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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人间绝艳色

    秦涓微惊, 正当他伸手要取下时,他的手猛地停住,摇头, 他低声道:“暂时不行,我答应过曰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家从商,不是以从商发家, 而是以守信发家。这是祖母以前认真对他讲过的, 他记不清原话, 甚至也记不得祖母讲这些话时的模样了, 但他得记在心里……

    赵淮之见他目光幽远, 知他思绪已飞, 他不喜强求他人,便也没有再说面具一事。

    “那去窝鲁朵又是做什么。”赵淮之再问了一遍。

    秦涓这一次回答了他:“去找一个朋友。”

    赵淮之微怔,出乎意料之外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不禁问道:“很重要?”

    秦涓愣了一会儿,许久才说道:“还好。”

    他也想知道, 狐狐是不是重要的朋友,似乎又不是, 毕竟他们说过的话可能前前后后就那么几句, 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狐狐早就不记得他了。

    当然他还可以告诫自己, 去窝鲁朵更多的只是因为曰曰交给他的案子, 因为轩哥的死。

    赵淮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寻常, 心里竟然微有些不痛快。

    十二岁大的孩子,却和他一样一肚子的秘密。

    “驴子给你骑,我骑马。”秦涓伸手去扶他。

    驴子稳当走的慢, 通常在宋国是给老人和妇孺骑的,赵淮之一听,脸上顿生出几许不自在。

    秦涓没那么多的讲究,扶着赵淮之上驴后,翻身上马。

    “你走前面。”秦涓淡道。

    赵淮之如何不明白,他这难道是怕他跑了?显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怎么愉快。

    秦涓将马鞭扔给他,他愣了一下没接住……

    秦涓眉头拧起,显然他扔给赵淮之马鞭不止是想催促他快一点,更是想试探赵淮之有没有武功。

    内力底子是从小修习的根基,从阿奕噶教他习武开始他的脉象就开始随身体变化了。

    而脉象是可以试探内力的,可赵淮之谨慎,没让他碰过手腕,他扶着他的时候也没感受到赵淮之的脉象。

    所以他并不清楚赵淮之有没有内力,不过,他既然能躲过审理他的人,那应该是有处理脉象的。

    赵淮之又得下驴捡马鞭,因他一身儒雅风骨,即使是做这些事时,那股文士风骨风流蕴藉都能显露出来。

    秦涓握着马缰,心里一面骂着这人弱不禁风徒有美色,一面又不错眼的盯着赵淮之的那张脸看。

    赵淮之捡起马鞭后,如秦涓意料之中的爬上驴子都磨蹭了好一会儿。

    秦涓眯起眼,他不会忘记那日他带着赵淮之逃来此地前,他也曾拽着赵淮之上马躲避箭支,赵淮之在那时的反应可没有现在这么迟钝……

    他有一种感觉,赵淮之可能是装的。

    秦涓冷哼一声,他总有一天会挖出这人藏着的秘密的。

    在秦涓的“淫·威”之下,赵淮之随他来到了桓州。

    桓州往西北去窝鲁朵城,穿过离桓州最近的一小块沙漠地带后,再走约一个半月的草地就能看到窝鲁朵城。

    当然这是他们的速度,若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十几日也足够。

    秦涓打算在桓州城歇上一宿,原因是马不好,吃累,驴子也走的慢,都不怎么好使。若是有钱他定然换马匹了,这个时候他无比的想念他以前的马儿。

    *

    “一间房。”踏进桓州城一家客栈,秦涓对跑堂的说道。

    “银豆一粒。”跑堂的说道。

    乱世,大都以北能交易的只有银子与金子,不像南宋铜钱及交子都能交易,大都以北只认金银。

    这种破店还一粒银豆只能住一晚上,秦涓虽不满但也没同跑堂的啰嗦,扔给他一粒银豆:“要热水热饭菜。”

    跑堂的收好银豆后便去安排了。

    赵淮之将驴儿和马儿安置在马厩后,便去找秦涓,秦涓已在房里清理被子了。

    被子一点都不厚晚上睡着肯定会冷的,且这里已是很北的地方了,夜里透心凉……

    他小时候挨过冻,不至于强到像曰曰那样大雪天还能赤着脚。

    秦涓见赵淮之进来,未说什么,转身便出了房间去找客栈跑堂。

    赵淮之愣了一下,不知他何事这么急,也跟了出去。

    “被子太薄了,还有没有。”

