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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勭仰首看着楼上的一切,预料之中。

    他微微红了眼,局外人谁都可以头头是道,他们好像谁都可以批判周轸,却又谁都没有资格。

    因为当初眼睁睁、轻飘飘送嘉勉走的,他们每个都有参与。倘若当初嘉勭能像周轸这样胡搅蛮缠些,嘉嘉远不会像这样紧闭心扉。

    人是感情动物,动感情就会出错:

    情浅的人,及时止损;

    情深的人,飞蛾扑火。

    嘉勭看楼上两个人,就是一对执迷不悟的飞蛾。

    “您知道答案了吧?”嘉勭问父亲,“当年与今日的嘉嘉,她都不想走。”

    其实他们都明白,却为了些人伦纲常、名正言顺的由头,让一个小孩走丢了这些年。

    小年过去,习俗上已经算是开始过年了。嘉勭打起机锋来,说记得小时候父母吵架,妈妈连夜打电话给舅舅,说要和倪少陵离婚。

    舅舅那晚可算忙坏了,庄子上一片竹林被宵小之人报复放了火,才报了火警灭了火,就收到小妹的电话,说要闹婚变。

    调和一晚上,舅舅要带妈妈回娘家,沈美贤又不肯。舅舅在厅里气得直跺脚,就这样你们还要闹离婚?

    他说这则“典故”他记到现在都没忘,历史和事实都证明了,老娘舅确实不好当。

    卧房里,嘉勭坐在床畔,头一次没男女大防的觉悟,此刻他是医者,嘉嘉是病患。

    他问她现下觉得如何?

    嘉勉靠在床枕上说好多了。

    “所以,这只是个意外走/火,不是周轸动强?”嘉勭的性子,说些轻佻的荤话,嘉勉是稍稍动容的。

    他却不以为然,冷漠追问,“嘉嘉,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只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对不对?”

    嘉勉微微低头颔首,既然成年人没有任何幌子而言,她也必须承认,那一刻她不只是被降服,身与心朝自己都很诚实地昭著着。

    好。嘉勭问话到此为止,他说嘉勉服药后的症状只是个人体质原因,他来不来这一趟,她都可以缓解。

    “我说药,也说人。”

    关起门来,嘉勭说,我说了周轸那许多,现在没人,也要说点嘉勉了。“别怪我唠叨,你和嘉励是一样的。你俩各有各的愁法,她嘛,换男朋友的速度都赶上月抛了,你呢,凡事都闷在心里,今晚不是周轸打电话给我,我们依旧只当天下太平呢。”

    “但也有意外。”嘉勭说,周轸那狼狈样,是他意料之外的。“原来我们嘉勉也会吵架的呀,能让周轸脸上挂彩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事实胜于雄辩。男人遇到他的那根软肋,确实会歇菜。”

    “嘉嘉,只凭你能让他低头这一点,我也得替他分辩几句……”

    周轸不是个粗人,相反,他活得很细致。打小在福窝里翻跟头的人,从前他和周轲并没有那么敌对,倒是对方处处针对他。久而久之,周二在多数场合才说自己是个单打独斗的人,他没兄弟,有也只是外兄弟。

    即便如此,周轲的那些新闻,他也不容许身边的人乱议论半个字。

    仅仅因为,关你屁事。

    周轸是个公与私分得很清楚的人,父与兄对他而言,是公;

    母亲是他亲缘上割舍不开的私,

    从前所谓的眠花宿柳,是不该不欠的私,

    唯有那一日,嘉励打电话给嘉勭,说嘉勉被周轸带走了,后来嘉勭质问周轸,嘉勉的那些情况你都清楚了?

    周轸答得模棱两可,但一口咬定的是,他要人。

    某种程度上,周轸和嘉勉殊途同归。他们都单单只要人,殊不知,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伴,而是两重社会关系的导入,汇聚,再凝合。

    像血液一样,你得和他相溶。

    出现排斥现象,结果只有一个下场,死。

    “嘉嘉,目前为止,你的周轸真正上心的一笔‘私’。因为他小时候就待你别而不同,这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他能轻易读懂你寄人篱下的惆怅,能先斩后奏地给你弄来一只猫,能和我们开了黄/腔后,意识到你是小孩子而后收敛……”

    正是因为这些独家的回忆,才促使了嘉勉不一样的存在。

    她是他的一笔私财富。

    所以他才那么专/制且偏执。男人的这种情绪,引导好了,就是情有独钟;

    引导不好,就只剩下予取予求。

    很荒唐是不是,嘉勭说,荒唐就对了。男人的劣根性,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

    “千万别问我如何引导,因为我的理论知识已经库存告急了……”说话的人,和煦地笑,他说他一个城外的人说教他们两个城里的人,多少有点不识相。

    单论人心。“嘉嘉,哪怕你婶婶对付你叔叔,也是要用伎俩的,这是保全保鲜婚姻的经营之道。”

    “你可以不稀罕这所谓的经营,结果就是你的婚姻死于非命。”

