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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曾四姑娘听到这番话后哭笑不得,自家祖母年纪大了之后,看小辈婚事首要看的就是婆婆如何,若是那刁钻亦或者是面慈心狠的,那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非得把做爹娘的训一顿不可。

    比如上个月,祖母就去了信,把邹家的某对舅舅及舅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因为对方起意把女儿嫁给一户婆婆严苛刁蛮的人家。说是书香门第,但却是那种要儿媳妇随时候在婆母身边伺候,抬举丫鬟给儿子做小妾通房的。

    祖母一看,当即就冷下脸来。

    以她老人家如今的身份,那是谁也不用在意的了,邹家舅舅和舅母原本就不占理又哪里敢违逆呢?

    对亲戚都如此,家里人更不必说。

    如今家里就剩下她和五妹妹没有婚配,她的婚事开始的时候就有些艰难,因为爹娘找的祖母都看不上。她老人家还惦记着当年大姐姐的婚事不够圆满,所以就想要给她找个十全十美的人家。

    除了夫婿要出息之外,婆婆也得是个好性子才行。

    一来二去的,就有些耽搁,后来还是大姐姐曾淑得知曹家正在给他们家三郎寻亲事,又知道曹小将军夫人是个和善人,才写信回来促成了此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曾四姑娘在心里想着,祖母这是心有余悸呢,她小的时候曾经听母亲提起过,说祖母年轻时候就狠狠地吃过刁蛮婆婆的苦头。什么夏天要打扇,冬天要吃鲜肉鲜肉这种折磨人的事故去的太祖母不知做了多少回。

    母亲还听老家的人说,当年大伯的亲娘就是因为大冬天要去给太祖母买肉吃,结果出门摔了一跤,冻死在了外头。

    为此人人都夸孝顺。

    “孝顺?”

    晚间曾四姑娘向曾二太太确认此事的时候,曾二太太呸了一声,“孝顺什么啊,笑死个人了!就为了婆婆一句话,下着雪呢就出了门,结果有去无回。依我说啊,那大田氏就是个傻的!”

    曾二太太说这话并不顾忌什么。

    如今曾家大房和二房明面上虽然尚未分家,但实际住的屋子以及大半的家业却是分开了的。按照规矩,曾家七成家业分给了大房,三成则给他们二房,至于二老则由大房供养。

    二房和大房共用着一个大门,一个西府,一个东府。

    至于曾家前后两位主母,也就是大田氏和邹氏的嫁妆私产,则按照朝廷律法有亲生子女的留给子女,无亲生子女的大部分需返还娘家,大田氏的分给了大房,邹氏的则留给二房。

    当年婆母邹氏放开了手让大嫂田氏管家,中途出了几件事最后管家权落到了大侄媳妇的手里。后来老太爷致仕回来,见家里人住不开了便拿出外放三年积攒的银钱买下了隔壁府邸,也就是他们二房这处屋子。

    如今两府虽然连着门,但已经是两家人了。

    曾二太太如今想起这事就想笑,当初老太太借着大嫂插手边城那边的事给家里惹祸,然后态度强硬地提分产的时候,大房尤其是大嫂还暗自狂喜,不过等她一拿到账册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曾家虽然锦衣玉食但就没有多少家业。

    老太爷虽然做官多年,但他的俸禄这些年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大儿子的婚事、二儿子的婚事、大女儿的嫁妆、二女儿的嫁妆,往后虽然有曾大老爷和曾二老爷的俸禄但也还有大孙子、二孙子、大孙女、二孙女……

    所以虽然老太爷临老了还到外头做地方官积攒了一些银子,但能分的也就三万两多一点。这里面还要去除尚未成亲的几个孙辈的聘礼、嫁妆,所以最后除了一房一处屋子之外,大房得一万三千两,而二房则得六千两。

    这其中有现银,也有田地、铺子以及下人们。

    且不说大房拿着账册是喜是忧,当天晚上老太太邹氏就把他们夫妻两个喊了去,旁的也没多说,抬手就给了他们三万两银票。

    曾二老爷倒没觉得什么,顺手就接过来收下了,半点也不推迟,末了一大把年纪还撒娇卖痴问娘能不能多给一些儿子手头紧呢,把邹氏逗得乐呵呵的,但曾二太太董氏却被自家婆婆的阔绰吓了一跳。

    她知道婆婆家底丰厚。

    出身商户的她原本就有许多嫁妆,几十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只进不出,也就两个儿女以及淑姐儿成亲的时候掏出过银子来。

    但一下子给了三万两银票,还半点不心疼。

    还是让她震惊了。

    “娘给的就都收着,这样娘才会开心。”回到房里之后曾二老爷有些无所谓地把银票给她,自己坐没坐相地躺在塌上随手捞起一本书哗啦啦地翻看。

    董氏不是没见过银子,但她还真的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董家也就是寻常小官的门第,由于祖父母及父母都不擅经营,只考俸禄和些许产业过活,家底比曾家还要单薄许多。

    她拿着这样一叠银票,一阵心跳加速。

    翻箱倒柜地把银子藏好后,董氏坐回到曾二老爷身边用颤抖的嗓音道:“娘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啊?莫不是全都给咱们了吧?”