    跑堂的说道:“没有了,最后一床被子都给你了,再说了你们两个男孩子抱着挤在一起就暖和了呀。”

    “……”秦涓一听正想说话,见到走过来的赵淮之,耳朵莫名其妙变的滚烫起来,这下把想说的话也给忘了。

    跑堂:“火炉子是要加钱的,况且我们这里全是木房子,不安全。”

    赵淮之淡道:“我不冷。”

    “……”闻言,秦涓脸上更热了。赵淮之还以为他是担心他怕冷……他就是自己怕冷而已。

    回房后,小狼崽洗了热水澡立刻躲进被窝里了,倒是赵淮之真的一点都不怕冷。

    木架子后一直传来水声,被窝里的小狼崽都狐疑的皱起了眉头:“赵淮之,这里天冷,不能这么洗。”北方不像宋国,且这种关外野店没有烧地暖也没有炉火,洗太慢了会冻病的,赵淮之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木架子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笑了一声后,赵淮之才说道:“我该怎么洗,你可以过来教我。”

    “……”

    妈的。

    秦涓的脸颊顿时滚烫,如煮熟了的虾,他翻了个身面向墙里头,小被子裹紧自己,极不自在的蠕动了两下身子,咬紧牙关。

    妖精妖精妖精妖精妖精妖精。

    他在心里念了数十遍。

    *

    听到床榻那头浅浅的呼吸声传来,木架后的赵淮之明白他是睡着了。

    赵淮之这才开始动手解衣。

    他检查了腰后的伤口,这么多日终于结痂了。

    赵淮之长吁一口气,转身系好衣带。

    他走到床榻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臭小子把被子全裹住了,这是想让他干坐一宿?

    赵淮之吹灭灯盏里的烛火,坐到床榻边,体内有蛊虽不至于感受到冷,但本能的困意是挡不住的。

    他平静的躺下,这一瞬间却又恍然觉得睡意全无。

    他不曾和什么人在一张榻上趟过……即便当年最好的朋友也是合榻而眠,就是将两张榻拼在一起,这是他许多年前与人最亲近的一次。

    而此刻,心中悸动般的搏动驱散了他的睡意,终于他忍不住向着床榻里侧那个孩子的方向看去。

    那孩子背对着他,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平静的若无声息,乖巧的让人心口柔软。

    白日里凶狠若狼,不高兴时龇牙,生气时还会大声吼他……到了晚上竟然能温煦如羊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更让人无语的是狼崽连睡觉都戴着面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宝贝这个面具似的。

    金子做的面具就不怕路上被人打劫吗……

    还有狼崽此刻弓着身子的睡姿,就像是娘胎里的婴孩一般,惹人怜爱。

    这孩子到了晚上与白天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相去甚远……

    赵淮之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困意渐深,便沉沉的睡去。

    *

    当听闻鸡鸣声,秦涓快要醒来的时候,便开始做梦了,梦中他抱着曰曰给他的汤婆子,暖和的不可思议。

    只是这也太暖和了吧……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对曰曰说:不要汤婆子了,热死了……

    他昏昏然欲要醒来,真的好热,而且还很憋气,有些呼吸困难了!长这么大他睡觉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暖和过!

    当他彻底醒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钻到了被子里面,被子蒙着他的头,难怪会这么憋气……

    可这样就算了,他竟然会抱着赵淮之……的腰!

    而且他的中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系带,散开来,露出胸膛与肚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涓吓得不敢动了,因为心跳剧烈,被子里的他觉得更加憋气了,可他不敢动,他更怕赵淮之醒了。

    他竟然在睡梦中把赵淮之给抱了?!

    秦涓全身从头到脚都红成猪肝色,浑身滚烫。

    这……不会就是戏文里的洞房花烛吧??

