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郡守府衙后院。</p>
凉风习习，正是纳凉品尝美食的好时候。</p>
对楚国巫鬼文化产生兴趣的秦阳，让赵胜加了几道菜，把酒席搬到院子当中，请了那位身穿巫服，赵胜称其为芈元的老者，一起到院中用餐。</p>
虽然知道秦王来到郡守府衙，并且被郡守赵胜在秦王面前介绍了一番，露了一下脸。</p>
但已经远离楚国权力中心好些年的芈元，怎么也没有想到，秦王竟然会请他一起喝酒赏月。</p>
这让已经六十多岁的芈元，兴奋地浑身都在颤抖。</p>
多少年了，他从二十一岁，接过师傅的衣钵，成为楚国的巫祝，替楚国的贵人们卜筮，测吉凶，治怪疾，他已经在楚国的权力中心，为先楚王和楚国的贵族们整整服务了近四十年。</p>
可这四十年的辛劳，却抵不过自己在见到那个刺杀亲弟，篡位为王的熊负刍时，没有及时的下跪叩首。被熊负刍认为自己怀有异心，不能作为楚国的大巫祝，将他放逐到南方的湿热之地。</p>
多亏当地山越部族族长的帮忙，他才逃离了熊负刍爪牙的看管，逃到这大别山中，靠着当地楚人百姓的照顾，勉强苟活。</p>
再后来，他听说往来秦楚两地的楚人说，秦人并未完全在占领的楚地上推翻楚人的巫祝文化，甚至如南阳郡等地方，当地的楚人后裔都还能依旧信仰着他们楚国的神灵。</p>
这让芈元动了念头，到秦国人统治的地方看看。</p>
这一看，却让他意外认识了秦国南阳郡的郡守赵胜，并和赵胜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p>
赵胜让他留在秦国，说是愿意让他在南阳郡传扬巫祝文化，但有一点，就是要遵守秦国的律法，不能进行巫祝文化中，一些比较野蛮血腥的祭祀。还有就是不能煽动低层民众，背叛君王。芈元当时就已经心动。</p>
只是考虑两国情况的不同，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了解秦楚两国在民间信仰方面的差异。</p>
再后来，随着几次往返秦楚两国，确认了秦国确实没有完全禁绝巫祝文化后，芈元就动了到南阳郡定居的念头。</p>
只是还没等他搬家，秦楚两国之间的战争就爆发了。</p>
对于已经彻底放下权力，一心只想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神灵的芈元来说，两国之间的战争，他都没有兴趣参与，也没有兴趣去探讨谁对谁错。</p>
他只是在秦军占领了大别山附近的所有楚国土地后，有些担心秦国对楚国的巫祝文化是否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甚至担忧，秦国在彻底占领楚国之后，会不会强迫楚国的普通百姓，信仰他们的神灵。</p>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哪怕两**队还在大别山附近各地厮杀，芈元还是拜托了几位躲在大别山里的楚国百姓，把他送到了宛城。</p>
他想先问问老朋友赵胜，看看这位郡守大人是否改变了初衷。</p>
如果老朋友没有改变，那芈元就想通过这位郡守大人，向御驾亲征的秦王上书。</p>
希望这位秦国的王，在灭楚之后，能够让巫祝文化依旧保留下来。而作为保留巫祝文化的代价，他芈元，楚国前任大巫祝，会愿意配合秦王，将巫祝文化做一些适当的调整，帮助楚国百姓，更快认可自己秦国人的身份，并忠诚于秦王。</p>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刚来到宛城，见到了老朋友赵胜，谈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和老朋友一起拜见了秦王。</p>
就在他因为秦王知道他是楚国前代大巫祝时，并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情，而让他感到心安时。老朋友赵胜，却是突然来到他的房门外，邀请他一起参加秦王的宴席。</p>
虽然以前是楚国的大巫祝，见过楚王甚至楚国大大小小的贵族，但芈元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今晚要见秦王一样忐忑过。</p>
这位可以说是站在人间权力巅峰的君王，在楚国有着太多太多的传说。虽然大部分都是百姓之间的谣传，但其中有一条，芈元却是十分的相信。</p>
那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尉缭子，对这位君王的评语。他的残暴和可怕，让远在楚国的芈元，都胆战心惊。</p>
“来，老人家，过来坐吧！”</p>
当芈元在赵胜的陪同下，来到郡守府府衙的后院时，见到的却是一位笑容和煦，言谈颇有礼貌的秦王。</p>
芈元在迷迷糊糊中，被赵胜搀扶着，来到了这位君王的侧面就座。</p>
“来，老人家无需拘束，就当今晚是陪寡人一起赏月闲聊。”</p>
