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巍龙山脉间有一处坝子,这里前几日刚发生过一场战斗,地上的血迹成片,像是故意涂上的漆。

    坝子中间升起一面青色旗帜,上面绣的是双首白蛇,是麟国度氏族徽。白蛇旗杆被一块块人大的巨石压着,即使是谷中的寒风吹来也纹丝不动。

    旗帜与寒风相互较劲,暴烈的摩擦声在坝上吼叫,鼓舞着几年未曾这样高涨的军心。

    于麟国而言,杀回巍龙山简直是值得全国庆祝的喜庆事儿。

    度降淄站在山顶上,看着巍龙山的另一座山头,目色如刀。

    “嗷呜~”

    一匹所向披靡的狼。

    度降淄几乎是抓起灰狼毛,似揉非揉“姐妹,辛苦你了。”

    灰狼是度降淄的坐骑,度降淄却从不跨上它的背脊。准确地说,它和度降淄是战友,也是朋友。

    而五年前,她们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香原西北的地形像是一口西北——东南走向的葫芦,而西北口正是葫芦腰的东南口。之所以叫西北口,是因为它处在白烨城的西北面。

    而葫芦腰的西北口,人们对其几乎一无所知。当地的士兵说,尝试穿过的葫芦腰的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一是香原西北口不似香原其他地方的水美草肥,它附近的气候恶劣,最冷的时候能在半个时辰内将行走的活人冻成冰雕,最热的时候将马羊牛拴在太阳底下,便自然成了熟肉。

    二是葫芦口根本就不是人的地盘,而是狼的地盘。度降淄口里“姐妹”就曾是葫芦腰狼群中的一匹。

    “既前无古人,那我便做这第一人。”

    度降淄腰间绑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弯刀,后背一根长弓和一笼铁箭,披着隐隐还散发着腥味儿的大氅子,上路了。

    一个随从也没有。

    风雪越来越大,度降淄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雪中,她走了一日一夜。她知道自己并未走远,也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只要稍有懈怠,她便立刻化作一个冰雕,与这山体不分彼此。

    度降淄发现自己被盯上的时候,恰是正午。

    度降淄刚略微张开皴裂的嘴巴,就有一股冷气往她喉咙灌去,她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抬起一只被毛血裹挟的臂肘。

    臂肘下藏的是她更加灵活的右手,度降淄悄悄在五指上各穿一根铁刺,掌心则紧握着油腻粘稠的刀柄,将程亮的刀面向外,绕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朝向自己怀间。

    “妈的,老娘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狼!这么大的灰狼!”

    度降淄的双目都快要溢出血来,眼前的这匹狼像是为上一窝狼群复仇的。

    就在昨夜,她在月下刚与一窝狼群展开厮杀。

    刀柄上还残存的黏腻血污便是她胜利的证明。

    “好个畜生,原来是你。”度降淄又想起来,眼前的这匹狼,是位老熟人。

    军营中的汗血马是香原子民孕育出的良马,其中又极少有能够适应西北口的。好不容易养活了三匹马,在冬至日那天,却只剩下一滩残血和颈口不平的三个马脑袋。

    三只马身,被拖出雪地好远好远。

    度降淄查过案发现场,杀马事件并非群体作案,应是由一个“嫌疑人”完成。

    而圈马的地方曾出现大片灰狼毛,狼毛坚硬,大多有成人脚掌那么长。

    灰狼凝视了很久之后才踏着爪子,慢慢悠悠靠近度降淄。

    “来吧,畜生!”

    度降淄低头咬住自己的衣领,一股咸腥味儿在舌尖缠绕。她将自己折成一支弓,与灰狼四目相对。

    “嗷呜~”

    ……

    三个月后,筝狐修还未等到将军归营,于是聚集了所有的兵,将度降淄的旧衣挂在老杨树上,祭奠将军灵魂。

    所有人都以为度降淄死了。

    三月又三日,在度降淄殉国的折子刚送出西北口的时候,将军回来了。

    度降淄左眼肿成了馒头,眼角还挂着乌色的干血,身上裹着的毛皮黑得不能再黑了。

    她仗着一根畸形的老树根,狼狈而拉风。

    她身边的那匹狼散发着神的光辉,将她罩得高大、威猛、刚毅。她与灰狼并肩而立,像一对相互守候的知己。

    在看见灰狼的那一刻,军队进入防备状态,迅速拿出那些熟练的冷兵器,对准了度降淄身旁的凶兽。

    此间,无须首领下令,她们动作飞疾,训练有素。若是仔细感受,还是能够感知到空中的气流发生了变动——女兵们呼吸的节奏变得小心翼翼而惶恐万分。

    没人会觉得是度降淄驯服了一头狼,只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幻想已故的、英勇的度将军出现在了恶狼的身边。

    “它是我的姐妹,以后的搭档。”度降淄走近营地,不像是魂。

    直到度降淄那几乎快要糜烂的手和筝狐修握成一团的时候,大家才相信,将军真的没死。

    前无古人,现在有了。

    度降淄麾下的女兵们喜极而泣,赶紧撤掉了老杨树上的衣冠。

    度降淄没有给灰狼起名字,她说“它只属于它自己,我和它是生死之交,我没有给它命名的权力。”

    自此,灰狼留在了军营附近,只不过灰狼高傲,除了度降淄,谁也不能靠近。

    灰狼确实算得上是军中一员,它曾为了守卫羊群、马群而与族类为敌,孤身深入,浑身带伤。

    和其他狼群一样,灰狼是吃人尸的,它接受着上天的使命,将灵魂渡送至天界,让死去的将士有所归宿。

    “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也吃了。”度降淄总是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此次南下,收复失地,度降淄带着灰狼、走过纵连十八城的阳光道,来到了前线。

    度降淄来势汹汹、勇猛无敌,麒队难以获胜,仅半日不到便退到巍龙山最后一个山头。

    四日过去了,麒队的士兵们还未从恐惧的阴影中走出来。只要是一闭上眼睛,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一转首就是满脸的血腥……

    “她太可怕了……”

    “狼将军太可怕了……”

    “她根本就不是人……”

    ……

    “狼将军”是麒国人给度降淄起的绰号。她身边总有一匹狼,又或者,她本身就是一匹狼。

    尹怀温将军花了一年零六个月才攻下的巍龙山,狼将军在半日便夺回了十分之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