目光中闪烁着火花,都藏着股坚不妥协的决绝。

    于是便有了其后华山之巅的一幕,各路人马纷纷离去后,李亦杰强撑着直起身来,终是支持不住,重重跌倒在地,挪动着膝盖,蹭到孟安英身侧,轻唤了声:“师父……”便觉喉头沙哑,犹如千万把钢针刺入,破皮见血,那股硬生生的刺痛感却怎样也拔除不掉,始终留在心上。颤抖着抬起双手,在孟安英眼皮上轻轻抚过,盖起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但那双怔怔凝望天空,思绪飘到遥远彼岸的悠远眼神,却是深深印在脑中。想到师父慈爱的双手,再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寒冬腊月,再不会有人帮他缝补破旧的衣裳;阳春三月,不会有人负手而立,微笑着指点他的剑招。这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他原以为可以长久享有的一切,就在他的未加珍惜之下,悄然而逝。他不过是站在原地,徒劳挥手,却留不住半点残迹,想到这一处现实,更觉痛彻心肺。华山派幸存的众弟子也互相搀扶着站起,整了整破旧的衣衫,连脸上的血污也顾不上擦,都纷纷围拢到孟安英身前,各自抹着眼泪,用自己的一套悼词,送师父上路,一时间朝阳顶哀鸿遍野,大放悲声。

    原庄主也缓步而行,站到了李亦杰背后,一声长叹,道:“孟兄年轻时,资质驽钝,为了违抗命运,苦苦练功,不给自己一时片刻的休息。而等他终于得到足够的资格去拥有,也想凭着自己的一份力量,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人时,残酷的命运却又剥夺了他的所有,让他落得两手空空。孟兄活在这世上,可说是没享过一天的福气,或许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个解脱,这倒是最好的结局。”

    李亦杰忍着他这番事不关己的论调,听在耳中,只觉极是冷酷无情,一股热血“噌”的上涌,几乎将整个脑袋都烧着了起来。未及反应,已是本能的一跃而起,连长幼之礼也忘得一干二净,手指颤抖着指到原庄主脸上,带着哭音道:“都怨你……全是你不好!七煞魔头当众辱我华山,将我师父、师弟逼到这步田地,他们固无还手之力,可你呢?你在做什么?为何站在一旁,只做看客,却不施以援手?你给那魔头笼络了不成?为何不出手救我师父?你说!你说啊!你到底还是不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南宫雪见李亦杰双目血红,挥舞着手臂,就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好似立即便要冲上前,按住对方痛打一顿。不愿他惹出事端,慌忙抱住他一边胳膊,劝道:“师兄,你先冷静一点!原庄主毕竟是前辈,发生这等惨剧,他也是无法预料……”李亦杰肩膀狠狠一震,竟是全不留情的将她甩开,愤愤道:“前辈……前辈又怎样?以为上了年纪,就可以自视清高,眼见魔教张狂,便能坦然置身事外,不理同道死活?通智大师年岁更较他为长,岂不也是亲自下场,同魔教妖人一决雌雄?而他——却分明是从始至终,袖手旁观……你倒是解释啊!可别跟我扯什么个人生死自有定数的鬼话!我李亦杰信天地敬鬼神,唯独从不信命!”

    原庄主面色惨然,任由李亦杰指着鼻尖喝骂,一言不发。李亦杰只道他心虚,而事毕再来放马后炮,更复何益?因而越骂越是起劲,要不是南宫雪死命拉着他,早已拔出手中长剑,再来向他质问个三言两语。此时一旁有弟子怯生生地道:“师兄,此事不能怪原大侠,他也是尽了力的……只因先一步遭七煞魔头暗算,身中剧毒,心有余而力不足。师父出事,他定然比谁都自责,你这样说他……那也是骂得太过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