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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现在的母鸡号称主妇的小银行。一家人买盐打酱油各种针头线脑, 都指望着鸡屁股呢。

    不是迫不得已,谁舍得杀自家的鸡?

    可尽管那身材敦实的胖女人又哭又闹还滚了一身的泥巴,场部领导仍然不为所动。尤其是自告奋勇的农场职工主动跑她家抓鸡时, 还顺带着在她家收出了一口袋麦子。

    就说噻, 人家赵志远晒了那么一大滩麦子, 就一下午的功夫便叫你家的鸡吃光了?哦哟, 当真没看出来, 你家鸡成精了。这袋麦子怎么来的?不就是你趁机偷了人家晒的麦子嚒。

    糟蹋老右的东西跟偷老右的东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黑五类是人人得而踩之, 根本不能被当成个人看待。但后者那是贼,而且实验田产权属于公家,这是偷盗公家财产!

    田蓝尖叫:“你把麦子都混在一起了, 你让我怎么找?每一粒麦种都是不一样的!”

    胖女人慌了, 矢口否认:“不是,这,这是我捡的麦子。”

    结果这话踩了雷,虽然麦收过后所有人尤其是女人跟小孩都会下田捡麦穗, 但这事在明面上是绝对不允许的。眼下哪怕一粒粮食所有权都属于公家。你大庭广众下嚷嚷麦子是在农场麦田里捡的,你这就是呈堂罪证啊。

    场部领导阴沉着脸, 当场下了令:“既然是鸡吃了麦子, 就杀了鸡把麦子都取出来。这些麦子是捡的, 那收回仓库!”

    鸡是小偷, 那小偷的尸体自然不能被原主人收回头,交由人民群众□□消灭最稳妥不过。

    农场职工原先就讨厌生性好贪小便宜还霸道不讲理的胖女人一家,这会儿又听说上堤坝的人可以免费吃鸡汤面。即便他们自己未必能喝到哪怕一口汤,大家也欢欣鼓舞地高喊领导英明。

    谁不喜欢看卑鄙又爱扯虎皮做大旗的小人被当场打脸呢?

    场部领导看了眼田蓝, 意味深长道:“亩产六百斤, 明年我等着看你这么长的麦穗啊。”

    田蓝一抹脸, 刚才嚎啕过头了,声音有点哑:“不用等明年,马上就能种下去。”

    旁边人都要散开了,这会儿听了她的话,疑心这姑娘怕不是个傻的。冬小麦冬小麦,秋种夏收,哪有七月份种的道理?

    就连王老师都疑惑,她虽然不搞小麦育种工作。但她清楚春小麦的生长需要一个春化过程,也就是播种之后要在0~15c经过1~2周,才能够启动开花结籽的程序。

    三江平原的七月份,即便现在发洪水,那也达不到这样的温度条件呀。

    田蓝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可以夏天种,小麦夏播可用作育种加代。现在种,秋天就能看到成果了。不然我也不会急着把小麦带过来。”

    原先围观职工里还有人怀疑田蓝浑水摸鱼,趁机帮赵志远两口子出气。谁让她跟王老师关系好来着。

    现在听了她的话,大家倒都摒弃这猜测了。毕竟哪有撒谎的人迫不及待谎言被揭穿的呢。这事倘若拖到明年,小麦到底长成啥样,谁还记得要关心啊。可她说秋天就能出成果,那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盯着呢。

    团部领导又看了眼田蓝,当场点头接下她的战书:“好,我就等着收完稻子看你的麦子!想要什么支持,开口提,组织上尽量满足。”

    田蓝抽抽噎噎:“我,我要助手。他们大学生把赌输了就得说话算话,得听我指挥。还有他——”

    她伸手指着赵老师,带着怨怼,“还有他,就是他没看好我的麦子,所以才损失这么大。我要他把麦子都种出来,挑出我的好麦子。”

    赵老师却充耳不闻,他半跪半蹲在麻袋前,就着路灯的微弱光芒,一颗颗的将麦粒贴到眼睛边,小心翼翼地挑选。

    原先还在看热闹的人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痴子呆子傻子,说的就是像赵志远这样的人。不会来事,不会做人,活该被打成老右。可这个老右又干了什么坏事呢?他只不过一心一意想培育出高产的种粮。