    对月搂搂抱抱他们都做了,而且赵淮之与他都是袒胸露臂的……秦涓的心狂跳之后狂跌,仿佛是要跌入谷底去。

    完犊子了。

    秦涓在心里骂了一句。

    若赵淮之找他负责怎么办,岂不是要娶他做夫人?不,他还小,他没想过这等子事,或者他想都不敢想,他一个刀尖上饮血求生的奴隶骑兵,他怎么会想过有家,有亲人……

    秦涓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的喘息着。

    被子外的冷风,驱散了他的燥热,也驱散了他的暖意。

    当他被一股无助、迷茫的情绪笼罩的时候,愕然发现身旁的赵淮之正睁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平静的看着他。

    秦涓的心咯噔一下后,浑身血液一凝。

    只见身旁美的近乎妖邪的人,双目清而亮,他轻轻勾起唇角,清润的声音说道:“做了什么就该勇于承担。”

    “……”

    秦涓顿时傻了眼,啥也不敢说。

    赵淮之似乎从他的迟疑里感受到了他的不谙世事,如白纸一样干净的孩子,还不懂人间的风月情浓。

    赤子一般的心肠,狼崽一般的孤勇,还有敏锐的洞察,清澈却也沉郁的眸光……到底是什么人教出了这样的孩子呢。

    真是,一场人间绝艳的惊鸿。

    这样的孩子,若遇上了,很多人都不想放手吧。

    秦涓几乎用尽了十二年的孤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他自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赵淮之做出这等子事……就算是赵淮之引诱他也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憨憨的狼崽单纯的以为所谓的洞房花烛就是脱了衣服紧紧的抱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你若要我负责,我……不会逃避的。”秦涓说完自己都想哭了。

    量他赵淮之清风霁月,也险些被秦涓的话弄得抽吸一口气,显然他这没脾气的人都要被弄出脾气来了。

    赵淮之什么话都没有说,掀开被子下床。

    秦涓一愣,他知道赵淮之应该是生气了……却又不知赵淮之为何生气。

    他呆坐在榻上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思绪都乱了。

    直到觉得四肢冰冷,他才开始缓缓穿衣。

    也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并不喜欢赵淮之生他的气。

    甚至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担心赵淮之离开房间会不会逃走了。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莫名中,突然相信起赵淮之来。

    赵淮之再回来的时候已过晌午,秦涓给他留的菜已经凉了。

    他坐在客栈的一张桌前,刚一抬头,就看到赵淮之一身灰白交加的阑衫,头上戴着汉人学士常戴的幅巾。

    原来,他出去一上午就是为了去买新衣?

    秦涓又好气又好笑,他坐在这里发了一上午的呆,而赵淮之出去逛了一上午的街。

    对了,赵淮之哪里来的银子?!

    想到这里秦涓顿时眯起了眼睛。

    感受到狼崽警惕中略有些阴沉的目光,赵淮之便知他在想什么了。

    “吃饭。”秦涓说道。

    赵淮之温温儒儒的坐下,什么都没说,正优雅的拿起筷子,却见秦涓端起他面前的饭菜叫来了跑堂。

    跑堂的跑过来:“客官?”

    “热一下。”秦涓将饭菜交到跑堂的手中。

    跑堂很快去后厨让厨子热了饭菜过来。

    赵淮之优雅的用完餐,而后平静的坐在秦涓面前,绝艳又温柔的眸凝视着他。

    秦涓不懂,为何这人会百看不厌。宁柏也好看,妃檀也好看,他与他们呆久了,变又能找到他们的短处来,好比宁柏美中过刚,妃檀美而过媚。

    而赵淮之恰到好处,不英俊过刚,不绝艳过媚。

    他读过的宋词不多,想不出能形容赵淮之的那一句。

    许久,赵淮之低头抿了一口热茶,如画的眉目又再度看向秦涓。

    跑堂的只觉得这两个少年郎真是奇怪,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当然跑堂的没那么闲盯着他们一直看,没多久跑堂的又跑去客栈外招揽路过的商旅进店。

    秦涓和赵淮之对视了一会儿,他不会傻到直接问赵淮之为何会有银子,因为赵淮之肯定是逃出来的或者被人放出来的,若是他是逃出来的也肯定有接应他的人给过他银子。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桓州城里有赵淮之的人。

    如果连桓州这种地方都有赵淮之的人,那赵淮之未免太厉害了,那他更要怀疑赵淮之是宋国派来的人了。

    所以,他更希望是前面的几种可能。

    吃完这顿饭秦涓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从桓州向西北有沙漠及很远的草地,他准备了许多水囊和干粮。

    围上豹纹围巾,戴上狼头帽,他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赵淮之,督促他快一点。

    哪知那人浅淡一笑,又问了一遍:“真的决定去窝鲁朵吗。”