    这是嘉勭最后写给嘉勉的病历及医嘱。兄妹俩的谈话到此为止,因为周轸的叩门而入。

    他的破入,倪家兄妹俩面上默契地收声了,连同面上情绪都一致得很。

    周轸觉得倪嘉勭坐了他的位置,他怎么也介入不了的角力感。

    干脆拿言语冲破,“这粘贴复制的生人勿近是什么鬼,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嘉勭横周轸一眼。他可以苦口婆心地劝小妹,但于周轸,却不打算轻易揭过去,“聊那邵伟臣,前段日子去市里开医疗会,正巧在邵氏酒店。他问起嘉勉的近况,说上回她在他们酒店团建,送他的白巧很好吃……”

    周某人:“倒也不必这么详细。”

    嘉勭:“哦。”

    “倪医生,你是来问诊的。”周轸提醒他。

    “死不掉。”倪嘉勭答复家属。

    周轸明显滞了口气,再望向嘉勉,她平和安静地靠在那里。嘉勭拾起脚步就往外走,知会周轸,“没几天就过年了,你知道是你的家属就行,你在你家闹随你便,跑到我家一趟趟地折腾,当心我真翻脸。”

    “嘉嘉自己说年前的工作没忙完,住到我爸妈那里也不方便。既然这样,那么你们夫妻就内部矛盾内部消化罢。”

    “周轸,事不过三,这是你的金科玉律。”

    死不掉就活过来。这是嘉勭医者的态度。

    凌晨两点多,周轸迎风送走了岳丈及大舅哥。再进门的时候,身上的衬衫冻得硬邦邦的,再折回卧房时,暖意又烘潮了衣襟。

    他重新坐回床畔打量嘉勉时,四目相对,彼此都没有言话。

    良久,他拿着带伤口的手去盖她的眼睛,眼下他什么都不想她说了,“先睡觉。”

    他发潮的衬衫搁着一床羽绒被挨着她,也拿手臂圈着她,房里太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嘉勉没有睡着,她微微抖动的睫毛一直刮着周轸的脸颊,于无声里,他问她,“当初生病住院,是不是特别难受?”

    “……嗯。”

    不多时,沉默里,这一次是嘉勉先开口的,“也是因为生病和搬出来住,才想着把爸爸那套房子卖掉……我只是没想到梁齐众自己买下来了……”

    “疼吗?”周轸闷声问嘉勉,问她那前前后后半个多月的挂水打针,疼吗?

    嘉勉答非所问,“你送的那只猫,丢了……被妈妈一气之下,开门放了出去……端午那时已经病了,我再也没能把它找回来。”

    周轸陡然间,撑手坐直身子,听神地俯首望着床上的人,他花了冗长的时间才吃透她的意思,“你是因为找那只猫生病的?”

    周轸一身的茶渍与酒气,嘉勉看着他,不置可否,“端午是我的最后一口气,妈妈抽走了我最后一口气。她骂我和爸爸一样寡廉鲜耻,她说爸爸当年和他的学生有染,而我……”

    周轸捂住了嘉勉的嘴,“不要说了。”这一次,不是他不想听,而是已经不重要了。从他知道嘉勉在医院里无依无靠躺了大半个月开始,周轸已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没什么比她的命更重。

    “嘉嘉,哪怕此时此刻,我依旧恨毒了你母亲,是她逼你到如此地步的……可是嘉勭又批评我不够有敬畏心。是的,没什么比你的命重要,而给你生命的确实是她。”

    他应该陪她去探望她母亲的。他不该赌气的。

    那样他们就不会吵架,嘉勉就不会觉得他只把她当情人。

    他明明从来没有把她当情人。当然,也不是像他母亲那样的周太太,“嘉勉,我只当你是倪嘉勉。”

    “嘉勉这个名字最初也不是我的,是妈妈头一个孩子的,是那个哥哥的。”

    “我知道。嘉勭说过。”

    “爸爸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希望他的孩子,有错误有缺点改之之余,依旧要自我勉励。”

    “明显你没有做到。”周轸吐槽她,他说嘉勉从来不自我勉励。

    这一夜,周轸合衣陪嘉勉睡到天明才去洗漱。

    等他拾掇干净自己,重回床上时,他发现嘉勉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睡眼朦胧地坐靠在床头。周轸把手里的一杯温水递给她,

    她很配合地接过,咕哝咕哝地饮了几口,随即问他几点钟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她偏头就能看到,偏懵懂地问周轸。

    六点差一刻。

    “再睡会儿?”他试着建议道。

    倪嘉勉汇他的目光很奇妙,犹如二人初相识一般,孤男寡女在醒来的清晨,总是要互相摸索的,是确认也是探究。

    周轸重复他的话,“再睡会儿。今朝我送你去上班。”

    嘉勉不知是高明的嘲讽还是懵懂的诚实,她重往被子里钻的时候告诉周轸,“小旗开车子,他还答应我,一起顺路去吃鱼汤面的。”

    哦,他都忘了这茬了。

    “那就等他来接我们,一起去吃鱼汤面。”

    床上的人在被子里调了个个,脸朝向另一边,房里一时归于睡眠的静谧里。

    许久,等嘉勉耳边听不到任何脚步、窸窣声了,她才从被子里满满探出头来,像小鱼浮水一样,才微微露出个面,被床畔背手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嘛?”她再鲜明不过的质问声。