秦王十分客气地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有些有些迷糊的遵从着秦王的说辞，真的动手在盘中夹起一块肉食，放到他已经牙齿松动的嘴巴中，慢慢嚼动。</p>
再然后，芈元就看见自己的好友赵胜和那位身穿白色锦衣，丰神俊朗的秦国治粟内史萧任，真的毫无拘束地和这位秦国的君王十分自然地在席间喝酒聊天。</p>
时不时地，还顾及他这个岁数大的老头子，给他挑了一些易食好克化的美味。</p>
这让见惯了楚王和楚国贵族高高在上的芈元，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连他一直想要上书向这位君王提及的大事情，都给忘在了脑后。</p>
反倒是这位君王，在看到他放下筷子之后，主动向他询问起了，关于楚国巫祝文化的内容。这才让他想起，自己来到秦国的目的，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位君王同意，让巫祝文化，保留下来。</p>
…………</p>
为了巫祝文化的传承，芈元及时清醒了过来，不再纠结于秦王为何和自己从别人口中了解的那位君王不一样。而是尽自己所能，将楚国的巫祝文化，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将它阐述了出来。并把自己愿意为秦王和秦法，将巫祝文化中，一些比较原始的，不容于秦法的旧俗进行修改。</p>
“依照你的想法，秦国如果保留下巫祝的文化，会不会导致百姓变得更加的愚昧？”</p>
秦阳有些担忧的询问了这位为了传承自家巫祝文化，愿意与时俱进的老人家。</p>
“老朽听说，大王在关内之地，推行教育，让函谷关以西的孩童，都能够蒙学？”</p>
芈元将自己从赵胜那里听来的消息，反问这位和传说大相径庭的秦王。</p>
秦阳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没什么好隐瞒的。</p>
“那如果今后楚国之地，纳入大王治下，大王是否又愿意将您在函谷关以西，为孩童们所办的蒙学，推广到这原属于楚国的土地上来，让这里的孩童也和函谷关以西的孩童一样，受到启蒙教育？”</p>
“那是当然。”秦阳肯定地回答，“寡人之所以想要一统天下，就是为了结束这乱了数百年的乱世，让九州同风，诸夏同心。炎黄后裔，不再自相残杀。让老有所养，让幼有所学，让天下百姓都能太平的过日子。”</p>
芈元有些怔怔地看着秦阳好一会儿，这才皱着一张老脸，笑着对秦阳说道：“既然大王您愿意让孩童开蒙获得教育，那您为什么还会担心，巫祝的文化，会让天下的百姓变得愚昧呢？”</p>
“这天下的百姓，不应该是变得越来越聪明吗？”</p>
秦阳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被这位一辈子靠风俗迷信，卜筮算命的老人家给说破了。</p>
是啊，如果天下的孩童，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甚至因此发展出了先进的文化知识，那么许多原本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不就会因为先进文化的发展，而逐渐被大家所破译和理解吗？</p>
想到这里，秦阳突然放声大笑。</p>
他对坐在自己对面的赵胜说道：“赵卿，楚国人要多亏你，把这位芈元大巫祝，送到了寡人身边。”</p>
“不仅让秦国将来治理楚地，少了许多流血牺牲。也让今后的楚人，能够更快的融入大一统的理念中去。”</p>
“让九州同胞，真正的成为一家。”</p>
“你赵胜，可谓是功不可没。”</p>
秦阳又笑着对坐在身边的老巫祝芈元肯定的说道：“当然，老巫祝愿意为了华夏后裔的和谐相处，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更是功在千秋。”</p>
说着，秦阳端起酒杯，对着在场的三人说道：“寡人决定，将来楚地纳入秦国治下，秦国官方将继续保留楚地改良后的巫祝文化。”</p>
看着秦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论是萧任，赵胜，还是老巫祝芈元，都同样举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p>
在他们看来，秦阳的这一决定，其实既是尊重了楚地民众的信仰，同时也避免了将来秦国官方和楚地百姓之间发生更多的矛盾冲突。</p>
而秦阳自己也相信，只要自己和自己的继任者坚定不移的推行文化教育，让扫盲教育普及到今后的每一个秦国孩童身上。那么秦国百姓所懂得的，了解的，必将大大超越古人。</p>
而这些流传于各地民间的神秘学说，也将会彻底成为一种老百姓茶余饭后，娱乐探讨的内容。</p>
只有让百姓都能够获取知识，拥有辨别真伪的能力，才能够识破魑魅魍魉的鬼把戏，也才能够窥破曾经先祖们窥不破的各种神奇与秘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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