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理和鸨娘是老相识了，鸨娘对何不理的敬重绝对不是对高贵嫖客的那种，更像是对主子一样。
何不理从怀中掏出来一万两银票，递到鸨娘的手中，说道：“我记得往年的这个时候，善缘寺就开始舍粥了，可今年还没有动静，你让何百万去问问，或许能帮上些忙。”
何百万是何不理的本家，可何不理却不是何百万的本家，因为何家人根本不知晓有何不理这个人。
鸨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人都晓得何百万是个大善人，可谁知道真正的善人却是你这位何老爷。”
“善人？”何不理瞪了鸨娘一眼，差点急了，“我怎么能是一个善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我是一个比恶人还恶的人。如果哪一天我变成了善人，那这个世上就没有我这位何老爷了。”
鸨娘眉眼一笑，说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这皇城脚下的十几家善棚花的都是您何老爷的银子。”
何不理连连摇头，正色说道：“你不懂，你不懂……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如这样，时候还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我小时候一个真实的故事。”
陆一白还在外面的檀香猪圈里昏迷不醒，所以何不理就一定不会走，所以鸨娘也只能坐下来听故事……
“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是那种走上个两天两夜也走不出去的深山。在山里面有一群羊，每天吃着鲜美的水草，无忧无虑。一天，山里来了一群野猪，也非常喜欢这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所以它们将山羊生活的地方搞得一塌糊涂，还咬死了不少的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匹狼，这匹狼竟然想将野猪赶走。
“野猪皮糙肉厚，就连狮子老虎都要惧他三分，那一匹狼当然斗不过一群野猪，而且还被野猪搞得狼狈不堪。可那匹狼并不气馁，就算被野猪的獠牙戳得满身是血，也还是丝毫没有退缩。一匹狼竟然拼了命地去保护一群羊，你说奇怪不奇怪？”
何不理说奇怪，鸨娘当然也会说奇怪。不论是谁，只要是进门来送银子的人，鸨娘都绝不会忤逆半句。
“若是正面争斗，狮子老虎也不是野猪的对手，可要是比拼耐力，谁也比不过狼。那匹狼就开始迂回跟野猪缠斗，只要瞄准机会就会冲上去恨恨地咬那只零头的野猪，可当野猪反攻的时候，那匹狼便又躲得远远地。就这样斗了两天两夜，最后将野猪的斗志一点点地消磨光了。野猪走了，羊群又恢复了平静。你可知道，那匹狼为什么要保护羊群吗？”
鸨娘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羊群是那匹狼的食物，狼保护的不是羊群，而是它自己的食物，你能说那匹狼保护羊群是‘善举’么？”
这种问题最难回答，如果答否，那便否定了何不理的善举，如果答是，那便说何不理是狼。鸨娘纵横风月场，身经百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的回答非常巧妙，那就是避而不谈，
鸨娘道：“何老爷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哪里是咱们这些娘们家所能比的。咱们娘们家不懂那些打打杀杀的道理，只知道何老爷对于咱们园子，那就得当神灵供着。”
何不理摆摆手，没再问，因为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又或许，他也不知道那匹狼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影子，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拿出钱来去周济穷人。
鸨娘退下了，那些莺莺燕燕也都退下了，何不理突然觉得需要静一静。
这个世界的确不公平，也的确有很多矛盾。何不理已经有了七分醉意，望着瘫在猪圈里的陆一白，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女人的呢喃细语低声问道：“那匹狼真的将野猪都赶走了？”
何不理回头，见是一个下人，这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拿着一把枣红色的猪鬃刷子刷猪圈，更奇怪的是，这个下人戴着面纱。
何不理听得出来，这个女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因为她的声音虽然小，却很平静，很淡泊，不亢不卑，不骄不诌。
何不理知道，不是的人绝来不到这里，而眼前这位也绝不是普通的下人，便回答道：“那匹狼当然将野猪赶走了。”
那女子“哦”了一声，继续跪在地上刷猪圈，“野猪没有再回来过么？”
何不理一怔，问道：“怎么？你认为那群野猪还会再回来？”
“我只是在猜。我想，狼虽然不是野猪的对手，但一定不会被野猪杀死。相反，那匹狼若乘胜追击，要杀死野猪却易如反掌。它跟野猪斗了两天两夜，若想杀死野猪一定有很多机会。它既然没有杀死野猪，就一定另有打算。”
何不理不期那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又问道：“姑娘见识迥别常人，何某倒想听听姑娘的高论。”
那女子也不客气，说道：“高论不敢当，只不过我小的时候见过狼打围，狼绝对比人想象的还要聪明。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座山的周围还有其它虎豹等猛兽，狼只是赶走野猪，并没有杀死野猪，只不过是想让野猪对付那些猛兽罢了。”
没有人比何不理再了解狼了，何不理跟那匹狼在山**处了六年，他曾经见过那匹狼赶着一头野猪赶过五十里的山路。后来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当野猪不听话的时候，狼会杀死一两只野猪，但绝不伤害领头的那只野猪。
狼斗不过虎豹，狼想要对付虎豹只能依赖野猪。
何不理很惊奇，在别人眼里很难相信的事情，在这位女子的面前却是信手拈来。他想到两句诗：天地循环秋复春，相生相克旧重新。
何不理道：“莫非你就是六年前的头牌，叫做楚岚？”
那女子手中的活计并没有停下，说道：“想不到这名字还有人记得。”
何不理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你在这里呆了六年还没有离开，原来你是蒙古人。”
楚岚手中的刷子微微一颤，说道：“何老爷果真不同凡人，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何老爷是怎么猜到的。”
何不理道：“我听闻楚姑娘在当年红极一时，是他人多不能比的，就算楚姑娘落了难，也绝不会因为银子走不脱，此其一；真正走不脱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教坊司的特赦，此其二；既然姑娘见过狼打围，又出自教坊司，那必定是蒙古人无疑了。”
楚岚默许，突然道：“他还是个孩子，何老爷大可不必这么对他。”
楚岚说的当然是陆一白，她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休想瞒过何不理。
“当然，见到了你，陆一白还是一个好孩子。”何不理已经找到了陆一白的“病灶”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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