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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 107 章

    伴随着谢庄主一声嚎叫, 那人已经松手,身形一晃往后撤去。

    宋皎看着地上安然无恙的青青,叫道:“侍卫长!”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叫了出来。

    身后那人听了这声, 本是行云流水的身法突然滞了滞,可到底还是闪身消失了。

    等宋皎转身, 背后除了那被钉死在床柱上的谢庄主, 已空空无人。

    可还没等她反应, 房门猛然被人撞开:“大人!”

    是两名巡侍跟小缺宋明赶到了,巡侍们持刀在手,其中一人的身上还沾着血。

    小缺跟宋明先看到宋皎无碍,已松了口气。

    他们两人上前查看情形, 一名巡侍持刀站在门口戒备,隐隐地自夜色中还有呼喝之声传来。

    另一名巡侍却冲到床前,看看被钉挂而起的谢庄主,他倒吸一口冷气。

    伤的如此, 谢庄主竟还没有死,只是痛晕了过去。

    他整个人像是一个木偶似的给钉在上面, 双脚微微离地,鲜血已经顺着身子洒落地面。

    可最让巡侍心惊的是——这种手法跟劲头, 自然不能是宋皎做出来的,甚至连他们这些御史台的精锐也完全做不到。

    此时小缺说道:“多亏主子之前提醒了一句, 几位大哥晚上都很警醒, 还特分了时辰段轮班值夜,这才发现墙上往外冒迷香呢!想想真是后怕!”

    门口的一名巡侍盯着外头的动静,道:“大人, 此地恐怕不宜久留, 这庄园内狗腿子不少!恐怕水深难缠。”

    入内查探的那巡侍则转回来又问道:“这庄子大有古怪, 墙壁之中竟有夹层,若非大人提醒,我们今晚上就要着了道儿了,后果不堪设想,大人可无碍么?”

    宋皎还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但听到巡侍说“墙壁之中有夹层”,她心头一动,回头看看床板以及那昏迷的谢庄主,又看看青青的睡榻,便道:“无碍,幸好你们来的及时。”

    小缺刚才进来的时候满心都在宋皎身上,没顾上看别处,这时侯总算看见了木偶人一般的谢庄主,吓得惊叫:“这是、怎么回事……”

    宋皎回想之前谢庄主的只言片语,又看看被宋明扶住的青青,定神道:“这庄院确实有鬼,那谢庄主应该就是始作俑者,但现在咱们暂时不能离开。”

    巡侍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皎道:“方才这谢庄主是从屋内出来的,机关应该就在床榻之上,而且此处也有一个暗道……他方才的话里透出,底下应该是有个密室,我想劳烦两位,想法儿下去看看这底下是什么玄机。”

    两名巡侍对视了一眼,门口那人还有些犹豫:“就怕狗腿子们扑过来。”

    他们一共是四人,之前在别院打斗了一番,这两人护送小缺跟宋明冲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宋皎,这会儿还担心剩下那两位若是挡不住庄院里的人……他们再分出人去下地道,岂不是无人保护宋按台了吗?

    另一名巡侍忙走了过去,低低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那巡侍扭头往内,细看了看谢庄主的惨状,这才改口道:“既然大人有意如此,属下遵命就是了。”

    正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横刀喝问:“什么人?”

    “是我!”一声熟悉,竟是之前的陈立璧陈公子,只见他也有些狼狈地赶了来,一只手臂有些血淋淋地。

    巡侍不敢掉以轻心,见宋皎点点头,才放他进来。

    陈立璧环顾屋内,见宋皎无碍先松了口气,又看到谢庄主的模样,顿时惊怔。

    宋皎见他来到,眼底涌出几许怒色,却仍按捺着:“陈公子来的正好!”

    陈立璧又扫了眼青青:“是,宋大人无碍就最好了。”

    这会儿里间的易巡侍已经找到床板机关,他抽出一个火折子燃起,向着底下扔进去,借着亮光他回头叮嘱门口的吴巡侍道:“好生保护大人,听我消息。”轻轻跃起,跳了进内!

    陈立璧见状道:“我也去!”

    宋皎盯着他,终于没有说什么,眼见他提气纵身,跟着一跃而下。

    此刻青青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有些清醒过来,见这么多人在眼前,还迷迷糊糊地:“怎么了?主子……天亮了吗?”