    团场领导皱着眉毛,似乎迟疑了片刻,才不耐烦地一挥手,勉强点点头:“行,就这样吧,赵志远,好好把麦子种出来。瞧你这个事情办的,叫人家宁甘农场的人都要看我们笑话了。”

    赵志远木呆呆的,似乎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

    他的爱人伸手推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团部领导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不会做人的个性,只转过头问田蓝:“还有什么要求吗?一并提出来,别到时候又说我们三江农场扣扣索索的,才害得你麦子没种好。”

    田蓝不假思索:“有,夏播麦子育种,我得上山找实验田。因为得培育种子,为了防止种子被污染,种植的环境还得相对安静。”

    领导想了想,抓了把脑袋,才捞出一块地方:“行吧,我批个条子,你们去七连的驻地搞实验。他们那边刚好搞了点荒田,弄一块给你们用。”

    田蓝这才委委屈屈地答应,还表示不满:“本来没这么多事的,在我们宁甘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养鸡。”

    领导还急着上堤坝去巡逻,没空再敷衍他们,直接摆手走人:“行了行了,别那么多废话,把你们的种子都收好了,别下回叫老鼠给吃了,还逼着我们给你杀老鼠取麦子。”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三三两两跟着领导一块儿上堤坝。虽然洪峰暂时退了,可谁晓得后面会不会再发起来呢?

    还有些心善的大婶过来帮忙收拾麦粒,又泛泛地安慰了几句赵老师跟王老师。有人隐隐约约表达对他们的同情:“人什么样子,大家都长眼睛看着呢。那些脏心烂肺的家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王老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连累了别人,只苦笑着道谢:“劳你们费心了。”

    她拎着湿漉漉的麦子,伸手拽还蹲在地上的丈夫:“走吧,我们回去吧。”

    赵志远像是失了魂,如同提线木偶般叫妻子领回家。分明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茫然无措如稚童。

    王老师安置好丈夫,才转过头冲田蓝叹气:“唉,你这孩子,你得罪人了。她家,不是好相与的。”

    田蓝冷笑:“因为她够坏,所以人人都得让着她吗?事实证明,坏人只有人人喊打才能天下太平。绥靖政策,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她抬头看赵志远,认真道,“赵老师,你不要想太多,农场还是支持大家搞农业研究的。现在条件再不好,也总比打仗的时候天天飞机在头上掉炸弹来的强。山上挺好的,清静,可以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

    王老师也赶紧劝丈夫:“是啊,我跟你一块上山,咱们种出高质高产的庄稼来,叫他们好好瞧瞧。”

    赵老师脸上流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他喃喃自语:“对,我要好好种小麦,种出亩产千斤的小麦。我要跟领袖报喜,我要让他们看看清楚到底谁是真革命。”

    田蓝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他被时代 ua的太厉害,还是该庆幸心中有信仰的人始终怀揣着火光,再艰难困苦也心存相信。

    她趁机夹带私货:“赵老师,你可得好好的种麦子。我看从她家搜出的麦子不少,说不定除了你的实验品种之外,她还偷了其他人的。现在麦子主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除了你能帮他们种下去,记叙实验成果外,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田蓝的瞎话张口就来,她要塞进去的是自己从空间里得到的麦种。可在眼下的背景下,她编的瞎话又合情合理。

    现在是打倒一切反动学术权威的时代。啥叫反动,啥又是不反动呢?就好像网文时代的敏感选题,你不涉及是最安全的,你一旦触碰到了,不管你怎么写都有可能踩雷,都有可能被打倒。

    这个年代的臭老九还敢搞研究的,那都是勇士。光三江农场,被打倒的农业技术工作者就有好几个。

    赵老师其实情况算好的了,毕竟他没有历史上的大问题。但那些曾经在旧机关里任过职的才叫倒霉呢,被抓去劳改的都有。

    他们研究了许久的东西,没人接手的话,那就只能前功尽弃。

    赵老师打起了精神,连连点头:“没错,我还活着,我还能做事,我要把大家做不了的事继续做下去。”