    “这才到哪儿啊?”

    曾二老爷翘着腿,声音有些得意,“娘的银子,多着呢。我小的时候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那个时候京城铺子还没有这许多,每个月娘都能收到许多银票,如今东边那屋子就是那时候买的。”

    董氏奇怪地问道:“那怎么后来就不做了呢?”

    曾二老爷冷笑,“后来曾家和田家的人眼馋,想要抢了去,我当时年纪小,而娘也怀着大妹妹,我们势单力孤,就把生意停了。”他把书本一扔,盘腿坐了起来,沉着脸道:“所以,我们这一房,不要和田家多做来往。”

    如今爹还在也就罢了,等爹去了之后……

    曾二老爷呵了一声。

    董氏不知道曾二老爷已经想到了亲爹去了之后要如何的整治田家,她仔细思索了一阵,有些犹豫道:“……是不是娘回娘家的那次?”

    那件事她倒是知道几分,不过不是嫁过来之后才知道的,而是当年曾董两家议亲的时候就听说了。

    曾二老爷诧异,“这你也知道?”

    董氏白了她一眼,“那件事当年闹得也不算小,和爹娘同一辈的谁不知道啊?也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家没再闹出什么事来,你祖母也去了,才渐渐地没有人说罢了。”

    曾二老爷嘿嘿了两声,摸着下巴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啊,家里的下人要么是娘的心腹,要么是那事之后换的,所以如今都没几个人知道了。”他转头看着董氏有些好奇的模样,笑道:“你想问啊,那就求求老爷我……”

    “哎呦!”

    董氏松开手,横了他一眼,“说不说?”

    曾二老爷嘀咕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成功地引来了又一个白眼,然后才开口道。

    “当年啊……”

    ……

    当年,在曾二老爷才三岁的时候,曾老太爷考中了举人,而邹氏在那个时候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子必须要做出改变,家里娘亲教导的三从四德,孝顺婆婆之类的话并不是金科玉律。

    至于时刻盯着她的田家,更要摆脱。

    于是她使了些手段,顺利地以照顾夫婿考春闱为由,来到了京城。性子和善,又是举人太太的她在京城结交了三五知己,一边照顾曾大老爷温书一边和友人做起了生意。

    邹氏眼光独到。

    等半年后曾老太爷落了榜,准备回乡的时候,她已经在京城赁下了两个铺子,每个月都有一二百两进账了。

    ……

    董氏惊叹,“娘可真厉害啊。”

    曾二老爷喝了一口茶,得意道:“那当然,曾家之所以有这些家业,能够立足于京城,都是我娘攒下的。所以上次爹致仕回来娘一提分产,尽管爹的脸色很黑,但也不得不同意下来。”

    同意,曾家家业按照规矩分,嫡长子占大头,但是邹氏的嫁妆绝大部分都留给自己的亲儿子,大房分不到一成,两个儿子从此贫富悬殊。

    不同意,不说从此家宅不宁,等曾老太爷百年之后,大房还能不能分到这么多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曾二老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爹也老糊涂了。

    以为如今买了更大的宅子给他,就能够弥补他自己年轻时候对娘的亏欠了吗?太迟了,真的太迟太迟了。

    “来人,上酒菜!”

    ……

    那个时候,曾老太爷和邹氏之间还没有太明显的隔阂,不过是一个专心读书自持是君子大丈夫主外不主内,从不参与到她们婆媳的争端之中,若闹到他的跟前则一味让作为儿媳妇的邹氏容忍退让。

    而另一个年纪轻,又自小被教以‘三从四德’、‘孝道’、‘顺从长辈’等等思想,嫁人之后以夫为天,对婆婆和婆家长辈的要求不懂得拒绝。又因自己是商户出身,还是填房并且死去的原配被乡邻捧得太高的缘故,隐隐还有些自卑。

    但远离乡土,半年内的京城生活彻底地改变了她。

    邹氏成功地劝说了曾老太爷,以京城的书院更好的理由让他下定决心举家搬到了京城,不过说是举家,其实也就是多了邹氏的婆婆余氏以及曾大老爷这个七八岁的小童罢了。

    曾家家底不丰,大田氏虽然留下了三五百两的嫁妆,但多半都是田地,现银寥寥无几,在邹氏嫁过去这么久后也只是一般乡绅。因为邹氏以前虽然性子弱,但对于银钱却把得紧,让余氏时常干瞪眼。

    这一回也是一样。

    余氏带着心爱的大孙子来到了陌生的京城,一家五口住在邹氏用嫁妆买的单进小院子里,不是邹氏不想用曾家的银钱买,而是曾家的银钱被余氏牢牢地抓住,虽说不至于数着米粒下锅,但每月却是有数的。

    纵然邹氏天赋秉异,也就只是把半年前余氏给的五十两翻了三个翻变成了一百五十两罢了,这么点银子只能买半座宅子。

    至于为什么要买而不是租?

