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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铃声乍起残阳血(一)

    十里秦淮十里楼,十里夜色满神州。

    十里春风十里恨,十里温柔化千愁。

    九子笑谈天下事,七友对酒柳梢头。

    金角玉尊王孙客,醉是风流第一流。

    驸马才子的帝都元月夜,道尽当年帝都的万般身姿。却道不尽前朝的无数风流。

    金陵邑,大明龙兴之地,扬州命脉之所,虽然永乐王朝北迁已久,依旧誉满九州。

    府前,四名护卫如劲松般纹丝不动,身披鸱吻乌金甲,腰悬精钢宝刀,面容刚毅,威风凛凛。头顶的牌匾,“成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声名赫赫,气势如虹。

    鸱吻乌金甲乃前朝燕王府甲胄,如今贵为九五之尊的燕王,御前侍卫早已换作九龙金甲,至于这鸱吻乌金甲,便留给南国的燕王府众将,彰显殊荣。

    陌生人独自靠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是尊雕像。

    良久,踏着余晖,一老者大步走来。鹤发童颜,胸前绣着阴阳两仪图,双眼炯炯有神,似可洞悉万物。遥见公府门前,陌生人倚墙而立,将身子尽藏在宽大的斗篷下面,银铃作响,夹杂在晚风中,十里得闻。

    行至身前,老者道:“阁下可是在等老夫?”灰色的斗篷下面,伸出两只羊脂般的纤纤细手,遂将遮在头上的斗篷退到背后,露出女儿容颜,道:“风吟月见过宁前辈。”

    冰冰冷冷,全无女儿家的娇羞温柔。

    老者略微一愣,道:“想不到竟然是个小丫头,千里之遥,辛苦。”风吟月未再应声,自顾盯住成国公府门前。

    老者见怪不怪,他知道风吟月的来历,与生俱来的傲慢,如出一辙。只是这冷冰冰的口吻,却不似当年模样,别是一番滋味...

    几只黄雀,打断了老者的思绪。

    回过神来,老者朝着成国公府望了一眼,道:“你我何人去扣门?”

    话音未落,风吟月长剑已出,公府门前,但见人影掠过,剑芒乍起,顷刻红光闪动,血涌如泉;大门缓缓而开,残阳射入,一地鲜红。

    晚霞铺满院子,廊下无人,只有微风扫过的沙沙声,舒服的让人昏昏欲睡。朱能无暇理会门外,伏案疾书,苍劲有力的手臂上,几道伤疤尤为醒目,狰狞。

    突然,手中的笔断作两截,掉落在折子上,污了字迹。

    老仆端来茶水,劝道:“太傅,您整日滴水未进,还请以身体为重!”朱能吐了一气,微微动几下手指,摇头道:“这是第几支?”握大刀,挽强弓的手,摆弄起笔杆子,实在是有些费力。老仆道:“太傅,这些公文,让赵大人去处理便可,您何须亲自批阅?”朱能道:“陛下将金陵委任于本官,岂可掉以轻心,扬州,乱不得。”君臣数十载,这份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否则,朱棣亦不会留朱能镇守金陵,与京城南北呼应,共治天下。老仆笑道:“陛下能得太傅辅佐,百姓之福。”朱能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能得陛下垂青,乃本官之福。”

    言罢,朱能伸手去接老仆盘中的茶碗。

    茶碗未待送至嘴边,忽见风吟月站在院子尽头,手中倒提一把水玉般的长剑,晶莹、剔透;身旁,是笑吟吟的老者,胸前的阴阳图,似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来者不善!

    见惯风浪的朱能不惊不慌,起身走到门前,问道:“何人?”

    风吟月不语,提剑奔来,安宁的院子里,霎时刮起一阵劲风。

    朱能双眼微眯,抬手一道剑气刺出。风吟月身形不减,横剑一格,殊不知这剑气蕴含大奥妙在其中,强横无比,生生被震开两丈有余,倚剑方才稳住身形。老者却是吃了一惊:“无剑御气!”老仆大步走出,立在阶前,喝道:“宵小安敢在此放肆!”老者笑道:“楚天阔的剑气,你竟然学得楚天阔的剑气。”朱能微微一顿,问道:“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本官的剑气?”老者朗声回道:“老夫宁钟离!”朱能又是一愣,打量道:“阁下应是早已死在洛水,天下英雄皆见阁下跳入熊熊大火之中。”老者哈哈一笑,道:“自有高人搭救,苟活三十载,闲游五湖,亦是安乐。”

