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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血债

    血色,从高悬的滴漏上落下。

    落入漆黑的深渊。

    在深渊中缓缓化开,化出一片瓢泼血海。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冷,像是行走于百丈冰层之上,被血浸透的躯壳,快要溺死在渊底。

    断肢残臂泡在血中,头颅在其中浮沉,思绪似是也被拖入这混沌中,被搅弄得昏沉。

    黏腻的血腥真实得可怕,如野兽的利爪,疯狂地撕扯开善意的外壳,勾起了沉在最深处的杀欲。

    重黎茫然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紧握的无愧,墨藤上血迹斑斑,将黛色的叶尖儿都染得通红。

    璞玉掉在血海岸边,在潮汐般汹涌的赤浪中颤动。

    心似璞玉,可雕可琢。

    无愧天地,无愧于己。

    当年教诲犹言在耳,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刺了一下,他将无愧丢在了血泊中,避如蛇蝎般匆忙后退。

    剑和鞭都在岸边,他只能往身后退,走进越来越深的血海里。

    脚下被忽地一绊,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血中,掌心一片冰冷黏腻,方才绊了他一下的“东西”从血中浮起,竟是一具女子的死尸。

    双目不瞑,赤红的血从眼角溢出,充盈着绝望,死死盯住了他。

    是之前向他问路的那个女弟子。

    猝然的惊惶令他浑身冰凉,僵在了那,杀人的记忆如零散的碎片,从他脑海深处狂涌而出。

    穿心而过的剑锋,溅到脸上的血,都如一场梦。

    梦……

    对,他想起来了,他在胧霜阁打坐,怎会在这?

    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深渊顿然扭曲,血泊褪色,尸骨随风消散。

    赤色尽头,徐徐浮现出熟悉的胧霜阁的雕花天顶,四下昏暗,朦胧的天光穿过窗纱,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浮浮沉沉,有岁月宁静的意味。

    指尖被阳光照得很暖和,除了掌心一点黏腻,都颇为舒适。

    ……黏腻?

    他不解地摩挲了一下,神识还飘忽在方才的梦魇里,很久才回过神。

    注视着掌心还未干涸的赤红色,竟一时反应不来。

    这是……什么……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他霎时如坠冰窟,僵硬地坐起,才发现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璞玉剑。

    血顺着如玉的剑身淌下来,淌过他的手腕,淌进袖口,染红了荼白的衣料。

    侧目望去,案边赫然躺着一人。

    素白的弟子服满是血花,大朵大朵地绽,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长发散乱,看得出死前定是挣扎过的。

    可惜终不敌,死于非命。

    胸口一道穿心而过的剑伤,与他的剑锋宽窄厚薄如出一辙。

    血汩汩地流,渗入地缝,触目惊心。

    仿佛一瞬间被拖回那场噩梦,他揪紧了胸口的布料,大口喘息,试图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

    不是常有那种梦中梦的说法吗,对,就是梦中梦……

    这不是昆仑,这不是胧霜阁!

    不是他……这不是他!

    那双溢满绝望的眼,痛苦万分地盯着他,长大的口似是还有没能说完的话,那是咒骂,亦或是求饶,已不得而知。

    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钉住了,怎么都无法避开这双眼。

    死者的眼就如浑浊的镜面,倒映着扭曲的人影。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像是随时会从快要炸开的胸腔里破出。

    他终于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

    这里就是昆仑,就是胧霜阁。

    他,已经清醒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一切都如芒在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刺目的血色勾起了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剑影刀光,从眼前擦过,女子仓皇惊恐的目光和缥缈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杀过人的手,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的……

    “认了吧。”

    别挣扎了,忘了吗,这就是你啊……

    九川妖龙,孽性难改。

    耳边嗡响不断,他连身后的门是何时被推开的都未能发觉。

    直到听见刺耳的惊呼,才僵硬地转过头来。

    从门外照进的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然而比天光更刺目的,却是向他投来的那些目光。

    震惊,怀疑,愤慨……锋利如刀,都落在他身上。

    今晨审问过他的各门各派弟子,还有长潋,他甚至无法去想他们怎么都在这。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

    他几乎不能动弹,只感到有人慌张地与他错身而过,抱起了他身后的尸体,一阵嘈杂惊呼。

    于是,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晦涩冰冷。

    “长潋上仙!这就是你说的给个交代?”

    ……

    “连本门弟子都遭害,还留着这魔头作甚!”

    ……

    “桩桩命案,证据确凿,我等敢问上神,这等妖邪何以姑息!便是我等没有资格插手,难道这些人命就是活该吗!”

    ……

    师尊……陵光来了吗?她在这吗?

    重黎心头一咯噔,失措地抬头望去,在一片谩骂声中找寻那道熟悉的视线。

    脑子一片混沌,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搅在了一处,他找不到陵光的身影,哪怕是个责备的眼神。

    他们说证据确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除了手边血迹斑斑的璞玉剑,这间屋子里再没有别的凶器。

    此时的解释,更像是狡辩。

    何况他根本无从解释。

    长潋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那声音都是浑浊的,混在嘲哳的吵闹里,如石沉大海。

    铺天盖地的诅咒压得他喘息不得,看着余念归怀中血淋淋的尸体和胸口的那道足以致命的剑伤,有那么一瞬,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们没有弄错。

    被错愕压下的杀念再度被勾起,如藤蔓疯长,难以抑制。

    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体内的无尽元神在作祟,亦或是他本身就心存邪念,那些咒骂只消从背后推上一把,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门外的人咄咄逼来,要将他擒住问罪,这回便是长潋阻拦,怕也是护不住他了。

    耳边炸开了霓旌的喊声,琅华剑出鞘,挡在了他面前。

    “尊上快走!”

    他如梦初醒般,终于意识到自己还不能被困在这,收紧了僵硬的指尖,对她点了点头,破窗而去。

    “追!”

    尚在门外的人惊觉回神,匆忙追去。

    留在原地的人,皆咬牙切齿地瞪着霓旌。

    “果真是狼狈为奸!让魔族混入仙门,就是养虎为患!”

    “这女子好像就是崇吾宫的护法!”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们今日定能擒住魔尊重黎!”

    ……

    “够了!”长潋厉喝一声,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眼前对他拔剑相向的女子,“他若真的想逃,将这屋子掀了都走得了!”

    重黎的本事他很清楚,只要出了这间屋子,便没人能困得住他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追出去的人悻悻而归,皆是摇头叹息。

    霓旌在漫天的诘难与斥责声中望着长潋,目光平静,毫无愧怍。

    僵持半响,似是终于放心了,她松开了剑,递出双手,冲他淡然一笑。

    “没什么可为难的,上捆仙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