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二十七章 夺魄(4000)

    心月下击的手掌一凝,粉白透明的指甲尖端堪堪擦着脖子上松弛的皮肉。

    汪鸿卓的后颈顿时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生死一瞬,他再也顾不上修行者的骄傲和儒家读书人的体面。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脱离了心月姑娘指甲威胁的同时,便再不肯起来,以头杵地道:“是,我汪鸿卓确实是个贪图享乐、自私自利的小人!”

    “我也知道我为了幽王许给我的高爵厚禄和荣华富贵来已经落魄的后幽为官,让很多修行者们笑话,更让儒家同门们不齿。我更不该为了讨好幽王和三位皇子,就刻意与世子殿下为难……但,但我起码没有像韩奎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动辄滥施酷刑吧?我就算是打了殿下的手板,但也仅仅止于皮外伤,绝不敢坏了他的筋脉骨骼,留下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他微微抬头,对着涂山白蘅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汪鸿卓敢对至圣先师起誓,弟子虽然不肖,但也绝没有滥杀无辜,伤天害理过……我,我就算小节有亏,也绝对罪不至死!”

    涂山白蘅冷眼看着,等他说完,只轻哼一声:“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些想要杀你,如果你再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了,这便好好的去罢。”

    “等等!”感觉到背后一阵阵冷意,汪鸿卓不敢再废话,立刻大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我把世子续写先师文帖的事情说出去!但是我决计不会的!”

    心月白腻如玉的手掌再次停下,抬头看一眼涂山白蘅,见她微微点头,便撤去指尖上的妖力,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地,但一双冷冰冰的目光却寸步不离的盯着汪鸿卓,一俟白姨点头,便立时取了他的性命。

    只听汪鸿卓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连声说道:“您是前辈,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至圣先师一生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神奇之处,您应该知道,他对整个人族作出的贡献,他给修行界留下的宝贵财富,还有他传下的那许多神奇奥妙的残篇和法门……可以说,先是他老人家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片大陆的格局!

    所以,您也应该知道,先师他老人家在所有儒门弟子心目中的地位,就算再怎么不肖的弟子,就算彼此的想法理念再如何不同,但只要还没有背离儒家的精神,那就没有一个不盼着先师他老人家有朝一日能够平安归来,带领儒门再次席卷天下的!

    所以啊,如果世子殿下真的……”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压低声音道:“真的就是……可以接过先师衣钵的人,那我保护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害他?他现在年龄尚小,实力也不济,正是该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时候,老夫就算再无德无行,也万万不敢在此时将世子的神异之处宣扬出去,万一因为我的缘故而致使殿下陷入危难,别说老夫的师门饶不过我,恐怕天底下所有的儒家弟子都要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寝我皮……

    前辈,所以你留着我,非但不会成为祸患,反而能替世子殿下竖立起一道屏障,老夫在此立誓,一旦世子有难,老夫这区区残烛之身,必当先死于世子之前!”

    汪鸿卓一口气说了好多,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说了,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看了,说完,才惊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心跳如鼓,也不知道这一番说辞能不能保得住自己这条老命,只觉得排屋中静的可怕,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对自己的判决。

    判决很快就下来了,只听涂山白蘅语气微讽的说道:“我如何信你?”

    汪鸿卓心头一沉,知道上面那位乃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狐狸精,谁也别想在她面前玩什么心机手段,犹豫了片刻,感觉到涂山白蘅的气息越来越是不耐,只得狠一狠心,沉声道:“老夫……愿舍去一魄!”

    “哦?你还知道夺魄?”

    涂山白蘅挑了挑眼角,目光从绣花针上移到了汪鸿卓身上,端详了半晌方道:“先前听你一口就叫出了青丘的名字,我心里便已经开始起疑,俗世中的修行者虽多,但能熟知妖族内情的却没有几个,你不但知道,而且仅从心月施展的狐火上面就猜出了我们的来历……你不是普通的儒家弟子,而能培养出如此眼界见识的地方,天下间只有两个。说罢,嵩阳和青云,你是哪家的弟子?为什么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还要隐瞒?”