    宋皎担心她看到谢庄主的丑态会吓到,便示意宋明把她往门口带。

    此时,外间的铁器交撞发出的响声渐渐小了,门口有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进来,正是剩下的两位巡侍。

    门口的吴巡侍赶忙过去帮忙,小缺也跟着跑出去。

    其中一名巡侍伤的较重,才上台阶便支撑不住跌坐地上,脸色惨白。

    另一人也受了伤,幸亏无性命之忧,他支撑着对宋皎道:“大人,之前有十几个庄丁围了我们兄弟,我们奋力砍杀了六七个,周兄弟却受了重伤,本来以为会交代在此处,可不知为何,剩下的几人无缘无故一一倒地……我们这才冲了出来。”

    那吴巡侍闻言,不由看向宋皎。

    刚才他本不放心让那易巡侍下密道的,然而那易巡侍将谢庄主之态指给他看,说道:“方才我们未必是来得及时,但幸而按台大人身边或有高人相助,那份劲力跟准头都非我们能比。”他这才放心。

    此刻听兄弟这般说,便明白一定又是那位高人暗中出手了。

    不过宋按台既然不说,那他也不便说破。只忙掏出伤药,给受伤之人包扎敷药。

    宋皎心里浮浮沉沉,她认定了暗中出手的是谁,但不知为何他竟不肯现身。

    只如今情形复杂,只得暂且按下。

    正在此刻,屋内一声响动,吴巡侍立刻按刀跳起,以为又是庄子里的狗腿。

    不料里间那拨步床上嘎嘎开了一道暗门,竟是之前下地的易巡侍闪身而出。

    他自拔步床内跳了出来,急忙上前禀告道:“大人,卑职刚才下去查看,底下确有一间密室,内有一个偌大的炉子,不知烧得什么东西,另外在底下还有几个大大的铁笼,关了好几个女孩子,有的、像是已经死了。”

    宋皎毛骨悚然,催促道:“救人!都快去救人!”

    一时间,除了重伤几近昏迷的那名巡差,其他在场的几人即刻都动了起来,小缺还犹豫着想留下守着宋皎,却给她踢了一脚:“快去!”

    当下室内又寂静如初,青青没了宋明守着,揉着脑袋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宋皎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

    她把青青往身边拉了把,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原来隔院之中,隐隐地竟有火光冒了出来!

    此刻雨已经停了,风却开始渐大,如果风卷着火,难免波及此处。

    忽然,身后青青一声尖叫。

    原来她见宋皎不吱声,又怀疑他们要离开,便忙去收拾他们的包袱,不料才走了一步,就看到谢庄主如个鬼似的挂悬在床边,吓得她惊叫起来。

    宋皎忙道:“别怕,没事。”

    青青扑到她的怀里,瑟瑟发抖:“主子,这这……他是人还是个鬼?”

    宋皎抚了抚她的背,温声道:“这是个坏人,你只当他死了。”

    青青听是个坏人,却不怕了,壮着胆子扭头又看一眼:“这是那个……庄主?”

    才说了这句,只听一声低呼,原来是那谢庄主幽幽醒来。

    浑浊的眼珠转动,他先看见的是宋皎跟青青,一时叫道:“我的……药……”

    青青大惊:“他还没死!”把宋皎抱的更紧了。

    宋皎摸摸她的头,望着谢庄主道:“现在什么药也救不了你了。”

    谢庄主愣住,然后他慢慢低头,当看到自己是何情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厉声惨叫起来。

    青青把头拱入宋皎颈间:“他叫的像是一个鬼!”

    宋皎忍不住笑笑,对青青道:“你别理他,他已经逃不了了。外头像是走了水,咱们恐怕要离开,你快去收拾东西。”

    青青虽讨厌这个老头子,但一听说行李,她忙松开了宋皎:“对了我的东西!那可不能丢了!”

    这小丫头一路上把她的包袱看的紧紧地,像是小守财奴,这招声东击西果然奏效。

    眼见青青没了惧意,宋皎才往前走了几步,她看着那惨叫的谢庄主:“你在这儿,祸害了多少女孩子?”

    虽然陈立璧并没跟她说什么,但方才跟谢庄主交锋之时,仅靠他的三言两语,宋皎大致明白了这庄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庄主惨叫:“放我下来!”

    宋皎问:“除了这底下的密室,别的地方,可还有没有人?”