    田蓝拼命地点头赞同:“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一时的误解曲解算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业才是永恒的。人民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是对谁是错,谁包藏祸心谁又兢兢业业。”

    赵老师转过身,对着墙上的领袖画像开始大声汇报:“报告主席,我一定会坚持小麦育种事业,让咱们全国人民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他嘴里头一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面姿态笨拙地跳起了忠字舞。

    田蓝看他面上虔诚的表情,下意识地想捂眼睛。妈呀,她真是接受不能。

    她赶紧趁机告辞:“王老师,我走了啊。”

    王老师家只有一间土坯房,一张床。他们夫妻都回来了,她自然不方便再留宿。

    好在农场实行的是集体主义,虽然现在干部们都忙着抢险抗灾,但还是给他们这些营房被冲毁,暂时没地方住的知青安排了落脚地——新修的礼堂。

    王老师拿着手电筒,又抱了床被褥和凉席,招呼田蓝:“走吧,我送你过去,路不好走。”

    门关上了,屋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离开,依旧载歌载舞:“……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

    小礼堂是三江农场为数不多的砖头房之一,从外面看,即便夜色深沉,屋子瞧着也亮亮堂堂,那昏黄的灯光可真柔和,看着叫人心里头都暖融融的。

    时间还早,小礼堂里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

    头顶吊着灯,地上铺着碎砖头。原先这边打算做水泥地,但屋子刚盖好就碰上农忙抢收抢种,接着大家又忙抗洪抢险,工程便停了下来。

    王老师扫视一圈环境,立刻摇头:“不行,这没办法睡。”

    她原先以为团部是临时调来了床,或者将学校的桌子搬过来,先凑合着让大家睡觉。现在看来,现在这事根本没人管。

    碎石头地打地铺都不行,必须得垫个东西。

    田蓝虽然不是豌豆公主,但神经也没出粗到睡在石头渣上也毫无所觉。她琢磨着现在找张床不简单,还是弄个门板凑合着睡一晚吧。

    “我那屋子虽然冲垮了,但我估计门板还在,先拿过来用吧。”

    王老师点点头,勉为其难道:“先这么用吧,后面我再给你找张床。”

    田蓝笑了起来:“后面咱们就上山种麦子去了呀。”

    王老师也笑:“那好,后面你就睡我家。等屋子盖好了再说。”

    她是不打算下山来了,她身心俱疲,要陪着丈夫。

    但是田蓝一个小姑娘家天天待在山上做什么?这麦子种下地,她又不能替麦子长,还是得回农场的。

    田蓝跟王老师回到泥巴屋前,卸了门板。

    她运气不错,居然从泥水堆里找到了自己的床,可惜床已经完全垮了,还比不上门板实用。不过泡在泥水里的衣服洗洗还能再穿,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最起码的,她前两天刚拿到工资跟粮票时,除了汇出去之外,剩下的部分全交给食堂当伙食费了。否则要是被水泡烂了,她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呢。

    王老师带着田蓝打了井水,将门板仔仔细细冲洗干净,在晚风中吹了会儿,才抬去小礼堂。

    至于那两件衣服,光用水洗肯定不行。王老师简单处理一通之后,决定带回家拿肥皂好好地洗干净了,回头再拿给田蓝穿。

    对于目前的状况,做老师的人颇为不满意:“门板还潮着呢,不好睡觉。”

    田蓝却无所谓:“没关系,多垫点麦草就好。我看解放军抗击洪水的时候,都是直接在堤坝上一躺,连门板都没有呢。”

    就是她父母的同事,平常那么精致的小姐姐,给人做核酸检测时,也是和衣躺在户外地上将就着睡觉。

    跟他们一比,自己已经超级幸福了。

    王老师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也挺好的。”

    她俩进屋放下门板,又去抱麦草。

    仓库的看管员知道是知青,倒没有拦着她们,还主动给她找了今年刚收的麦草:“用这个,今天我又晒过了,没怪味道。”

