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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治丧日始,昭德寺法事也已经持续了十余日,除寺内僧人之外,宫廷又在京都各大佛寺诏集了不少僧人为大行皇帝诵经超度,纵然日日哭丧礼结束之后,都有不少王公贵族仍要来此焚香礼敬,以示自己对君帝驾崩的悲痛之情以及耿耿忠心,可做为大行皇帝手足兄弟理应最为悲痛的晋王殿下,却是第一次涉足此间,这不免引起了许多僧人的关注,虽不至于争先恐后围观奉承,可也少不了暗暗打量,但见一个挺拔英武不同寻常的少年,单就五官而言并没传言中的暴戾之气,只是冷沉的容色越发衬托出眉目幽黑,四顾时睛光如箭,以致那些原本意欲上前见礼的达官贵人颤颤兢兢,最终也只能敬而远之。

    可怜主动跟随前来的赵国公贺汾,不得不陪坐左右,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讲,生怕一不心小就触怒这位,可他因为连续十日的哭丧礼本就疲劳不堪,这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心里难免有些如坐针毡的焦灼感。

    他与汝阳王贺淇乃一母同胞,比贺烨不过年长两岁,可正因为他与晋王殿下年岁相近,所以才被兄长嘱令主动攀交,贺汾虽是皇族宗室,然而生性柔弱,原本就对“盛名在外”的晋王殿下心怀畏惧,得此任务后更觉苦不堪言,不过长兄连连安慰:“又不是真让你与晋王烨交心来往,只不过做出意欲亲近之势而已,最好是在治丧期间与之较多接触,看人眼中似乎同出同进忽而亲厚,就算完成使命。”

    贺汾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可努力了十余日,晋王殿下却始终对他不冷不热,也就只有今日,在他死缠烂打之下,才终于获得同往昭德寺的资格。

    不过贺烨依然是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周身散发的寒气比这阴冷之季更加渗人,就说眼下,不过只是闭目跪祷,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贺汾仍觉如芒在背,倏忽间就已冷汗淋漓。

    殊不知贺烨这时也在一片嘈嘈诵经声中昏昏欲睡,他这人从来不敬鬼神,是以也从不迷信佛道,倒不是说晋王殿下已经超脱到了以为此时绝大多数“凡俗”信奉的鬼神皆为子虚乌有的地步,只是他固然相信人死后仍有亡灵存在,可生死殊途就此永隔阴阳,终究是各自相安再无交集。

    就像多少年来,相继而亡的父母从来不曾再现英灵,给予安慰,给予抚恤。

    他的兄长已经崩逝,纵然在天有灵,也只是在他看不见也不能接近的地方,给予默默的关注而已。

    永远不会再对他嘘寒问暖,不会再与他把酒交心,不会在半醉时追思那个爱慕的女子,纵然当着他这个弟弟的面也毫不掩示悔愧难安悲痛欲绝,也不会再因为他不思进取不敬师长而揉着眉心叹息,却终究硬不起心肠责备,当他对某个心怀不敬者大打出手时,又再无兄长毫不犹豫的出面庇护。

    这些他注定永远失去了,不是这些僧人道士诵经念咒就能重新获得。

    只是在他心里,永远有一个温柔的角落,铭记着兄长的音容笑貌,默默怀念着,感激着,直到有朝一日,他也同样魂飞魄散,到时九泉也好天宫也罢,相逢一笑,击拳相拥,生死之别的多少悲痛,就此不值一提。以亡灵的形态重逢,从此笑看世间百态,那些距离他们已经极度遥远的喜怒哀乐,这才是贺烨内心固执的信仰。

    阿兄,你已得解脱,而我,也不会辜负你之殷殷寄望,数十年后久别重逢,我不会愧疚,而你也应当再不会那样郁卒。

    所以,我不会因为痛失唯一亲人前程艰险而悲观厌世,阿兄,我受人庇护实在太多,你在天有灵,看我从现在开始,如何自保与反击。

    我会好好活着,纵然只能暂时忍辱,可总有一日,会达成你我心愿。

    祖辈创建这个国度,又由阿兄交托予我,我不会看他毁于奸邪之手,阿兄未能完成之事从此是我贺烨使命,所以,阿兄不用再愧悔难安,你要笑着,在我如今虽不能进入,却终有一日成为归宿之地,等我。

    贺烨一直闭着眼,任由耳畔诵经之音连绵不绝,端坐巍然。

    直到听见一个小心翼翼谄媚踌躇的声音——

    “大王,实不该搅扰大王追悼先帝,可实在是有要事……还望大王随在下往少阳院一行,有重要之事……”

    是卢锐总算磨磨蹭蹭赶到,开始他语焉不详的计划。

    料敌既中,晋王自然配合。

    于是冷冷睁眼:“滚。”

    卢锐滚得飞快。

    但赵国公显然不能领会卢锐的意图,心说既然已经达成与晋王“同出同进”颇有交谊的假象,已算不负兄长所托,他是真不愿意再与活阎王多待一时片刻,偏偏卢锐“语焉不详”导致太后怪责晋王傲怠的计划又是突然而生,并没机会与贺汾详细沟通,贺汾在明知荣国公一支已经投诚兄长的情况下,自然以为卢锐同样热衷于攀交晋王,若他既能相助同党,又能摆脱晋王,怎么看也是两全俱美之事,于是壮着胆子规劝。