    因为疼痛,谢庄主的脸已经开始抽搐的狰狞了:“你、你……你这个贱人,坏我好事!一个女人居然敢假冒朝廷官员……”

    青青正在拿包袱,听到这句,又惊又恼,跑回来道:“主子,他怎么知道你……”

    宋皎制止了她:“你去看看门口的巡侍如何。”

    青青虽有疑惑,却立刻领命,赶紧跑了出去。

    宋皎盯着谢庄主道:“之前洗澡的时候,自然就是你在偷看了,对么?”

    当时青青说冷飕飕的,宋皎还以为没有风,水也不凉,这小丫头怎么就冷了。

    然而就算不是风吹,还有另外一种法子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那就是,在她们沐浴的时候,有人在偷窥。

    之前正是因为想到这个,宋皎才察觉了不对,听到巡侍们说这墙壁上有夹层暗道,就更确信了。

    谢庄主的脸狠狠抽了两下,盯着青青离开的影子,丧心病狂地说道:“就差这一味药了……这么灵透的处子,做成炉鼎入了药,自然可以助我长生……”

    如果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宋皎真要上去狠狠地扇这老东西的脸。

    “你要长生,先告诉我,除了此处密室,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你又到底捉了多少女孩子。”

    谢庄主盯向宋皎,突然笑的阴森:“有,当然是有……不过都已经是炉渣滓了……”

    床板上连声响动,陈立璧先跳了上来,他怀中抱着个小的可怜的女孩儿,走过来放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又转身跳入密室。

    宋皎心头一凉,盯着那被送上来的女孩子,看起来似只有五六岁,乖而可怜地蜷缩在地上,竟不知生死!

    她正欲仔细查看,却是三名巡侍跟小缺又抱着四个女孩子上来。

    巡侍们还算稳得住,宋明却是双手空空只管发抖,才上来,就转身向着旁边大吐起来。

    易巡侍道:“还有两人……大人且稍等。”

    宋皎说不出话,只一点头。

    小缺的脸更黑了,失了魂儿一样:“主子,这简直是……”

    宋皎深深呼吸,只道:“别说话,救人要紧。”

    青青正在照看那重伤的巡差,听见里头动静便跑了进来,一眼看到地上的那些女孩子,她呆站原处,这简直是比看到谢庄主被钉在床柱上更可怕百倍。

    被救上来的女孩儿们多数都已经给折磨的形销骨立,她们本来年纪就不大,如此更是小的可怜,她们聚在一起,那些意识清醒的因不知要面对什么,怕再度落入魔掌般,像是走失的羊羔似的发着抖。

    宋皎竟不知要安抚哪一个好,只尽量镇定的说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坏人已经给拿下了……”

    其中有两个女孩儿听见她的声音,怯生生地抬头看过来,宋皎竭力地笑了笑:“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她这会儿只穿着便服睡袍,头发因为先前拔去了簪子,还是散开着的,看起来清丽温婉,宛若画中人。

    而对这些惊弓之鸟苦头吃尽的女孩而言,她极是温柔和善的笑容就如同绝境之时的一点温暖的阳光。

    宋皎试着张开手臂,将面前的一个孩子抱住:“别怕!不怕了!”

    那女孩抖了抖,但这个怀抱如此温柔而温暖,她忍不住靠在宋皎怀中,哇地哭了起来。

    又有几个女孩子蹭过来,像是看到母亲一样,她们纷纷地将宋皎抱住,一时哭声连成了一片。

    小缺眼睁睁地看着这情形,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默默转过身去。

    青青原本还有些疑惑惊惧,看到这里便反应过来。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谢庄主。

    青青毕竟是被卖过的,也听说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含着泪叫道:“是你!”

    她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主子无缘无故要收拾行李走,但是看到这些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儿,隐隐想起之前半昏迷的时候,是宋皎拉住了自己,而这个谢庄主……

    要不是主子,她的下场,应该会比这些女孩更惨。

    青青浑身发抖,蓦地看到地上的半截拐杖匕首,她上前几步捡了起来,冲过去向着谢庄主身上乱戳过去:“畜生!我杀了你!”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在盛怒惊惧之中,匕首戳在谢庄主身上,位置只在腹部左右,并不足以致命,但叫他肠穿肚烂,血肉模糊,却是恰好。

    谢庄主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宋明忙上前拉住青青,小缺见她挥刀毫无章法,也怕她伤了自己,两个人又拉又拽,把青青拉开了。

    底下三名巡侍跃上来,又带了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已经死去了,之前宋明本要抱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自己先快要崩溃了。

    易巡侍道:“底下已经无人了。”又格外放低了声音:“属下们检看过那炉子,似乎……有些骨骼残渣。”