    田蓝赶紧道谢,抱着麦草回小礼堂。

    没想到这回小礼堂里倒是多了个人。

    唐薇本正在屋里发呆,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瞧见两人,下意识地解释:“有人摔伤了腿,得躺在床上。我能走路了,就过来了。”

    其实她不解释也无所谓,因为田蓝她们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刚和她吵了一架,大家当真算不上朋友。

    可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在屋里瞧见田蓝对付那胖女人的彪悍劲儿,让她意识到这个小妹妹不简单,必须得郑重其事地对待。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她认为自己不应当对同志也冷冰冰的。

    对,是同志,君子和而不同。即便大家看法不一致,但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可惜她释放了善意,田蓝的态度却相当冷淡,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倒是王老师和气地问了句:“你怎么睡?我给你去找副门板吧。”

    唐薇本来手还揉着耳朵呢,揉耳朵的时候她感觉舒服。现在听了王老师的话,她瞬间阶级意识上线,严词拒绝:“不用你管。”

    田蓝立刻冷笑:“放下你的手,揉什么耳朵?得了人家的便宜还卖乖,我看你跟那个女人一个德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张口闭口革命呢,分明就是打着革命的旗号,逞自己的私欲。”

    唐薇气得快要疯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她一样,那就是一个无赖。”

    他们大学生平常也烦这人烦的要死,成天光想着占人便宜,啥事有好处就往上凑。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文化运动的名声都被这种人败坏了。

    田蓝似笑非笑:“原来你也知道你们一样都是无赖啊。别跳脚,你们看人不都是只看老右两个字吗?就因为人家里有老右,所以你们就明目张胆地占人便宜。别不承认,她偷赵老师的麦子,人赃俱获,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呢?王老师前脚帮你缓解了痛经,你手还揉着耳朵,现在就不承认这件事了,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唐薇平常就不善言辞,根本不是牙尖齿利的田蓝的对手,这会儿只能又气又怒地强调:“我们跟她不一样。”

    “对!”田蓝点点头,“你是没打王老师,但冷暴力就不是暴力了吗?你能说出王老师究竟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能,因为你清楚的知道连坐是无耻的,根本不符合我们革命者的信仰。伟大的领袖也教导我们出身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就算是老右,老右也是可以被改造好的分子。当年我们前辈搞统战工作,成绩斐然。正是因为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才成功地取得了反帝反封建反官僚主义的胜利。前辈敢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敢做?你为什么没勇气帮老右改造思想上的错误?因为你自己水平就不行,你心虚。你只会又打又骂,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大学生呢,我看你连我这个初中生都不如!”

    唐薇本来人就不舒服,现在被她一刺激,又急又怒,差点当场晕过去。

    王老师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扶着她先坐在床板上。

    就这样,田蓝都没有生出同情心,反而冷酷到底:“怎么,被戳到痛脚就要晕过去了?碰上困难就逃跑,你可真是够够的。”

    唐薇已经气得脸色通红,原本已经缓解的肚子这会儿又疼得恨不得能把她整个人都撕开。

    王老师赶紧伸出手,又帮她揉捏耳穴。好不容易缓解了疼痛,唐薇才有气无力道:“你别含血喷人。”

    田蓝嗤笑:“说的好听,那你拿出点实际行动给我看啊,证明你不怕,证明你敢深入虎穴,搞好统战工作。”

    女大学生被逼上了梁山,咬牙应战:“我不怕,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田蓝点点头,口气勉强的很:“行啊,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

    说着她老实不客气地将人赶起来,自己铺上今年新收的麦草,直接往上面一躺,若无其事地睡起了大觉。

    全然不顾人家还在痛经。

    哎哟,这些收刚晒过的麦草真是好闻,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上好的面粉做出来的馒头包子和面包。

    空间同志,懂否?来顿小麦大餐啊。

    哎呀,她真的得好好夸一夸空间大佬。人家虽然不搭理她,但她要啥给啥呀。

    就说小麦大餐,空间玩的花样可比她想象中的更美好。什么葱油饼,石头馍,奶香小馒头,红糖发糕,老奶油面包,千层饼,甜甜圈,这些只是开胃甜点。接着还有刀削面、兰州拉面、担担面、biangbiang面以及馄饨和煎饺。除此之外,各种配料炒出来的碾转,也是很绝啊。

    干掉这些之后,田蓝依然不满足,她一口小麻花,一口麦芽糖,末了还要再来一串烤面筋,小日子爽的简直要飞起!