    汪鸿卓长叹一声,羞惭的说道:“我本是青云书院,祁师门下,但三十余年前便已因为行为不端,不知检点,考功牌上的七个字灭了大半,被师父开革出门了……至于为什么先前要欺瞒前辈,实在是因为不忍再提及师门,给先生和众位同窗们脸上抹黑罢了。”

    虽说是被开革出门,但汪鸿卓苍老浑浊的眼睛里竟满是泪光,提起师门时依旧是满面的庄严敬慕,显见心中对那青云书院和祁门充满了感情。那原本该是他一生中最最骄傲的时光,指点江山、粪土王侯、青衫磊落、书生意气,每一天都对天下充满了抱负,每一刻都对人生充满了理想,但只因自己行差踏错,一时失足,便成为了终身恨事。

    “原来是青云内院,祁姜门下。”涂山白蘅沉吟道:“我与他师祖有些交情,如此倒是不好动手杀你了,但……”

    汪鸿卓听到前半句,一颗心刚刚放下,可立刻又被这个要命的“但”字拎到了半空。

    只听涂山白蘅道:“一魄不够,再加一魂吧。”

    汪鸿卓整个人就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就瘫软了下去。

    年轻时他曾听先生说过,当今妖族最强者莫过于四方妖主,而青丘狐族的涂山氏,便是以青丘九术成为了南方妖族的妖主。

    当时先生曾说,青丘九术神秘莫测,奇诡异常,那不只是九种秘术,而是九类秘术,每一类里面都包罗万象,浩如烟海,就连他也无从知晓九术之中到底有些什么。先生只说九类术法里面有一个专门的分类称为“咒术”,集合了狐族千万年来衍生出的种种玄妙咒法,可以远隔千里致人死地,可以不需刑具便让人生不如死,也可以操控灵魂将修行者变成不敢违逆的傀儡。

    汪鸿卓当年修行时走的是化诗书文章入符意的符儒路子,对灵魂精神方面的研究最是着迷,在查阅了书院大量的典籍之后,他隐约知道,涂山氏那种操控灵魂的咒术叫做“夺魄”。

    并不是真的将受术者的魂魄夺走,而是以秘法在受术者的灵魂中留下印记。只要施术者不发动,受术者依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修行,什么都不受影响,但若是受术者做了什么违背施术者意愿的事情,印记一动,便可令受术者的魂魄遭受重创,轻则摧毁道心,重则神魂俱灭,便是远遁天涯海角,也是决计逃不过去的。

    他自知今日想要活命,必然要付出可以令对方相信的代价,情急之下便突然想到了“夺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索要的“诚意”居然代价如此之大,一魄竟还不够,居然还要他的一魂!

    七魄也还罢了,顶多只能影响到自己的七情六欲,探查出自己在做些什么。

    但是胎光、爽灵、幽精这三魂实在是太重要了:生死、神智、甚至是冥冥中的因果,都与这三魂紧紧相连,若是被人在三魂之中下了印记,那真是连一个想法一个念头都别想逃过对方的眼睛。而且三魂之中任何一个要是有了伤损,最好的结果也会是变成个浑浑噩噩的痴呆。

    虽说只要自己安分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影响,但这就好比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吓人也会恶心人呀!

    汪鸿卓思忖再三,情知今天这一劫是躲不掉了,便希冀的道:“前辈跟我师祖交情甚好,可否在夺了晚辈一魂一魄之后帮我美言几句,只要能得我师收我重入师门,晚辈……”

    涂山白蘅只听了半句便又捡起膝头的绣花绷子,悠哉悠哉的绣起了上面那半片绿叶来。

    心月哼了一声,冷笑着道:“区区一个六境,也敢跟我家夫人讨价还价?要么一魂一魄,要么现在就死,其余的废话少说,我跟你师门可没有交情,真打量姑奶奶不敢杀了你吗?”

    汪鸿卓心思电转,一瞬间就想到了许乐身上,如果小世子当真能继承至圣先师的衣钵,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自己能在他潜邸之际便追随左右,这未必不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机会,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只要自己从今往后好好表现,将来未必不能求得先生开恩,允许自己重归书院!

