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程嘉璇又哭又笑,烈酒灌了一盅又一盅,此时景象看在眼中,已有些许重影,汤远程的面容模糊不清,思绪却飞到了两人曾一起度过的时光,一起走过的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个决定在心头隐隐约约,起起伏伏,逐渐忘却了身旁一切人、物的存在,只想将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展露在阳光下,让朝阳的光芒来助她愈合创伤。喃喃道:“或许罢,或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合适我的选择,可是今生今世,我心里永远想着他,念着他,我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完完全全都给了他,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爱任何人……像爱他一样。现在我只希望,等过得若干年后,当他霸业已成,威风八面之际,闲暇时还会记得,有一个渺小得近乎卑微的女孩子,曾经如此努力的渴望进入他的生命,留下些绚丽的色彩,哪怕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痕迹。我原谅他对我一切的坏,只记得初见时的悸动……唉,不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如果我们之间的记忆,就永远停留在最初庄亲王陵寝的那一刻,该有多好,便不会再有今后一切的痛苦,辛酸,他在我眼里,也将永远那么完美无缺……不,不,即使是现在,在我看来,对他的形象也无分毫贬损。或许旁人都觉得我很傻,可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女孩子,那样傻傻的,可怜兮兮的爱着他……希望他记得,我成全了他,并且……衷心的祝愿他幸福……”

    汤远程赞道:“不错!我想……他会记得,也会感激你这一份退让和成全。不管他肯不肯承认,你这独特的一笔,毕竟还是写下了。”程嘉璇苦笑道:“是么?呵……是么?但愿如此……”眼中升起一片迷雾,大脑渐渐一片空白,终于身子一软,伏倒在桌上。手一挥,碰翻了一旁的酒盅,酒水登时倾洒出来,桌布上水渍逐次漫延,扩散到程嘉璇脸侧,看去就如一个溺水之人,在汪洋大海中,独自漂浮在仅有的一块浮木上,受尽风吹雨打,显得如此苍凉无助。汤远程心中油然升腾起几分同情,几分爱怜,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叹息。解下一件外衣,轻轻披到程嘉璇背上,裹紧了她瘦小的身子,仿佛他所要保护的是一件最值得爱惜的珍宝。一面将她抱了起来,使她的头能枕到自己腿上,同时双手轻轻扶住她肩,明知她醉酒后人事不省,仍是竭尽所能的渴望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自己心里这一份保护一个女孩子的强烈渴望,是在多年前邂逅沈世韵的那一刻,之后许久也未曾再有。料不到多年以后,那份熟悉的心动竟会死灰复燃。苦笑着打量她脸上白嫩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两道尚未干透的泪痕依旧清晰的挂在脸上。叹一口气,望着桌面一片杯盘狼藉,唯有暗自苦笑。只因维持着固有姿势,四肢都不能活动,没过一会就觉全身酸麻,再过不久转为僵硬,其中却仍时不时的夹有刺痛,意识在种种折磨中愈发清醒。不由暗自苦笑,揉了揉程嘉璇的头发,自语道:“小璇,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果然拼酒到了最终,依旧清醒的那个人最是痛苦。你这头小懒猪,怎地自己倒先睡着了?累得我还要代你收拾残局,当真是不够义气了。”遥望夜空,四野静谧无声,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上官耀华将玄霜送回乾清宫,在大街上兜转几圈,最后实在难以拖延,不得已转回王府。同时心下暗暗祈祷:“但愿我出门这几日,若瑜已代我将麻烦都解决了。我义父终于想通,不再挽留,而她同平庄主早已告辞离去,到山林间过他们与世无争的生活去了,最好平庄主好生补报女儿,让她一生知足常乐,再不去动什么歪脑筋。而我回府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们,可以安心批阅公文……”一路上想着,然而真等踏进府门,眼前所见却全不是那一回事。放眼一望,处处都悬挂着飘扬的大红彩带,花团锦簇,“囍”字贴得随处可见,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府中正有大吉利事发生一般。一群家丁忙忙碌碌,东奔西跑,步子比寻常更为轻快,手中都搬着蒙罩红布的大箱子,又有几尊价值不菲的精雕玉器。上官耀华一时间瞠目结舌,直要怀疑是否自己寻思间一时恍惚,走错了府邸,忙不迭退出,待看清顶端牌匾,果真是福亲王府不假,心头登时闪过几许不祥预感。带了十二万分的疑惑,小心翼翼的跨入府门,干咳一声,果然成功引起众家丁注意。而这效果似乎又太过轰动,众人停下手头忙碌活计,视线齐刷刷的向他扫视,另有几人满脸嬉笑,转头同身边人交头接耳起来。上官耀华此时便再如何迟钝,也能觉出他正是那几人谈资笑料的中心。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一面挥了挥手,道:“都干活去,忙你们自己的。”一面向主卧房走去,要寻福亲王问个究竟。也不知他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凭这架势,自己可着实吃不消。

    没走出几步,突然有几名家丁笑嘻嘻的迎上前来,不住向他打躬作揖,口中连称“小王爷大喜啊!”“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了。”上官耀华半点摸不着头脑,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本王方才回府,何喜之有?”想到顺治确曾许诺,只要他能找回玄霜,便给他加官进爵。然而等他真见着儿子,早忙于连声叙旧,培养父子亲情去了,那封赏诏书可还没正式下达。这些人如此兴奋,究竟又是为着什么?

