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三年注定不会平静,准备就绪的十一娘,安静地等待着已经迫在眉睫的雷暴来临。
谢饶平虽然还没从江州返京,察实两州刺史污良民为匪盗的结果已经急报抵达,数千无辜必定获释,两州刺史的人头也注定会断于铡刀了,市坊民间虽然一阵议论沸腾,士民舆论却尽都针对贪官污吏,韦太后处措得当,声誉并未受损,那悚人听闻的恶事被及时阻止,长安城很快便平静下来,甚至不少士民盛赞谢相国公正严明,又因着谢莹这一段筹建那击角场,搞了两场轰轰烈烈的善举,施粥施药施布帛,每月朔望日允准平民百姓入场游戏,谢六娘菩萨心肠的美名顿时为人津津乐道,又为京兆谢增添不少浮誉美名。
只不过击角场的另一位东家晋王殿下却没有因此收获什么甜头,首回对平民开放,他便看上了个美貌民女,意欲调戏施暴,还多得谢六娘谏阻,活阎王这才没有强人所难,这事件一传开,满京贵女都对谢六娘刮目相看——有胆量与晋王烨唱反调,却没有遭至任何报复,谢氏六娘果然非同寻常。
甚至连宫人都免不了私下议论,有人羡慕谢六娘才貌双全,有人感慨谢六娘济困扶危,自然也有人妒嫉有人质疑,但眼看着太后对谢六娘越发看重,至少在大明宫里,那些不利谢莹的言辞都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只阿禄除外。
这日她站在廊下,与在外候见的十一娘便提起了谢莹。
“要说来,世望显贵也多有施善济贫义举,偏偏谢小娘子才施为了两回,就被这般广为传扬,殿下是生怕被她连累,担心声誉有了起色,反而会引太后猜忌,这才恃机又干了一件坏事,若非谢小娘子风头过旺,殿下何需这般自污?”
想到自从对贺烨建议了“美男计”,回回宫中碰面,那位冲自己都是一副焦眉灼眼的模样,有时候甚至还暗暗咬牙切齿,可见应酬谢莹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十一娘这时不由对晋王殿下产生了几分同情,颔首说道:“可不是嘛。”
阿禄便眉开眼笑,偷睨着十一娘一本正经的侧脸,心里直欢喜:世父说了,这位必定是将来晋王妃,可依她冷眼旁观,十一娘回回面见殿下都沉着得很,不似谢小娘子,那样两眼放光含情脉脉……世父让她为殿下多说好话,意在赢取准王妃芳心,她原觉得这任务颇为艰难,只今日听十一娘这口气,总算是对殿下表达了些微同情,仿佛也不待见谢六娘得紧,似乎有些含酸的模样,岂不是大有进展?
十一娘却没在意阿禄的心思,压低声音嘱咐道:“太后这些时日心情不算美妙,阿监服侍左右可得比寻常尽心,需得更加谨慎,万万不能受表面蒙蔽。”
阿禄心中便是一惊:“若非小娘子提醒,奴尚且以为太后已经不再郁怒。”
十一娘莞尔:“你只消留意高玉祥,他若小心翼翼,足证太后尚存焦虑。”
太后心情不好,倒不是全因为汝阳王党挑衅不断,让她在逼不得已下自断臂膀,而是因为前线又有战报传回,武威侯虽然守住了苇泽关,潘部叛军暂时退兵,然而北辽显然不甘只拿下燕赵之域,又再增兵十余万,企图袭云州入晋,多得武威侯及时支援,堪堪保住云州,但要抗击潘、辽连盟,甚至于征复燕赵失地,武威侯如今所掌兵力远远不足,故谏言太后增兵,太后犹豫不定,心情自然焦虑。
北疆不宁,战事不断,保证兵力还只是一个方面,更加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军需支持,而如今国库空虚,太后听信谢莹谏言广设工窑赚那一笔所谓“贡金”,一分一毫不及用在翻新宫室、扩建行宫上,全都拨给了武威侯,然而太后陵建还一直停着工,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简直可谓左支右绌,偏偏太后为了与汝阳王争取人心,还不敢加重赋税,甚至连停发朝臣俸禄的决断都不敢下,眼看着贵族们锦衣玉食,太后自己却捉襟见肘,心情又怎么愉悦得起来?
