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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酿的余醺在妇人眼角染度了一层媚艳春色,顾盼时的风情更胜花枝间那香风还有撩人,十一娘只见晋安被她那忠实走狗肖氏敞亮了嗓门这么一打趣,那笑意中更添几分说不出的志在意得,才不在意在座众人暗中打量的各色目光,拖长了绵软的声调:“阿肖好没良心,往常我对修儿照顾得还少?只是今日,修儿却是夺不走状元郎这风头,薛绚之才华出众,那些年被他伯父薛谦打压,又很受了不少挫折,如今好容易金榜题名苦尽甘来,大周得此良才,也是国之幸事,他不比得修儿自幼便娇生惯养,才更让人同情怜惜。”

    这话中意思,仿佛长公主早对陆离惺惺相惜,不引人睱想都难。

    “妾身可是不服,修儿也是十年苦读,今春才得高中,在贵主口中这功名却好比信手拈来般,且让太后评评理,是否贵主偏心太过。”肖氏这可不是真的在与晋安争执,如此撒娇卖嗔,无非是为了在公开场合造弄长公主与陆离之间的“情深意长”而已,当然也不无顺便捧上一把儿子徐修能好学上进也是国之良才的企图。

    如此矫揉造作又此地无银,让十一娘好不郁怒,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陆离夺魁竟会引起晋安“觑觎”,陆离是个什么性情十一娘当然知之甚深,倘若不是因为裴郑二族,绝不会卷入这权势倾轧的污流,更加不可能容忍晋安这水性杨花的妇人,连逢场作戏都是奇耻大辱。想到这里,十一娘立即移目,可眼角余光的凛冽冷意到底还是泄露出来。

    与晋安争执当然不智,十一娘只是略加思索,趁着肖氏话音才落时,立即就想到办法转移话题。

    “太后,今日进士们曲江流饮,徐郎君所作诗赋的确不俗,连韦姐姐都赞不绝口呢。”

    十一娘假作不察晋安与走狗之间这一唱一合的真实用意,依她这时年岁,纵然机敏,不解那些男女之间风流韵事却也是情理当中,没有任何违和之处,并且她早便洞察太后今日特意交待韦缃前往抄誉流饮诗作是另有打算,这话一出,当会转移太后注意。

    今日并非韦缃当值的日期,不过太后却特别交待让韦缃赴宴,早前曲江流饮,太后没有出面,而是嘱令十一娘的父亲柳均宜前往主持,韦缃与十一娘都被打发去“旁抄”,但韦缃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这可绝不同于往常对太后之令的心说诚服,依十一娘猜测,韦缃应了解太后的用意,但显然不甚赞同,而且格外抵触。

    那么太后究竟在打算什么呢?

    十一娘想起不久之前,贺湛提起过一件罕事——韦元平忽然问他,陆离身体状况如何。

    韦缃已经年过及笄,婚事却没有着落,今科进士都具有真才实学,虽有一部份出身寒门,也不乏显望子弟青年才俊,太后特意交待韦缃出席诸子流饮,当是有意让韦缃从中择婿,只韦缃显然并不愿意。

    但十一娘可不在意韦缃的想法,她当然不愿让晋安与肖氏继续借题发挥,导致杏园宴后长舌妇们议论纷纷,将陆离与晋安联系起来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

    即使话一出口,几乎立即招至韦缃不无恼火的一个剜瞪,十一娘也是视若不见,反而回应了韦缃一个十分善意的笑脸——韦缃称赞徐郎诗赋并非十一娘信口捏造,因为那首诗赋是暗赞太后公正,具文皇后公正严明赏识才干之风,当时虽然是十一娘有意引导得心不在焉的韦缃随口一赞,但却也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而太后的注意力果真被十一娘转移,原本晋安长公主的地位,在太后心中可与韦缃有天渊之别,太后骄纵晋安不过伪善而已,哪比得上韦缃这个血缘亲人。