    秦涓抿了抿唇,想吼,却忍住了,他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告诉赵淮之,他要去窝鲁朵。

    轩哥的案子可能与狐狐有关,这个案子只能他来查才是最好的。

    *

    出桓州城,秦涓还是未能打探到来自大都的可靠消息,更奇怪的是桓州这里没有驿兵往来。

    但是窝鲁朵城是有蒙军驻守,有最快的驿兵的,所以秦涓并不担心这一点。

    穿过沙漠的时候遇到了几支商队,有往北边去的,也有从西边来向着桓州去的。

    从西边来的回回人组成的商队向他们打听桓州的情况,这支商队应该是知道大都有战事,于是问桓州的情况,但他们问的隐晦。

    秦涓没有说话,而是赵淮之用回回话淡然答道:“桓州无战事,不知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秦涓心下微紧,这人可真是能……连回回话也会说?这人绝对不能放走了,放走了会是个大麻烦。

    可若将这人绑在身边,无异于是带了个火炮在身边……

    只听那商队的首领连忙说道:“我们只是听人说东边在打仗,就想问问,若是有战事我们就转道去大斡耳朵,或者回京兆府(原长安)。”

    秦涓看向他们的商队,七八匹驼子精神的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们,驼子背上的货物堆的老高了,应该是一批不小的货物。

    若是打道回府可能是会折本的,所以商队首领才会这么担心大都的战事。

    “我们从桓州出来,桓州无战事,你们不妨到了桓州再打听。”赵淮之又重复道。

    “敢问两位小兄弟往何处去。”

    “去大斡耳朵。”赵淮之面无表情的答道。

    “这样啊,那我们的商队先去桓州看看情况,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商队的首领鞠躬一礼。

    赵淮之回了一礼,淡淡一笑。

    商队的人都微有愣住,只觉得这少年一颦一笑皆是风骨,美人在骨也在皮。

    穿过沙漠他们的水囊已经喝干净了,迫切的要去寻找这一片广袤草原上的河流,最好还能寻找到居住的牧民,他们的干粮需要补给。

    赵淮之一路沉默,似乎从未想过会再度踏上回窝鲁朵的路。

    他离开时,心道再也不会回来了,却没想到……

    冷风吹来,赵淮之不禁伸手撩了撩头发,却在此时察觉到一丝异样,就在秦涓也更难受到什么猛然回头之际,赵淮之比他还快,从驴子背上一跃,推他下马。

    就在他俩倒地的那一瞬间,利箭再度向他们射来,还没有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秦涓腾地而起,单手取出腰下的弯刀,锋利的白刃褪了刀鞘,利箭就在他们眼前被弯刀折断了。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这孩子反应灵敏动作之快,令人乍舌。

    利箭是带着猛烈的冲力的,他竟敢用弯刀来挡。

    秦涓对赵淮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因为摸不清对方什么意图,总共又有多少人,所以他们只能先撤离再说。

    可是对面的人太快了,射杀了他们的驴子和马,从不远处稀疏的林子里冲了出来。

    是一个商队?或者镖队?分不清他们的身份,但对方有十几人。

    秦涓想五六个人他还能对付,十几个人高马大的……

    他一咬牙,似乎是低吼了一声,正打算提起手中的弯刀向那些人冲过去。

    赵淮之的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臂,那只温温柔柔若无骨的手,此刻,这样的有力。

    秦涓诧异的看向赵淮之,显然是不理解他的意图。不动手,难道等着别人来抓吗?

    “稍安勿躁,十个人以内还好对付,但十几个人,而且他们有没有应援还不知,毕竟这里可能就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的目的是活着离开。”

    没有指责,没有教训,赵淮之对他平静的说完这一段话,而他呢,第一次有些后悔不该带着赵淮之冒险。

    他只是一意孤行的以为去窝鲁朵的路是安全的,至少比大都安全,可是他忽略了一种横行于沙漠与草原的群体,非军非民。

    马贼。

    顾名思义,是马背上的贼,马匹是他们最主要的东西,而他们是贼,以劫掠商旅和百姓的钱财而发家,当然他们也劫掠女人和孩童,他们是行走于漠北与草原的害虫。

    “有可能是你的面具引起了他们的心思。”赵淮之勾唇说道,沉敛的目光看向秦涓。

    秦涓微微愣住。金子做的面具,很难不引起注意,赵淮之说的是对的。

    这时,那群马贼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了。

    秦涓的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都准备出手。

    “别动,动就要了你们的命。”一个猛汉说道,“把你们的刀丢过来,再把手背在后面。”