    朱能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来?做一个闲云野鹤,寿终正寝应该是尔等修道之人的毕生所求才对。”老者语中略带惆怅,道:“天道沦丧,善恶不分,何处还有清净地可言?”朱能皱眉道:“当今天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何来天道沦丧一说!”老者道:“朱棣穷兵黩武,百业殆尽,九州千里饿殍,朝廷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天下第一的金陵邑衰败至今日模样,怎不教人唏嘘。”老仆呵斥道:“混账,成国公府镇守扬州二十年,无人敢在此撒野,妖道休得口放厥词。”老者摇了摇头:“当真是如此,老夫岂会站在此地?”朱能心知有变,依然不紧不慢的道:“阁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瞟一眼遭自己剑气所伤的风吟月,朱能接着道:“剑气伤及腑脏,不容儿戏,需尽快疗伤,本官尚有公文未阅,恕不远送。”

    老者待要动手,风吟月冷哼一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抹在剑上。鲜血如墨沁水,在清澈的剑身里霎时间绽放出朵朵血花,妖艳异常,最后化作道道血丝,融入风吟月体内。所受重创在精血润养下,飞快愈合。

    见此诡异之象,老仆将手一招,廊下涌出两排彪形大汉,齐声喝道:“太傅驾前,休得放肆!”声如洪钟,震耳欲聋。风吟月眼冒凶光,扯下斗篷,露出满身绚烂的白色服饰。

    别致的对襟坎肩,手绣五彩线的长裤,华丽的腰带上,挂着九枚大小不一的铃铛,精美绝伦。右手的手腕上,一条手串,系着古铜圆铃,随风作响。长裤下,亦是各缠绕一串小巧的银铃,映衬着洁白的脚腕。老奴冷声道:“原来是个西域妖物,速速拿下。”左右大汉蜂攒蚁聚,一拥而上,霎时间将风吟月吞没,点点猩红,遮掩住一地光华。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半抹赤晕,弥留在天际。

    夜色袭来,小院暂归平静,风吟月脚下,堆满了尸体。

    老仆挣扎着爬向朱能,却遭风吟月一剑刺进后心,了却了性命。宁钟离悠然走来,道:“成国公府,仅此而已。”

    朱能身中数剑,勉强靠在阶下,有气无力地道:“竟然败给一个小娃娃,真是可笑。”宁钟离道:“其实第一眼看到你,便知你已油尽灯枯,修为尽毁,不然,亦不至于败的如此之快。”朱能挤出了一丝笑容,道:“阁下好眼力。”宁钟离道:“永乐开朝,不日北归,留太傅大人独守金陵,想必已有二十年不曾回过冀州。”朱能愣了愣,苦笑道:“阁下无所不知。”宁钟离抬头看向小院,道:“日夜期盼北上,思念成疾,又终日埋头文案,心力交瘁,即便今日不杀你,亦是时日无多...罢了,你可有心愿未了?”朱能道:“本官一生为国,无手足,无妻儿,孑然一身,今日一死更是无牵无挂,只是不明白阁下为何要杀我?”宁钟离道:“该回来的人早晚会回来,该讨的债终需有人去讨。天道不尽,万法不竭,你们犯下的错,自然需要后来人去弥补,如若不然,这个世道便真的完了。”朱能道:“本官一死,扬州必乱,犯错的,应当是阁下才对。”宁钟离道:“扬州必乱?这么多年,扬州可曾有过安宁?”

    朱能沉思良久,道:“我朱能或许有愧于扬州,却绝无愧于陛下。”宁钟离道:“太傅大人毕生尽为朱棣鞍前马后,可是如今,他却只能放任太傅大人在此处等死!”

    朱能正了正身子,面北而坐。

    因为身中数剑,朱能只好抬手微微行礼,道:“陛下,朱能有负重托,先走一步,若有来世,自当再续君臣!”

    宁钟离语气中带着惋惜,道:“北地义士,如此多矣,难怪朱允炆会败!”

    再看朱能,双眼呆望北方,已经再无生气。

    半生戎马半生悬。

    时至今日,金戈铁马的燕王府大将早已不在,只剩一个风华消逝的老人,支撑着腐朽的残躯,孤独的守望在南国。多少个夜晚,他会登高远望,紫微星下,是再难回去的地方。

    风吟月用剑挑起斗篷,披在身上,手腕一晃,收了剑。宁钟离问道:“此剑可是血苍?”

    不知何年何月,天降奇石,为高人所获,锻造成兵,以血养之。出世遍尝九州英雄血,为祸天下,堪称大凶,引得一场浩劫,遂不知所终,以为传说。

    风吟月微微点头,算作回答。宁钟离又道:“楚天阔之后,剑道衰落,今日终于见到会用剑之人。”

    风吟月发现斗篷上教朱能剑气射穿的窟窿,脸色一沉。宁钟离道:“当年楚天阔一剑败我满门,比起朱能,何止千里。”说话间,地上的一具尸体陡然而起,扑向宁钟离。宁钟离甩手一掌,便将那人打出数步之远,重重的撞在假山上,再也活不成了。

    风吟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宁钟离笑着摇头,独自消失在小院的尽头。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住了一地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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