    喝完最后一口麦仁茶,她还能笑嘻嘻地朝看不见的人眨眼睛:“不用我说了吧,大佬,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然后她就被踢出了空间。因为她都感觉到了强烈的失重感,她是直接掉回麦草堆上的。

    不过无所谓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的挎包也跟着回来了,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麦子。

    低头闻一闻,都能嗅到那股浓郁的麦香,比新麦草更纯正的麦香。多好的麦子呀,长在地里就能结成粮仓。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田蓝在吗?在的话出来一下。我是郭秘书。”

    田蓝赶紧应声:“我在,有事吗?”

    先前去军区招待所接她的郭秘书开口招呼:“你不是要去种麦子吗?动作快点,我送你去七连。”

    田蓝立刻扭头看唐薇,奇怪道:“还愣着干什么?原来你昨晚就是喊喊口号而已,顺带着再骗王老师帮你止痛啊。”

    唐薇直接跳了起来,完全没办法忍受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居然被初中生冷嘲热讽。她咬牙切齿:“不就是上山种麦子吗?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田蓝皮笑肉不笑,老阴阳人了:“是吗?但愿如此吧。”

    她走在前面,还跟郭秘书介绍:“这位是唐薇同志,大学生,主动要求一块儿过去种麦子。”

    郭秘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张了两回,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多说,只点点头道:“那行,一块儿过去吧。”

    王老师和赵老师可没郭秘书的淡定,他俩瞧见唐薇跟着一道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田蓝还在教训女学生:“我看你干活稀松的很,估计也没种过麦子。作物育种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比一般农民种田更辛苦,要经过六七代甚至二三十个世代的繁殖选育,才能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不停地观察,鉴定,检测。选种的时候需要从几万份标本中选出合适的,播种的时候麦种不能混杂在一起,等到收割必须得一株株的分开,否则脱粒的时候,你根本搞不清楚麦粒到底是从哪一株麦子上出来的。从种植前的整地、施肥、划行、分区以及规划实验,再到麦种播下去之后田间持续观察记录、管理,授粉杂交、选择材料,分类收获、晾晒,考种、室内选择再试验总结……”

    说到后面,她又突然间后悔了,相当无礼地开口赶人,“算了,我看你也不是能做这事的人。你回去吧,先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别因为和我赌气,耽误了我的育种工作,那我可不能答应。”

    这话半真半假,育种辛苦是实打实的。

    田蓝上学时,有位教授专门搞小麦育种工作的,一年365天,包括大年三十都要去田里转一转,一天不见麦子,心里都不踏实。

    唐薇原本根本没打算跟人去干什么小麦育种,她真是话赶话,被逼上梁山的。

    可现在田蓝这么个态度,完全是瞧不起她。她作为大学生的自尊心绝对不能接受。

    20岁的姑娘立刻挺起胸膛,认真地强调:“我还没开始干,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你还说我先入为主,我看你这个毛病才不浅呢。怎么就不能做?我没种过麦子,不代表我不能学。”

    田蓝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完全是没鱼虾也行的口吻:“那行吧,人手不足,先凑合着用。”

    郭秘书都被她的口气给吓到了。大学生哎,天之骄子,他自己一个高中生站在这帮大学生跟前都莫名心虚。结果这小初中生绝了,居然还明目张胆地歧视。

    果然日月换新颜,时代大不同啊。

    大家走出场部,还没上拖拉机的时候,就迎头撞上了刚从堤坝巡逻回来的大学生们。

    他们瞧见唐薇,好几个女生立刻围上来关心地问:“身体好一些了吗?别急着出来,好好休息吧。”

    当听说唐薇要跟着上山种小麦时,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让唐薇去?