    “大王,卢八郎明知大王今日前来昭德寺悼念先君,却仍来搅扰,难说少阳院中是真发生了意外也不一定,眼下治丧之期,为防节外生枝,大王还是当去看上一眼为妙。”

    贺烨却在喝退卢锐之后,重新恢复了闭目静坐的姿态,闻听贺汾絮叨,眉心一蹙。

    贺汾立即缄默。

    正值无比煎熬之时,又忽见贺烨起身,也不顾周遭法事庄严,冷声一哼:“也罢,卢锐一贯狂妄自大,多少大逆不道之语都敢明目张胆直言,今日这般鬼头鬼脑,许是真有什么阴谋也不定,便去一见,且看他有何花招。”

    便拂袖而去,贺汾却被这话惊出一声冷汗来,犹豫片刻,仍然不敢置身事外,心说且跟个后脚去察看分明也好,倘若风平浪静,就当路过,若是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好及时知会兄长一声。

    又说卢锐,当他飞快“滚”回自己的毡房,仍是礼数周道的告知阿禄已将诏令代传,只称晋王与赵国公似乎有要事相商,怕是要稍晚一阵才会过来,阿禄谢了一句“有劳卢郎君”,就欲去毡房外头等候,卢锐哪肯放过接下来煽风点火的机会,殷勤“留客”:“天气寒凉,阿监出外岂不白白受冻?此处虽是毡房,好歹置有炭盆,怎么也比风地里暖和,阿监莫不就在此间小坐?”盛情难却,阿禄只好答应下来:“卢郎君才经哭丧礼,又替鄙下跑腿一糟,切莫再为鄙下耽搁进食,但请自便。”

    卢锐早觉饥肠辘辘,这时也不再客套,一边悠悠闲闲地就着甜汤享用糕点,一边打量着身着素服的妙龄宫女,越看越觉温柔可人,心中更生亲近之意,又见阿禄因为晋王迟迟未至而坐立难安,干脆便坐了过去,眼见宫人似乎一惊想要躲避,卢锐果断动手轻轻扯住阿禄衣袖:“并非在下有意唐突,实在有些话,需得谨防隔墙有耳……如今太后主政,家祖父本是有意恭奉,奈何因为早年曾经冲撞不敬,心中实在忧惧,更兼因有毛相在后挑唆眼看太后越更疏远,终日惶惶不安,倘若阿监能够在太后跟前美言几句,京兆卢必然不会忘却阿监相助大恩。”

    这就是要明晃晃地收买含象殿宫人了,卢锐有此举动固然是抱着见缝插针的意图,却也只是顺手牵羊而已——这位对自己英俊倜傥的仪容一贯颇为自信,想着如阿禄一般的宫人,正值妙龄却幽困深宫,身旁不是女子便是阉奴,有几个不生幽思?倘若自己能够恩服,将来未必不能成为耳目,再说卢锐心中原本还有其余计较,纵然不能两全其美,只要达成另外目的,也算是意外之喜。

    “卢郎君既然与晋王殿下交好,还怕没有机会向太后表明忠心?”

    果然盼到了这句话,卢锐越发胸有成竹,却长长一叹:“我原也是这般打算,奈何大王性情……实在不好亲近,我虽有意攀交,大王却从来冷面冷心,也不怪大王眼高过顶,原也是尊卑有别,莫说在下只不过世族子弟,便连赵国公身为宗室,想要交近大王也实属不易。”

    卢锐也算深谙挑拨离间精遂了,明知太后对京兆卢并无信任,倘若承认已与晋王交好反而弄巧成绌,不如一昧强调贺烨不为所动,说不定更加有利于离间这对母子。

    “可卢郎君早前不是才说,大王与赵国公有要事相商,甚至置太后诏见不顾。”阿禄原本就肩负“捕风捉影”的任务,这时试探追问也不怕落人口实。

    卢锐干笑两声:“不过在下猜测而已,一时口快失言,阿监可别放在心上,晋王是何脾性阿监还能不知?即便是有‘要事’,也不可能有关朝政……对了,晋王惯爱狩猎,说不定是因赵国公手底有个驯术奇佳之豹奴,早两日赵国公就特意提起,晋王才心生关注,许是与赵国公讨论驯术而已。”

    他说着这些欲盖弥彰的话,迎向宫人显然因为怀疑颇带着勘究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因紧挨而坐,鼻端又嗅到女子体肤与生俱来的暖香,再一移目,只见鸦鬓衬得肤如凝脂,黑黑白白别外夺目,小腹顿时蹿上一股躁热,更加往下的地方,某处刹那坚挺。

    卢锐的呼息立即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不断上涌的热血搅得神思恍惚,莫说诸多计较,一时间居然连身处何地都抛之脑后,只觉喉咙里就要喷出火来,连眼睛都在发烫,是以一把搂住了宫人的纤腰,炙烫的嘴唇压在宫人玉颈微凉的肌肤上,竟让他不由自主呻吟出声,脑子里更成了一团浆糊,魔爪随心而动,急不可奈地拽紧了阿禄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