    一名家丁笑道:“小王爷可也是,还将大伙儿蒙在鼓里,难道是紧张我们到时去叨扰一杯喜酒?”上官耀华奇道:“喜酒?谁的喜酒?”那家丁笑道:“大伙儿都问你讨酒,那自然便是你的了。您眼瞅着就要同平小姐大婚了,宴请宾客,可不能少了咱们。好歹咱哥儿几个都是曾同你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了,做人懂得韬光……那个什么养晦,是好的,却也不能太过藏私。否则岂不是跟咱们见外了?”上官耀华莫名其妙,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我同平小姐大婚?八字还没一撇,我几时答允娶她来着?”那家丁笑道:“咱们知道您脸皮薄,这可就别再瞒啦!王爷连日子都选好了,大伙儿这么忙忙碌碌,正为了给你们布置新房,终究是瞒不过的。小王爷莫不是怕我们晚上去闹洞房?”

    上官耀华眼见此事属实,一股火气直往上蹿,自语道:“这个该死的贱人!竟敢同我玩阳奉阴违?拿我当猴儿耍?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那群家丁还沉浸在喜悦中,初时一头雾水,怔怔道:“什么?”上官耀华强压怒火,道:“回答我,平若瑜在什么地方?我倒要寻她好生算算这笔帐,非叫她给我一个交待不可!府中没了规矩,简直就是没了王法!”那群家丁不敢对小王爷扯谎,战战兢兢答道:“平小姐在她的卧房休息……”又怕惹出祸事,苦苦劝道:“不过平小姐大病初愈,伤势还没全好。小王爷到时千万控制住情绪,别对她动粗。小……小王爷?”上官耀华哪听得进他们多说,转身便行,心下暗道:“身子没好,就能将我王府闹得翻天覆地,要是等她大好,岂不连房顶也要拆了下来?这样的疯女人也想做我王府的入幕之宾,做梦都休想!等下辈子去罢。”

    火气越想越是旺盛,到了平若瑜房前,也不通报,一脚将房门踹开,直闯了进去。平若瑜正坐在窗前的一张竹椅上,手中摆弄针线,膝头还摊着一块布料,红艳艳的未令人感到喜庆,反觉刺目。一见上官耀华进房,不慌不恼,脸上反而浮现出个宁静温柔的笑容来,像极了给丈夫等门的妻子,喜道:“耀华哥哥,你终于回来啦?这是我连夜缝制的喜袍,你觉着好看么?府上是布置得差不多了,新郎官任务倒也不少,你可要早些准备着。”这话直有如挑战人愤怒极限,一面还将那件大红色喜袍推到他面前,邀功一般展示着。上官耀华登时怒不可遏,看着喜袍上几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强忍一把撕成碎片的冲动,劈手夺过,狠狠甩在地上,抬脚碾过,扫到一旁,恶狠狠的道:“准备你个鬼!外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到底算什么意思?你最好趁早给我解释清楚!”

    平若瑜却也不奇,慢条斯理的捡起喜袍,掸净灰尘,微笑道:“就是如你所看到的意思,义父给咱们选的,当真是个黄道吉日呢。咱们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成亲,一定能够得到上天的赐福。”上官耀华真要给她气得发了疯,喝道:“你给我闭嘴!该死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此先斩后奏,算你有本事!别人会夸你骗得好,还是骗得妙?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不是说过会帮我推掉这宗荒唐的亲事么?”平若瑜一口应道:“不错,以前我的确是答应过,但连经几日相处,我才发觉,自己是真正爱上了你。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感到安心,甚至当我昏迷的时候,你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因此我才可以放心大胆的睡下去。前几****不在府上,我只感觉什么都不对劲,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总觉得心里有某块地方空空落落的。直到今天见到你,我才仿佛又活了过来,我终于知道,我是不能没有你的。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有机会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霜波折。你的追求,便是我的信仰;你的承诺,便是我亘古不变的守候。我的天空在下雨,那是我的心灵在流泪。只有遇见你,才能使它转为晴天,我愿用我全身心的爱,交换你回首时一个怜悯的眼神。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咱们就像港口停泊的两艘小舟,风平浪静时,相依为命;大风起时,不论未来如何坎坷,咱们彼此扶持,终能到达遥远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