    属猫的呀,全没声响,更不知道在她床边站了多久,才捕捉到她的难堪。

    周轸作后知后觉状,“只是确认你有没有睡着。”

    “……”

    “倪嘉勉、”

    她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听他喊她的名字。

    “我们做室友吧,”

    她疑惑地看着一早好像神志还不清的人。

    再听他的下文:“在你没有正式原谅我之前。”

    *

    一早来接嘉勉的小旗,忐忑得眼珠子就差弹出来了。

    好家伙,昨晚跌破冰点的两个人,今朝又坐在一排。老表美其名,送嘉勉去上班。

    他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后座头枕上,嘉勉在他边上低头翻手机,气氛很诡异,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好像静得过头。小旗从后视镜里一味地打量嘉勉,好像在无声地问她,你是被胁迫的被绑架的,你就眨眨眼呀。

    老表面上那道印子隔着一夜看,淡了些,但他人生得白,衬得那道红口子还是有点鲜明。

    小旗吃瓜前线地琢磨着这二人到底是个什么阶段时,只听嘉勉开口,声音依旧冷且淡,“我来不及吃面了,师兄临时召集开早会。”

    老表酷盖答:“好。”

    小旗快急疯了,你俩到底离不离,痛快点。

    送嘉勉到会展中心,临下车的时候,嘉勉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纸袋,是上次答应小旗的礼物。上次陪嘉勉去逛奢侈品店,帮她跑腿送东西给杨太太那里,嘉勉答应送小旗钱夹的,正好昨日店员给她发新品,嘉勉择了一个送小旗,说很衬他。

    小旗受宠若惊并投桃报李,说中午顺便来这里办事,问嘉勉午餐,要不要给她带那家的鱼汤面。是真的很好吃,汤头鲜得掉眉毛。

    嘉勉没应下,再说吧。

    二人絮叨了好久,临走前,嘉勉只淡淡汇老表一眼,后者全程靠在头枕上歇觉的低气压,这份低气压等嘉勉走后,龙卷风般地卷到冯开旗头上来。

    小旗是偷看他一眼,被他逮一眼,

    三个回合下来,后座上的人开口了,“我脸上有花?”

    “你这挂着彩,去公司要不要紧啊?”小旗是关心他。

    周轸:“要紧也不要紧,他们那些个,谁没和老婆干过仗!”

    哦,合着你这是承认,你和你老婆干仗干输了。小旗这一秒还在兴奋吃瓜,

    下一秒就被老表发落了。“行了,你回去忙你的吧,嘉勉这里不消你再开车子了。”

    抵达公司总部大楼,周轸直接连车子带钥匙缴了下来,要冯开旗自己腿回去。

    睇一眼副驾上的东西,“把这个十分衬你的钱夹拿走。”

    *

    晚上回来的时候,嘉勉在玄关口看到了某人早上穿的皮鞋早早脱放在门口,

    有些意外,腕表时间才八点不到。

    年底他明明应酬能排到除夕早上,今天却回来的这么早。

    方姨正往桌上布菜,听到嘉勉回来的动静,招呼她可以洗手准备吃饭了。方姨邀功般地告诉嘉勉,她今天还额外炒了盘泡椒牛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您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二子说的。”

    嘉勉不关心菜做得如何,只问方姨,“他今天几点回来的?”

    “不到五点。”

    说话间,楼梯口有脚步声下来,嘉勉顺势搁下外套和包,径直去厨房间洗手,期间听到门铃响,

    周轸说是他叫的外卖。

    嘉勉更稀奇了,要知道周轸从来不管这些闲务,公司里有秘书替他打理;

    家里这两年,买东买西全是嘉勉在做决定,他早就习惯当甩手掌柜了。

    厨房里洗手、倒水喝的嘉勉,从夜幕四合下的窗子里看到某人跟着走了进来,他走到她左手边,嘉勉面朝里,他面朝外,问她,“白天怎么样?”

    这话他白天电话里已经问过了。

    “还好。”还好在话术里,就是有所保留的意思。

    嘉勉再喝杯中水,视线落在他手上,是外卖买药专门的纸袋子。她只当他手上有伤,买消毒药水或者创可贴的,

    周轸扯开装订好的纸袋,是盒女性紧急避孕药。

    他接过嘉勉手里的杯子,再去续水,自说自话的口吻,说原本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他吃了也没有避孕的效果……

    可是,“昨晚看你吐成那样,我懊悔死了,早知道你那么难受,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吃。”

    “今晚,你看着我吐,好不好?”周轸说着,扣出了那粒药,丢进嘴里,喝一口水,清楚地咕哝咽了下去。

    他张嘴要嘉勉检查。

    嘉勉本能地跟着他咽了口水,有点回避这药的余威,也就从周轸面上移开了目光。岂料他不肯,双手捧着她的脸,“真吃了,不信你看。”

    嘉勉挣不过他的力道,二人暧昧地在厨房里私语般地迟迟不出来。

    方姨全程做了观众加听众,口里嘟囔有词,“这大年下的,两口子和避孕药干上了,怎么作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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