    田蓝立刻强调:“对对对,就是开玩笑的。你们把她带走吧,我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她居然当真了。她哪知道什么叫育种啊。别逗了。”

    大学生们听这话只觉得怪怪的,唐薇却是直接跳起来了。她真是受够了。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小孩。这年头的大学多难考,不说文曲星下凡也是秀才种子。面前这小丫头一个初中生知道个屁。

    不说她要有众星拱月,万众瞩目的她也轮不到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张口嫌弃。

    唐薇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放话:“还没做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咱们走着瞧。”

    田蓝可有可无的口气:“行了,我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赢你们了。”

    这话当真欠揍的要命,大家很想糊她一脸。可回头看看那碧莹莹的水面种稻,再想想人家种在地上的庄稼也比他们长得好,起码在种田这事上,大学生们的确没什么底气。

    众人只能恶狠狠地放话:“行啊,上山种麦的是吧?我们一块去。”

    可惜田蓝打定了主意,要将遭人嫌弃路线进行到底:“你们到底是想去种麦子还是趁机偷懒啊?实验田能有多大?你们40多个人全都跑过去吗?呵,尝过水面种稻的滋味了,晓得种稻辛苦,叶公不打算好龙了?”

    妈呀,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孩,又是个小姑娘的份上,大家的拳头都硬了。

    高卫东恶狠狠道:“你少来这一套,我们流的汗绝对不会比你少。种稻子是吧?我们马上就去种。”

    田蓝点头,从善如流:“那行,你们赶紧做浮床,我上山刚好还可以堆肥料,到时候一并带下来,尽快把稻子种下去。”

    郭秘书听她那理所当然的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天高地厚也算是小孩子的一种能耐。

    谁知道大学生们走了没几步又折回头来。他们的同学被带走了,谁晓得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们的亲眼看了才放心。

    田蓝挺乐的,没想到这帮家伙还相当抱团。应该如此,外来户假如还叫人牵着鼻子搞内斗的话,那以后真是骨头渣都没得剩。

    嗯,就冲着他们这股劲,姐姐也绝对会把你们摁在农学的大坑里,让你们再也爬不起来去瞎折腾。

    田蓝君子坦荡荡,相当大方地表示欢迎。

    只不过43个大学生都要跟着上山,拖拉机当然坐不下了。郭秘书临时也找不到其他车子,只能遗憾地告诉大家,他们唯有步行。

    不得不说年轻人的体力当真好,昨夜已经在堤坝上巡逻了一晚上的大学生们居然毫无意见,直接表示两只脚走过去也没问题。

    只不过这帮家伙,你们走就走吧,为什么还要高高举起领袖的画像,嘴里大喊大叫:“伟大的领袖万寿无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田蓝尬得真是脚趾头都能抠出一座故宫外加万里长城。

    她真想捂住脸,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些人。可是王老师跟赵老师却红光满面,跟着挥舞着拳头高声呐喊口号。

    不知为何,田蓝看他们的脸色,总感觉像是瞧见了给寺庙捐了门槛自觉获得新生的祥林嫂。就是后面不晓得旁人因不允许他们触碰祭品。

    好几位知青都眼睛瞧着这对夫妻,有人似乎想要开口,被唐薇拉了一下,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巴。

    田蓝冷笑,很好,吃一堑长一智是大智慧。要是有人跳出来唧唧歪歪,她不介意教对方做人。

    说个实在的,要不是时代限制,谁愿意这么傻兮兮的。回头再看,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可她腹诽归腹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一块儿大唱忠字歌。否则估计等不到她上山种下小麦,她就直接被踢到沟里去了。

    田蓝在心中安慰自己,就当是开幕式运动员进场呗。举什么招牌不是举呢,喊什么口号也都是喊,意思到位就行。

    不过话说回头,这样大喊大叫,鼓舞士气,也挺有实际用途的。最起码的,整整四个小时的路程,尤其是后面两个半小时的山路,假如没口号做支撑,那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毕竟是七月酷暑,大热的天啊,走路简直就是受罪。