    秦涓沉默了一瞬,几乎是咬着牙解下腰间吃饭用的弯刀,丢在草地上。

    赵淮之也是一样。

    另一个猛汉急不可赖的上前,目的显而易见是秦涓脸上的赤金面具……

    可是,当那猛汉正走至秦涓面前伸出粗壮的手时,陡然飞来一支箭射穿了壮汉的手臂。

    赵淮之凤目一眯。随之而来的是惨叫划破天际,四周乱了套。

    马贼们喊打喊杀,军队来势汹汹。

    铁蹄踏尘而来,将这帮马贼一网打尽。

    “跟了你们一个多月,哈哈哈,一抓就抓了一窝。”为首的人将马贼的首领踩在脚底下大笑道。

    这人武力极强,方才三四个马贼一起上,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打倒在地了。

    马贼们四处逃窜,军队的人立刻去追。

    至于那些反抗的,也被打趴在地,能力过猛的马贼死了两个……

    赵淮之不动声色的给秦涓使眼色,秦涓立刻会意,两人趁乱上马逃出百米开外,可最终还是被那个军队的领队将军给堵住了去路。

    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看着二十上下,当然可能更年轻一点,毕竟蒙人少年生的高大,往往猜不出年纪。

    和万溪一样,这个将军他也比寻常蒙人生的要白净。

    虽说有几分北地人特有的粗犷,但飞扬的眉目,风流的韵味流淌其中,是一双含笑的眉眼,谈不上特别的英俊,不经意间却带着几许温柔。

    当然仅凭外貌秦涓不会傻到以为这个将军是只绵羊,能做到将军,能身穿甲胄,一定是武力深不可测的。

    “我有准许你们逃?”年轻的将领终于看向他二人,不耐烦的挑起眉说道,“胆子真肥,我没说话你们都敢……”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一直盯着赵淮之那张脸,以至于他后面的话都没有再说下去。

    不知是不是秦涓的错觉,他感受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在看到赵淮之的这一刹那马背上的身体都在抖。

    似乎是过了许久,这位将军才大吼一声:“把他们两个给我捆起来!带走!”

    年轻的将军骑着马转身离去。

    背影之中,几分萧瑟。

    须臾,有士兵上前来捆住他二人。

    秦涓不禁扭头看向赵淮之,只见赵淮之仍旧一脸平静。这样淡然中又透着一股子冰霜的神情,他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

    只是,他的脑子有点凌乱,一时间他的思绪没有去捕捉这一点。

    他二人被士兵押上马背,不过他和赵淮之被分开了,他跟着几个士兵,而赵淮之被押到了那个将军那里。

    秦涓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认知,那个将军极有可能是认识赵淮之。

    是这样吗?

    ……

    他心底若被绳索缠绕住一般,不舒服。

    *

    入夜了,军队在草原上搭起了营帐。

    秦涓远远的看着博博怒的营帐前如竹子一般站着的赵淮之,他在思考他该怎么过去,又该如何带着赵淮之顺利离开这里。

    有士兵递了一碗肉泡馍给他,他饿极了,胡乱的吃了起来。

    他吃完了,见送饭来的士兵没有离去,而是坐在篝火旁烤火,他不禁用娴熟的蒙语询问士兵:“大哥能告诉,你们这是谁的军队吗?”

    士兵似乎是很诧异:“将军要我们好好看住你,不能怠慢,我还以为你和将军认识呢,原来不是啊。”

    “哪个将军。”秦涓追问。

    士兵大笑着说出将军的名字:“纥颜·博博怒啊。”

    这个名字秦涓是耳熟的,是曰曰口中的斡难河三大恶之一,东河郎君博博怒。

    既然是姓纥颜,那应该是曰曰嫡母那边的人,是曰曰的表哥才对,可是又不对,这么年轻就是将军的,除了孛儿只斤氏自家的皇子王孙,找不到其他人。

    博博怒的身世应该不简单。

    那他为何会认识赵淮之?

    秦涓想见赵淮之,他想搞清楚这一点。

    秦涓问士兵他的朋友什么时候回来。

    士兵:“你的朋友?哦,是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汉人吗?”

