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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故意躲避 始料未及

    德妃本高谈阔论,谈笑风声,一见了我,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自她复位之后,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正面相对再起冲突。我因她而失失宠,她因我而降位失宠,彼此的恨都是铭心刻骨,无计可消。

    只是如此狭路相逢,我的位分又在她之下,却是避无可避免的相见,而我曾应允莫千尘,为了大局,必定相忍为谋。

    于是摒一摒缭乱的心神,恭恭敬敬屈膝行下礼去,“德妃娘娘金安。”她身边的乔答应亦向我福了一福。

    德妃并不急着叫我起来,她的目光审视而疑虑。时间一点一点平静的流逝,那样静,鸦雀之声不闻,我念及当日在翊坤宫长跪一事,心下一紧不由砰然而恨,咬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不露出憎恨的神情,屈膝保持着平和恬淡的神情。

    良久,她道,“起来吧。”

    她凝神望着我,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憎恨、忌惮、厌恶、鄙夷、挑衅,一瞬间五味杂陈,德妃似笑非笑道,“本宫有今日复位之时,你可曾想到么?”

    我维持着谦和的神色避于路旁,仪容恭顺,声调平稳,“娘娘后福无穷,岂是嫔妾可以揣测预知的。”我重又向她福一福,道,“还未来得及向娘娘恭贺复位之喜,在此贺过。”

    她冷淡道,“免了。本宫不敢当莘嫔此礼。”她睨我一眼,难掩语气中厌恶之意,蹙起秀丽的入鬓长眉,道,“你越恭顺,本宫越觉得你可怕。”

    我不以为忤,浅浅微笑道,道,“德妃娘娘说笑了,难道娘娘是喜欢嫔妾对娘娘不恭不顺,直言犯上么。”我垂下眼睑,道,“嫔妾并不敢肆意冒犯娘娘。”

    她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莘嫔客气。不敢冒犯也已经冒犯了。本宫绝不忘了昔日之事。”

    她语气凌厉非常,周围一众人等在她的气势下个个噤声。

    我只是不卑不亢,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愿意时时聆听娘娘的教诲。”

    她见我如此,亦无可挑剔之处,不由气结,道,“你愿意时时聆听,本宫却不愿意时时见你这副面孔。”

    德妃正生气,忽然她身边一针女声越众道,“娘娘莫要生气,娘娘千金之体若为一介小小宫妃气伤了倒不值许多呢。世间尊卑有道,哪里有尊贵之身为卑贱之身生气之故呢,岂不是太抬举了卑贱之人。”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贤妃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正是进的乔答应。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德妃是德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莫千尘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德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木槿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答应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得陛下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答应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陛下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德妃也反驳不得,不由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德妃。只是德妃亦晓得要避忌我几分,乔答应一味奉承德妃也就算了,却不知天高地厚对我出言不逊。

    贤妃本是默默袖手旁观,见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陛下请娘娘和咱们姐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听说点了德妃你喜爱的,何必在这热天气和人多费口舌呢。”

    德妃轻哼一声,携了乔答应扬长离去。我轻轻道,“木槿,我们回去吧。”

    待到了宫中,海棠早带了人迎上来替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凉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热了,小主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呢?”

    木槿虎着脸,气鼓鼓对海棠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气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个德妃和得宠的乔答应,让我们小主受了好大的委屈!”

    海棠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主很得陛下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木槿冷笑一声,翻了脸色道,“德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主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答应,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主也太好性儿了。咱们不理会德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张牙舞爪?若方依奴婢的性,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陛下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木槿向海棠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厉害了,眼见的我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色对木槿道,“你的性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德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日么?”

    木槿咬一咬牙,恨恨道,“乔答应这样当众轻慢小主,小主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海棠,“你说呢?”

    海棠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要忌讳德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德妃为妙。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答应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德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海棠问,“小主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是怎么说的?”

    海棠沉吟片刻,脱口而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的风从湖面带着荷花的清和水汽徐徐而来。风轮鼓鼓地转着,阔大镶浅淡丝线的碎花衣袖因风乍然地一飘一歇。因着我怕烦吵,早有小内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身处的庭院里置满了晚香玉和素馨花,芬芳满殿,蕴静生凉。

    我卧在竹席上,犹觉得热意萌,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海棠为我打扇,木槿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一句没一句陪我说着话。

    正聊着,抬头见莫千尘进来,忙起身让道,“陛下。”

    他双手搀了我起来,道,“你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我和他手拉手携着坐下,笑嘻嘻道,“臣妾也是无事可忙,躲懒罢了。”我取了切好片的西瓜递到他唇边,道,“现下凉爽些,陛下是从良妃殿里过来么?”

    他唇角的笑意淡薄了些许,咬了一口西瓜,道,“是从淳常在那个过来。”

    莫千尘终究还是不忍心,念及旧情将钰莹接了过来。

    我见莫千尘神色淡淡的,眉目间似有不豫之色,便含了几分小心笑道,“钰莹那里的藕粉桂花糖糕做的有风味,这个时节吃妙,陛下尝了么?”

    他望着我笑了笑,“藕粉桂花糖糕的确是甜,可惜那个人却是不甜。但凡朕去,三次里有两次要推托了不与朕亲近。”他摇了摇头,“难道她还为昔年丢失孩儿而怪朕吗?”

    我听他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忙郑重跪下,俯道,“请陛下千万不要责怪钰莹,都是臣妾的不是。”

    莫千尘不解道,“朕并没有怪她,怎么你倒先认起不是来了?”

    我道,“眉姐姐怎会为昔日之事怨怪陛下呢。”我含笑道,“皇上一向心疼臣妾和良妃多一些,所以钰莹决定效仿古代贤妃,照拂陛下龙体而不多争陛下雨露,故而有如此之举。”

    他一笑,“如此说来,淳常在对朕颇为关心。”

    我点头道,“是。此事上臣妾不如钰莹。”

    他眉毛一挑,饶有兴味道,“怎么说?”

    我见他单手支颐斜卧在竹席上,月色下神姿出众,不由红了脸,低声耳语道,“因为臣妾做不了贤妃,臣妾想多和陛下在一起。”

    他神色欢悦,搂了我在怀中道,“贤妃虽好,多了却也失了闺情趣了。不如你……”

    我推一推他,含羞道,“陛下也不害臊呢,臣妾可不好意思。”

    莫千尘吻一吻我的脸颊,道,“咱们自己说话罢了,理会旁人做什么。”

    我见他心情愉悦爽朗,不似来时,便取了冰碗和他同吃,一边柔声劝解道,“钰莹性格耿直,行动说话难免容易得罪小人,若他日有人在陛下面前言及姐姐的不是,还望陛下能够细加明鉴,不要怪罪。”

    他抚住我的肩膀,我长长的耳坠的流苏细细打在他手臂上,微微的凉。他卷了我一绺丝“你怕有人将来在朕面前言及淳常在的不是,却不知今日已经有人在朕的面前进言诋毁于你。”

    我心下一冷,很又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是德妃娘娘么?”

    他爱怜地看着我,摩挲着我的面颊,轻声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