    好在随着山越来越高,气温也隐隐有下降的意思。尤其当山泉水从他们身旁叮咚叮咚的跳跃而过时,那股沁凉的水汽似乎都弥漫在空气中,要是刚好再来点小风,哇,真是浑身舒坦。

    好几个男生都恶狠狠地放话,等到回头时,他们一定要跳下山泉,好好地洗把澡。

    郭秘书坐拉行李拖拉机上的山,这会儿已经站在部队营房前等待。

    他瞧见满头大汗的学生和老师,笑着招呼:“赶紧过来吃饭。王老师,赵老师,你们的行李已经放到营房了。唐薇同志,你单独一间房。吃过饭就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赶紧说。过两天部队拉补给的时候,给你们一并拉回来。”

    这种亲切的语气是赵老师在山下难以听到的。夫妻俩立刻挺起了胸膛,连面上都泛着光。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感觉郭秘书有些亲切过头了。赵志远毕竟是老右,怎么能这样毫无芥蒂呢?

    不把这两口子老右身份当回事的,还有七连的官兵。

    大家在食堂吃午饭时,七连连长还特地过来打招呼。除了表达对大学生们上山搞调研的欢迎之外,人家重点就是跟夫妻俩请教:“你俩是搞农业的,你给我们看看,这个秧怎么就插不下去?”

    两口子原本一人正在喝汤,一人正在吃玉米饼,闻声他们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点头道:“那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搞得连长挺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强调:“不急不急,先吃饭再说。”

    然而夫妻俩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哪里还能安心吃下去。他们匆匆喝完汤,抓着饼子和窝窝头,就站起身表示:“我们一路走一路吃吧。”

    大学生们见状,怎么还好意思屁股继续黏在板凳上,大家都赶紧放下筷子,抓起杂粮馒头跟着走。

    田蓝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赵老师不会做人。

    也就是这群大学生,虽然邪火烧的有些旺,但总体来说还是一颗红心向国家,对于搞建设有着蓬勃的激情。要是换了其他人,就这一顿饭,保不齐人家就恨上没眼力劲儿的夫妻俩了。

    就你们能,就你先进,连饭都不吃。看你们以后还怎么能怎么先进。

    连长倒是挺高兴的,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带路。军垦农场,即便是常规作战的部队,也一手锄头一□□,得开荒种地。

    七连驻扎山上之后,同样开成了一片荒田。大家秉承精耕细作的原则,可秧苗插下去之后,根就没立住,干脆浮苗了。

    连长有些心焦:“我们队里有农村兵,说这种情况晒田就好。可是田也晒过了,种下去还是这样,补了两次秧苗都不见好。要是现在解决不了,估计今年就收不了庄稼了。”

    他如此一说,大学生们才意识到这里的秧苗的确有些不对劲。现在都已经七月份了,就是他们自己种的秧苗也早就返青,挺直了腰杆。

    可这里的秧苗好了,歪歪倒倒的,还有些叶子都发黄了,显然没能站住。

    大家左右瞟瞟,有人大着胆子开口:“是不是肥没施够啊?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不能因为在山上肥不够,就少下肥料啊。”

    连长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陪着一块儿过来的战士却未能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别说外行话了,我们这里的土不肥啊?就是太肥了,所以才有问题。”

    王老师蹲在田埂边上,伸手进去试了试,然后肯定地点头:“这边都是冷浸田吧。”

    连长点头,没有否认:“对对对,是穷山垅田。常言道:丘小如瓢深齐腰,冷水浸泡锈水飘,一年只能种一造,常年亩产一担挑。不是这种田没人种,也不会轮到我们开荒。我们也知道田太烂了,掺了沙子,晒了田,可还是这样。”

    王老师跟赵老师都蹲在田边,仔细观察一番,又围着田埂整整转了一圈。夫妻俩商讨过后,才给出结论:“水没排出去,汪在里面,所以秧苗栽不下去。”

    大学生们满脸茫然,还有人指着田蓝道:“不对呀,她的秧苗不是直接泡在水里吗?可也长得好好的。”

    王老师摇头:“不一样,她那个是活水,水里有氧气可以供秧根做呼吸。这个是死水,水又毒,秧苗就烂根了,也不可能扎下去。”

    田蓝补充道:“这是水和气的问题,还跟水温相关。像这种山谷的冷浸田的特点就是山高水冷日照少,水稻是喜温喜光热的,泡冷水的时间长了就好比咱们在水渠里呆久了,腿会吃不消的。”