    “……”

    秦涓缓缓点头。

    士兵想了想笑道:“哎呀,你就不想他回来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在将军的营帐里陪将军呢。”

    “什么意思?”秦涓没搞懂,皱起眉问道。

    士兵的笑容逐渐有几分猥琐:“就是亲亲搂搂抱抱,一张床上睡觉,你小子还没尝过吗?嗷嗷!你踢我干啥?!”

    在说话间,秦涓已踹开这个士兵,像一头猛狼一般朝着博博怒的营帐狂奔而去。

    他无视向他冲来的士兵们,来一个打一个!

    自然,他没能进博博怒的营帐。

    因为骑兵队过来了,他们拔出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迫使他屈服!

    “打死他,好大的劲!伤了好几个兄弟!”

    “打死他!狗崽种的可真能敢伤我们的兄弟!”

    “打死他!”

    “……”

    帐外的声音自然也惊动了营帐内的人。

    赵淮之一身白衣披散着发髻冲出营帐,看着被士兵打倒在地的孩子,他的面具落在地上,被一个副将拾起来拿在手中玩弄。

    “哈哈哈,揍他可以,别揍他的脸,长得比营帐内那个汉人还有味道……”副将说着,目光里露出几分淫·邪。

    赵淮之猛地看向那个孩子的脸。

    唐诗的恢宏,宋词的雅意,全部糅合其中,美的沉敛而又张扬。

    一个漂亮的不可思议的孩子。

    龇牙时会露出两颗极好看的虎牙,他为何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呢?

    是那个孩子。

    阔别于撒马尔干的草原后,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重逢。

    谁都没有认出对方来。

    这一瞬间,赵淮之薄唇紧抿,转身间,墨发飞舞,他修长的手指握住那个副将腰间长刀的刀柄。

    银光乍现,光色森寒如冰川,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那双清绝的目染上了可怕的猩红,他的刀很快,倒下了一排,营帐前血腥味弥漫开来……

    在震惊之中,那些押着秦涓的散的散,逃的逃。

    当反应过来的副将扔掉手中秦涓的面具,气愤的和几个骑兵要拔刀向赵淮之砍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呵止住他们:“都滚!”

    身着赤红色长袍的少年将军从营帐里箭步出来,他如鹰眸般的双目似乎是含着笑的,又似乎是没有一丝情绪:“都杵在这里作甚,该干嘛去干嘛,要治疗的赶紧去找军医,赶紧滚。”

    等将士们都走远了,博博怒才看向跪在那里的孩子。一个很漂亮的孩子,这种共同认知里的漂亮,是不分种族的,或者说这个孩子的容貌,与许多种族的审美契合。

    尤其是这双野性又清澈的双眸……

    秦涓忍着疼痛向前爬了几步,捡起他的面具戴在脸上,他沉默的爬起来,转身想往回走,赵淮之愣了一下,扔掉了手中的长刀,箭步过去,扶住他。

    秦涓闷哼一声,仿佛是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推开赵淮之。

    他不知道为何生气,当看到披散着发髻,一身白衣赤着脚出现在他面前的赵淮之的那一刹那,他想到了狐狐,且满脑子都是狐狐的影子。

    或许,他担心赵淮之,是将他当做了狐狐,他们一样的容颜绝美,一样的惊艳过他的年少。

    可是狐狐始终是狐狐,是年少时撒马尔干的寒风里出现过的温暖,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取他的狐狐。

    可是,他的心里也开始放不下赵淮之了。

    他开始担心他,也害怕他受·辱。

    该怎么办……

    他踉跄的走了两步,却发现手臂被人大力抓住了,是赵淮之。

    他做什么?不让他走吗?他难受,他迷茫,他怕了,他滚还不行吗?

    “滚!别用脏手碰我!”