    自然是因为邹氏已经意识到京城的宅子买比租划算了,而她手里拿着的一百五十两还要留着继续用来生钱,好改变她以及曾家的生活。

    买宅子自然就只能动用自己的嫁妆,好在经过这半年的辛苦,她的嫁妆也增添了一千多两,所以邹氏一口气就买了两座宅子,一座自家住,一座赁了出去租给了曾大老爷的某个同窗。

    然后余氏知道了,就挠心挠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在乡下的时候因为自己儿子有功名,所以人人都捧着她,两个儿媳妇一个是非常孝顺婆婆,对婆婆的话言听计从从不违逆的,而另一个在她常年不离口的贬低与孝道挟持下也不敢反抗。

    但谁想到不过半年,就不一样了呢?

    这个儿媳妇,居然不听话了!

    而宅子里的下人,就没有一个听她的,这还了得?最要紧的是,如今邹氏开的铺子红红火火,家里的银子一日胜过一日,但都不在她的手里!她手里头紧抓着的一二百两,想花都花不出去!

    至于儿子,听了那邹氏的话,寻了个书院读书,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两个孙子也被她送去了学堂。

    余氏被邹氏买的下人高高地供了起来,再加上周围邻居以及家里常来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余氏以往在乡间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她若是跟人家说前儿媳妇孝顺,邹氏不孝顺,乡下的那些老太太会和她同仇敌忾还会去说邹氏,但在京城人家反而劝她‘哎呦老太太,曾太太真是我见过最最能干的人啊,不但把家里打理得整整有条,和曾老爷也琴瑟和鸣,两位少爷更是聪慧过人,老太太您大有福气啊。’

    她说邹氏只识得几个字,不及她前儿媳妇那般能吟诗作对。

    和邹氏有生意往来的太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多读书反而移了性情,咱们这样的人家,管家理事才最是要紧。

    余氏急了,说了此生最骄傲的事,她说我前儿媳妇我说一句听一句,只要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她都能不辞辛苦为我取来。那一年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吃一口新鲜羊肉,她便出门去寻了。

    邹氏若能有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隔壁某位举人家心善的老太太目光一闪,赞了句孝顺,然后却不是对邹氏说要让她更为孝顺婆母,反而说‘您前儿媳妇去得早,可见是福薄,老太太您也不要太过于想念了,不然岂不是让她放不下心去投个好胎,反而滞留在您这样的好婆婆身边吗?这人鬼殊途啊。’

    ……

    不到一年,余氏就气出了病来。

    “我的儿啊——”

    余氏虚弱地躺在床上,拉着曾老太爷的手哭道:“娘来了京城就处处不顺,咱们家去吧,家去吧。”

    曾老太爷莫名其妙,“娘,大夫说您只是偶感风寒,只要好好的吃药就能好了,不必担忧。至于回去,咱们家好不容易在京城立下根来,儿子明年就要考春闱了,怎能在这个时候回去呢?”

    余氏语塞,但她看着儿子身后一身锦袍,穿金戴银的邹氏又是一阵气闷,指着邹氏道:“那你就留在京城读书,让她跟我回去!”

    邹氏抬起头,“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夫君和孩子们都在京城,儿媳若是回去了他们又让谁来照料呢?可若是让您老人家回去也不成啊,您自个儿回去了,岂不是让人说夫君抛下您不管?这于夫君的名声不利啊,他可是要考科举的人。”

    “夫君,依我看,娘这是想家了,她老人家来到京城官话也说不好,要不我让人去买两个通州老家那边的下人来伺候娘,陪娘说说话。”

    曾老太爷赞同地点头,“娘,我看这主意好。”

    新买来的两个下人是一对母女,见天儿地说邹氏的好,说她怎么怎么慈悲,是一个大善人,余氏被这一气,险些又病了一场。

    ……

    董氏听得笑出声来,她与曾二老爷夫妻多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于是便道:“你这祖母啊,让人说什么好。”

    “后来如何了?”

    “后来,”曾二老爷夹菜的手一顿,然后放下筷子把嘴里的菜狠咬了几下,“后来田家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