    她一说水渠,学生们就恍然大悟。的确是不行,稻子就是夏天长的,那么冷谁受得了冻啊。

    王老师点头道:“对,所以我们得解决掉冷水。”

    怎么解决?挖沟排水。

    冷浸田的地下水位置高,泥土长期泡在水里,土里的营养也跟着水跑掉了,加上有机质在冷水中分解受限,就不能给庄稼提供生长所必需的足够营养。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得把多余的水排掉。挖主沟,挖环形沟,深挖沟,三沟齐下。沟的深度要达到稻田犁底层以下,不然没办法排掉水。

    王老师说了排水的问题之后,又提到了增加肥料:“这边的泥土烂糟糟的,有机质虽然多,但不容易被庄稼吸收,得针对性地补充肥料。”

    她仔细介绍了如何施肥的问题,听的连长一个劲儿地点头,还感慨不已:“这到底是专业啊,我们糊涂了半天,你一下子就讲透了。”

    有大学生小声嘀咕了句:“就是个白专。”

    田蓝做出疑惑的表情,眼睛盯着发话的人:“那你是说她懂还是不懂呢?白就是不懂的意思,白字先生白丁都是说人家没有。专又是精通,你这说人又精通又不精通的,到底想说啥?”

    那大学生想要强调自己表达的是路线问题,可又被她绕进去了。的确,白确实有那么个意思呀。

    田蓝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不客气道:“让你们帮着出主意呢,你们就站在这里发呆说风凉话吗?白吃了人家的饭,还真是白。”

    大学生们都要气死了,他们也没免费吃。虽然大家出门的时候没带粮票没带钱,但都记着账呢,到时候是从他们的支出里扣的。

    田蓝将熊孩子的精神进行到底,专门让人当场没脸:“这山上的东西跟山下的能是一个价吗?光把东西背上来,就花多少精力。占便宜就占便宜了,还非得在人面前吧唧嘴,不嫌丢脸啊。”

    大姑娘小伙子们一个个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对面就是个小妹妹,请把硬起来的拳头放下去,省得人家说他们欺负小孩。

    高卫东没好气道:“话都说完了,还让我们说什么?也没人问我们啊。”

    田蓝冷笑:“我现在问你,你倒是能跟我说个门门道道出来啊。我问你们为什么其他地方在冷浸田里掺了沙子稻田就得到了明显的改良,但这里却失败了?”

    连长来了兴趣:“对对对,这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们有兵,他们老家也有这种田,掺了沙子以后效果很好,当年就增产了100斤。”

    学生们面面相觑,还有人试探着说:“是不是你们沙子没选对呀?沙子也分很多品种的。”

    连长皱起了眉毛:“还是啥情况?就是普通的沙子,你们还当是金子呢。”

    田蓝也跟着摇头:“沙子的性状虽然有讲究,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关键。想要研究问题,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蹲下身弯下腰,别背着手光看。你孙悟空在世火眼金睛嚒,一眼能瞧出什么来呀。你们的手有没有伸进稻田里试探一下水温,摸一摸泥土到底是什么性状啊?屁事都不干,光在这儿夸夸其谈。我都搞不明白了,到底谁给了你们勇气,张嘴就来的还挺理所当然。”

    郭秘书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田蓝是在针对这群大学生。当然,他能够理解初中生那点儿暗搓搓的嫉妒心理。

    不过为了防止两边又吵起来,他主动将问题抛回头:“那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呀?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田蓝却不直接给答案,非要大学生们自己动手实践:“你们往下挖,挖完之后仔细观察泥土的性状,然后再告诉我答案。”

    连长赶紧喊停:“这可不能挖,我们插了秧的。”

    田蓝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你这一片秧都死了,除了等着烂掉,也没啥出路了。还不如现在就搞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下一步处理打好基础。”

    烂泥田都泡在水里,挖起来倒不费劲。

    高卫东带头跳下去,挖了足有半人深,才瞪眼睛没好气地看田蓝:“还要挖吗?”

    田蓝可没好脸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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