权与财的失衡,应当才是造成韦海池对汝阳王党忍无可忍的最大原因。
上回利用邵广谏言,太后已经对宗室实施“盘剥”,接下来,应当就是贵族朝臣了。
英宗帝以来,权贵敛财之风猖獗,论说刹上一刹也没什么不好,也不是没有先例,这大明宫修建之时,皇室没钱,也曾停发官员俸禄,并强逼豪富捐资,但显然太后眼下还没有这等魄力,她需要的是真正号令天下,无所拘束。
种种迹象,让十一娘坚信笃断,已经到了晋王赴藩的绝佳时机!
比较让她不能安心的是,关于晋王妃的人选决定,谢莹在财务一事表现出的奇思妙想显然让太后举棋不定,不过十一娘坚信不能与谢莹比较“才智”,她们只能在“忠心”上一决胜负。
然而这日,十一娘候令殿外之时,却突然意识到将有一场风波。
这风波虽然不能称为出乎意料,但十一娘显然没有过多分心关注,但竟然就在这风云突变的节骨眼上发生了!
事情的开端,是因元贤妃的突然求见,自从太后将后宫事务交给兰婕妤,元贤妃耍尽手段也不能挽回,确实已经消沉了有些日子,而她这回面见,虽得高玉祥阻挡,却趾高气扬一耳光扇向这位太后胜宠,立着眉毛高声喝斥:“狗杀奴,竟敢对我不敬,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得禀报太后,凭你也敢阻拦?”
便连十一娘也惊了一惊,她甚是了解元贤妃,知道这女人发作不会因为其余事由,必须关系后宫事务,难道是兰婕妤落了什么要命的把柄在元妃手中?
十一娘想到这里,便即上前,却被旧怨乔娇横插一步挡住,也是立着眉毛,一副跋扈骄横的嘴脸:“柳十一娘,难道你也想冲撞贤妃?实话告诉你,今日贤妃所禀之事可非同小可,倘若耽搁,你可担不得责任。”
还是仁宗崩逝之前,乔娇因为陷害十一娘不成,自己受了刑责,虽然对十一娘恨之入骨,但也忍气吞声了上千昼夜,这回又重新抖擞起来,可证胸有成竹。
事发突然,十一娘不及剖析,只冷冷回应道:“太后正与朝臣商谈政务,还请贤妃稍安勿躁,怎么也得容高侍监通禀一声。”
听闻有外臣在内,贤妃才堪堪忍住激动,冷哼一声。
高玉祥脸上挂着一个巴掌印就进去通禀,不多久,灵沼公、元得志等官员陆续出来,走在最后的韦元平极其不满地睨了元贤妃一眼,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但元得志显然无动于衷,这未免让十一娘更觉忐忑。
元贤妃固然蠢笨,乔娇更加不值一提,但元得志却颇有狡智,看来元贤妃今日言行他至少知情,那么足见有甚大把握。
究竟是什么事呢?
及到傍晚,十一娘的心就彻底放下了。
通风报讯者正是阿禄,她一脸惊惶,说话时声音都还打着颤:“太后已经立即下令将图大海处死,还有两个内宦……就连高玉祥,也被关入死狱,让窦辅安审问,说是……泄露禁密。”
没有涉及玉婕妤,只不过图大海被处死罪而已,十一娘基本料到是发生了何事,飞速叮嘱阿禄:“无论发生何事,你只管坐壁上观。”
然而目送阿禄强作镇定地走远之后,十一娘却又犹豫起来。
她为何有种莫名冲动,意欲插手这事呢?不,此事必须仔细衡量一下,要是有任何差池,可是生死攸关!
这一晚,十一娘眼看着一弯残月逐渐西沉,又是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