    可握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更紧了。

    “别碰我,你脏知道吗!你好脏!浑身都是肮脏……”他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哭了……他已经很久很久,不知流泪的感觉了。

    至少已有六年不知怎么哭了。

    他以为他爹死的时候是他最后一次哭了,没想到十二岁这年他哭了,莫名其妙,为狐狐,为他自己,也为赵淮之……温凉的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了脸颊。

    清风霁月,雅意卓然的赵淮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骂着他,却又恨着自己,他后悔带上他了。

    原来骂着赵淮之,痛快的也不是自己,不然心口为何还会如此难过。难过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他凭什么吼赵淮之,他凭什么吼赵淮之……

    他的脑子里很乱,他想他早晚要变成奴奴秣赫那副样子,就在这时他冷笑着,突然转身紧紧的搂抱住赵淮之……

    赵淮之的身体僵住了,他不敢回抱这个孩子,因为孩子方才吼他的话还萦绕在耳,他呆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心中的悸动磨灭了他的意识,他害怕又期待着……

    秦涓才十二岁,身高还没有长到赵淮之这么高,他在搂抱住赵淮之的这一刹那,突然抬起头看向博博怒站着的地方,他突然勾起唇角,也微微仰起头,亲吻了赵淮之的下颌……

    那么浅,那么温凉,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与少年的张扬。

    也是在赵淮之和博博怒同时傻掉的这一刹那,他夺过赵淮之手中的长刀,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博博怒的方向刺去。

    长刀被送进了博博怒的腹中……

    当博博怒反应过来一掌打向秦涓,秦涓被挥向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吐血昏迷过去。

    秦涓昏过去的那刹那就在想,这炼狱一般的人间,已将江左吴侬软语浸泡过的孩子,养成了一头心机深沉的狼。

    如果没有进入吉哈布大营,现在的他是否会是坐在小桥边陪谷谷一起长大的慈眉善目且温柔多情的江左少年郎……

    他昏死过去,脑海里纷乱的思绪也安静下来。

    而赵淮之,在震惊过后朝着秦涓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气急攻心的博博怒抽出插在腹部的长刀,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大喊一声来人!

    营里乱了套,博博怒的血是被止住了,但军医说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个问题。

    博博怒昏迷前对他的副将下令,这两人由他亲自审问,谁都不准动,动者问斩。

    所以秦涓和赵淮之被几个骑兵押在营帐外,一群将士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

    营帐内躺着的,可是纥颜部千挑万选出来的未来的家主。

    若是博博怒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二人肯定是要偿命的。

    *

    秦涓已昏迷过去了,一直没有醒,博博怒那一掌伤了秦涓的脏腑。

    赵淮之给他把脉,因为年幼中蛊,他学过医术也精通医理,他不停的给秦涓渡入自己的内力,想让秦涓的身体暖和起来,也想让他不再吐血。

    可怜的幼狼,他竟然会做出这等傻事,现在的他岂是博博怒的对手。

    博博怒是三年前大汗亲临大斡耳朵城,亲赐的将军,秦涓这一刀能伤到博博怒都是运气了。

    或者说是博博怒大意了。

    想起这孩子刚才骂他的话,赵淮之原本平静的脸上,那秀眉不自觉的拧紧,连削薄的粉·唇都在轻颤。

    他应该是厌恶极了他,他也该是恨死他这样的人了……

    赵淮之闭上眼眸,即便他告诉秦涓他和博博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许秦涓也不会信他了。

    当初从雪地里把他拽起来,保住他的双腿的可爱的狼儿,渐渐的将孩提时的那一份赤诚掩藏,变得阴郁又狷介了。

    赵淮之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情绪了,无悲无喜,不随心动,可是他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他还没有做到那一份心如止水,十多年的培养,因为一个孩子,他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了,他也会为了一个孩子和其他人拼命……

    不计后果。

    这样是不行的,他清楚的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他体中带蛊,十几年来师尊教导他静心禁欲,冷心冷情,皆是因为这能要了他的命的蛊虫。

    他紧闭着眼,默念着《清心咒》,可那些情绪却始终无法退下去……

    他开始在意了,在意一个孩子对他的看法……

    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

    秦涓醒来的时候,在赵淮之的怀中,他只觉得胸腔里疼得厉害,每呼吸一下都能让他疼得恨不得死去……

    好疼好疼……

    伴随着这样的疼痛,昨夜的记忆涌至脑海。

    他一刀刺进了博博怒的腹中,因为他以为赵淮之被那个博博怒碰了……现在仔细想想可能不是,时间上不对,昨夜他在吃那碗泡馍前就远远的看到赵淮之还在营帐外。

    他吃饭那会空档,赵淮之即便进营帐,博博怒了也做不出什么。

    时间太短了。

    昨夜他是气急攻心,太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不禁吃力的睁开眼看向赵淮之,他似乎是困的睡着了。

    就连闭上眼眸都如此好看。

    难怪会叫这些人觊觎。

    赵淮之……

    他想开口喊他,却只觉得口中一股黏腻的血腥味。

    他应该是受了内伤。

    这个博博怒太强了,没一掌拍死他已经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或许,博博怒不想在赵淮之面前杀了他,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因为疼痛,秦涓的目光有些涣散,他仿佛看到赵淮之唇角的血渍,还有他微红的眼眶……

    他的心口处一股疼痛感弥漫开来。

    *

    正这时一个军医的声音从营帐内传来:“将军醒了!将军醒来了!”