    他活了七十多岁,一身的本事,一生的声明都是青云书院给的,此生最大的耻辱就是被先生碎了刻有他名字的书院玉牌,余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求得恩师的原谅,想到这里,汪鸿卓不再犹豫,痛痛快快的应下了这桩交易。

    本以为接下来便要被夺魄,哪知那白衣美妇却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以你看来,长临续写的文章如何?”

    汪鸿卓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长临便是世子新的名字,这美妇人问的应该是世子对于《三字经》的续写如何。

    仔细回忆了一下笋儿背诵的内容,正色道:“自从先师将那几句经文流传出来,世间无数儒家子弟都曾尝试过续写,我虽不才,也读过其中的一大部分,说句公道话,世子殿下续写的这些虽然不是文采最出众的,也不是对仗最工整的,甚至其中还有很多处用典无从考证,但晚辈以为,世子殿下的行文却与先师之文最为贴近,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一脉相承。”

    “我也认为别人所写的,都没有他这么自然流畅……”

    涂山白蘅喃喃低语,随即又问:“张前辈到底是死是活,你们儒家弟子查了上千年,究竟有没有个定数?”

    汪鸿卓苦笑一声,抱了抱拳道:“自从一千三百年前,先师带着弟子们出了函谷关,就再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据说不光是先师老人家修为通天,就连他那七十二位弟子也都是**境的大修行者,但自那一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未曾在人间露面。函谷关更是崩塌成一片废墟,曾有无数厉害的修行者进入里面去探查,至今也没几个能活着回来,便是回来的也都对里面的情况讳莫如深,人们这才知道,里面被设下了许多的禁制。”

    涂山白蘅点点头,汪鸿卓所说的那几个回来的人她也认识,她自己甚至也动过函谷关遗迹的念头,但当年闯入还不到一半,便被里面的禁制给逼了出来。

    只听汪鸿卓嗫嚅道:“这些情况,前辈您应该比我们了解的更加清楚啊,怎么……”

    在他看来,涂山白蘅至少应是修行了几万年的大妖,很多自己视为历史的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份亲身经历而已,怎么现在问的问题却好像知道的并不那么清晰?

    冷不防心月姑娘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哼,妖族也不一定是修为高就代表活的年头长,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

    话未说完便被涂山白蘅抬手截断,只见她挥了挥手,显然不愿外人知道妖族太多的秘密,只面无表情的说道:“心月,夺魄吧。”

    向来僻静无人的排屋中某一个窗口蓦地又火光腾起,火光碧绿莹然,不似寻常火焰那般升腾飘忽,反而如一块凝固的翡翠,起自屋内,至窗而止。

    这片火焰升起的时候,整半个西侧的院落都变得与王宫割离开来,仿佛隐入了另一个空间。屋中的火光,包括汪鸿卓痛苦的叫声,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当天晚上,许乐是在一个小梢间里睡下的,他正房里的床已经碎成了木头块,被褥也被清荷的血污染的要不得了,幸亏方嬷嬷是个会过日子的,北迁时一路过来的行李都还没扔,住进宫里之后她居然又一件件翻出来拆洗晾晒过了,当下便收拾出两床铺盖,在左右梢间给许乐和莫文鸳分别整理出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一夜许乐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见飞来的子弹把自己的脑袋打成爆裂的西瓜,一会儿又梦见黑衣黑甲的骑兵挥刀挺枪追着自己漫山遍野的乱跑,梦里出现最多的,还要数前世父母的面容,和那个雪夜里女人临死之前望向自己的眼睛。

    哦,对了,当然少不了一白一红,两头硕大无朋的狐……

    醒来的时候,许乐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睁眼竟然已是大亮的天光,许乐一骨碌就要爬起来,三月的幽州亮的很晚,天色能亮到这个程度,至少也要过了辰正,自己可是要赶在辰时之前去书斋读书的!

    但他身子刚动,便被一双小手按着肩膀躺了回去,耳中传来女孩儿一把柔媚的声音,道:“公子醒了?心月姐吩咐过了,今天公子可以多睡一会儿呢。”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