    当太后颇有兴致询问曲江流饮时徐郎君究竟作了什么诗赋,十一娘竟然是将那首长诗一字不漏地复诵出口,贵妇们听出是对太后的阿谀奉承,当然都是交口称赞,肖氏更是春风得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话题已经歪楼。

    十一娘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再继续出风头,恢复了垂眸静坐的乖巧模样,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两道目光暗下窥视,起初她还以为来自韦缃因为懊恼自己多嘴而宣泄不满,直到袖子被拉了一拉,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同安与贺烨悄无声息地混了过来,后者看向她的眼神锐利非常不无玩味,仿佛是洞穿了什么天机一般。

    原来同安公主早前因为无趣,只烦缠着叔父贺烨在芙蓉园游乐,眼看着午宴已散,过会儿击鞠赛便要开始,这才拉着贺烨来寻十一娘,同安对太后十分敬畏,可没胆量孤身一人前来“要人”。

    早前晋安与肖氏一唱一合时,叔姪二人正往这边走,同安懵懂不察,耳聪目明的贺烨非但将各人言辞听得明明白白,甚至也注意到十一娘目视春心萌动的晋安长公时,那一掠而过的冷意,再兼十一娘接下来那番“移花接木”的话,贺烨十分笃信,小丫头是有意拆台。

    这代表什么?代表小丫头洞若观火,对晋安的企图心知肚明!

    原本还以为小丫头固然狡诈机智,到底因为年龄限制而“情智”未开,没想到这回竟然又看走了眼,柳十一娘既然能够“洞若观火”,想必是早听说了晋安的臭名昭著,并且单凭那几句话,就看穿晋安对薛六郎的企图心。

    小丫头这简直就是妖智!

    “阿母,同安闷得很,一直念叨着柳十一娘,倘若阿母这里没有要紧事,不如放柳十一娘与同安玩乐一阵。”贺烨“要人”从来就不讲究场合与方式,更加不会在意是否会引人误解,他大剌剌的提出后,拉了十一娘便要离场。

    报复,这坚决是报复!十一娘腹诽不已,也不好用蛮力挣脱,只得可怜兮兮地向太后求助:“太后……”

    “去吧。”太后也懒得理会贺烨的野蛮行径,温言安慰了一句十一娘与更加惊慌失措的同安。

    等这三人离开后,韦缃这才“报答”十一娘早前的多嘴,趁着为太后添酒的机会,低声笑道:“大王一贯眼高过顶,唯有对十一娘,仿佛要比其余亲厚。”

    女孩家的这些勾心斗角,哪里瞒得过太后,她声色不动,只是轻睨了韦缃一眼:“无非是十一娘与同安亲近,烨儿才与她多些来往罢了。”

    韦缃却没有察觉太后已生不满,又再低笑道:“只是因为大王那性情,多少人都避之不及,可依儿看来,十一娘倒是胆大,仿佛并不畏惧大王,足见大王往常对她要比旁人亲厚,不至于一言不合就……”

    话未说完,却被太后浅咳两声打断。

    这是太后察觉到,虽然韦缃有意压低了声量,可坐在一旁的南阳王妃却微微蹙起了眉头,显然是听见了。

    被贺烨强行拉走的十一娘自然没有想到韦缃迫不及待的“报答”,她一路之上,都在品度着晋王早前那意味深长又如芒在刺的目光,也察觉到自己“移花接木”的举动怕是引起了贺烨怀疑,正盘算着说辞如何回应呢。

    而赶到毬场,眼见同安的注意力完全被赛事吸引,贺烨却压根没有追问十一娘是怎么看穿了晋安的企图,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以为转移话题就万事大吉了?凭我对长姐之了解,她可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关系到陆离,十一娘不及细想,脱口便是一句:“即便贵为长公主,也不能强人所难罢。”

    “不能吗?”贺烨冷笑:“倘若长姐开口,求请太后赐婚……”

    十一娘呆愕,她当然明白,如若事情真到那番境地,可就难以挽回了。

    好一阵后,当十一娘回魂,眼见贺烨弯着嘴角笑得跟只狐狸一般,才恍然大悟——

    自己这岂非承认了早前举动是别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