    一阵阵脚步声传来,将士们陆续进入营帐。

    片刻后,将士们出来了,有人向他们这处快步走来。

    当有士兵动手解开捆着他们的铁链的时候,赵淮之醒了。

    当他那双潋滟的目一睁开,士兵解着铁链的手都顿住了,呆若木鸡。

    赵淮之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那士兵深吸一口气,继续解开铁链。

    冰冷的铁链被扔在了地上。

    有人让他们站起来。

    赵淮之浅淡的眸光看向怀中睁着眼睛的秦涓,似乎是眼神询问着他。

    秦涓目光微微涣散,没有回答他。

    赵淮之心口为之一紧,抱紧了秦涓奋力站起来。

    “军医。”进营帐后,赵淮之紧张的喊道,“他需要止疼的药。”

    他的声音刚落,“嗖”的一声一个药碗朝着他扔来,他微微偏首,避开了。

    博博怒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在士兵与军医们眼中,这个昔日嬉笑怒骂皆是风情的年轻将军,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军医们没有人敢上前,甚至恨不得退到营帐外去。

    “你们都滚出去!”博博怒捂着腹部大吼一声,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说完后疼得抽吸一口凉气。

    军医们愣了一下,如蒙大赦似的往外走,其他的奴才们也连滚带爬的往外走。

    “你我多年情谊还抵不上他一个外人?”博博怒看向赵淮之,泛白的唇瓣都在颤抖。

    赵淮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而是眼疾手快的在秦涓的脖颈处一压,原本精神涣散的秦涓立刻昏了过去。

    他静默走到不远处的地毯前,将秦涓放下,在满桌子的瓶瓶罐罐中寻找止疼止血的药。

    直到秦涓吞下了药丸,赵淮之已是额头冷汗淋漓。

    秦涓不再吐血,终于安静的睡去。

    这时,帐外有两个药童进来将秦涓抬到了大营旁的笑营帐。

    赵淮之没有阻拦,等人都出去了,终于,他看向博博怒的方向。

    英武的年轻将军,曾经那双柔和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恨意。

    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知道纥颜·博博怒的真实身份的,恐怕只有他赵淮之了。

    纥颜·博博怒是大斡耳朵城年轻一代的传奇,与大斡耳朵流传的狐狐的美名不同,博博怒虽风流成性,但他的能力也相当出类拔萃,他是窝阔台汗眼中的后生可畏。

    ……而眼前这个人,他是大泽以南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0点,或者你们想几点,可以跟我说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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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狐:春天来了吗,最近怎么特别绿……

    阿奕噶:那是山清水秀,草长莺飞

    曰曰:嗯?小小武夫怎么突然这么文雅了

    阿奕噶(撩头发):那当然,哥昨夜和亲在房里交流了好久……

    狐狐:……

    曰曰:!!

    狐狐(低头抿茶):连茶杯都是绿的……

    曰曰:流弊……

    阿奕噶(直男凝视):你们想什么呢??

    曰曰:拜托各位喜欢涓涓的爹娘们关注一下作者君的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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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捂不热的道士攻X求而不得黑化受

    陈汉大定三年,守楚山八十多年的老道士羽化登仙。

    再睁眼,已是大明洪武初年,他成了某户大官家豢养的十二岁奴童(懂的,那两个字不敢搞,就是大户人家豢养的细皮嫩肉的那种……(狗头))。

    从一介奴童成为道儒集大成的士大夫。

    *

    面前的少年捧着脸问他:所以你到现在还记得那年江北那场大雪。

    他低头浅笑:嗯。

    忘不了,历人世百年,只待这一日的归来,上采周汉,下承唐宋,日月重开,衣冠不南渡!

    预收也是主攻,受年纪小一点点,HE,双处,1V1,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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