    虽早有预兆,听到这种话,宋皎的心还是猛地一颤。

    另一名吴巡侍掠到门口看了会儿火势,回来道:“大人,风向不对,咱们该尽快离开。”

    定了定神,宋皎吩咐:“还有一件,你们去捉两个活口,不管用什么法子得让他们开口,看看这庄子里是否还在别处囚禁着人。”

    巡侍们才要领命,只听一个声音道:“不用了,活的都在这里了。”

    原来是陈立璧,他是最后一个上来的,脸色郁郁的。

    宋皎未必肯全信,这会儿她怀中的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弱弱地说道:“姐姐,别的地方没有了。死掉的都给扔在炉子里了。”

    宋明就在宋皎的身后,听到一声“姐姐”,他微微一震,却又觉着这必然是女孩子们心神失常,看不清或者叫错了而已。

    宋皎却很不愿意小孩子的嘴里听到这样残酷的话,她把孩子的头往怀中轻轻一摁。

    忍着眼中的潮湿:“带上人,走。”

    小缺惦记着马车跟驴子,便同一名巡侍出门先去料理。

    救上来的有七名女孩子,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易巡侍跟陈立璧一人抱两个,宋明也抱了一个,青青搀扶了一个,吴巡侍去抱那重伤的同僚,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而去。

    此刻火已经卷了过来,火舌吞噬了半边屋角,屋内逐渐炽热起来。

    易巡侍走在最后,催促道:“按台,还是快撤。”

    宋皎看看地上已经死去的那孩子,俯身过去将她抱起来。

    易巡侍怔住:“大人不可!”

    怀中的孩子很轻,简直像是什么都没抱,宋皎转身要往外,耳畔听到一声低呼:“放、我……”

    易巡侍见拦不住她,便不再多言,只看看谢庄主:“大人,这个……人要如何处置?”

    他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人”。

    宋皎看看屋角飞快袭过来的火舌。按照她的作风,本是该把人解下来,回头细细审问,以律法判处。

    但是这次,她想违背一下自己向来的信条。

    宋皎淡淡道:“不用管,就让他自己也当一次炉渣吧。”

    她抱着那女孩子,迈步往外走去。

    易巡侍点点头,回头向着谢庄主啐了口,也抱着孩子追上。

    等所有人都离开庄子后,身后的庄园已经被汹汹地烈火吞噬,像是个大号的火炉。

    仿佛还能听见谢庄主惨烈的喊声在火中回荡,青青没有一刀把他戳死,实在是一件好事。

    燃烧到极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上都隐隐颤动,大家惊而回头,见庄院上升起一团云朵似的火焰,是有什么爆炸了。

    女孩子们都给送上了马车,青青跟宋明拿了水、干粮以及伤药去照看着。

    但之前那重伤的巡侍已然咽了气,其他三人跟他一起出京的,感情甚笃,自然不免难过。

    宋皎靠在马车旁边,闭上双眼,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宋大人,”是陈立璧的声音,他走到宋皎身前:“我……”

    宋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这张脸,突然抬手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陈公子的脸侧了侧,捂着脸,没有做声。

    其他三名巡侍见状,虽不知如何,却都身子绷紧,等候宋皎的命令。

    宋皎上前一步,盯着他道:“你明知道这谢庄主是禽兽不如,你却并不告知本官,你是故意的把青青当成诱饵是不是!”她怕青青跟车内的女孩子们听见受惊,故意压低了嗓子,却压不住那股怒火。

    陈立璧深深呼吸:“不错。”

    宋皎还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冷不防小缺道:“主子别动手,你的手嫩,别反而伤着,让我来就行了。”

    他虽不知事情如何,却也听出宋皎的意思,掳起袖子就要上前。

    陈立璧哑声道:“我并没有想害青青姑娘,只是想要借她让这个老恶鬼现形而已!”

    宋皎制止了小缺:“你为这一己之欲,可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我们提防不及,尽数遭了毒手呢,你赌得起吗?”

    陈立璧竟笑了笑:“小人知道宋按台的能耐,料想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不至于就会轻易栽在这里。小人也想借大人之东风彻底将此处连根拔起,这确实是为了一己之私欲,因为小人不得不这么做。”

    宋皎打量他的脸色,想到他之前奋不顾身跳下密室,却又最后一个上来时候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

    她问道:“你……莫非在找人?”

    陈立璧猛地一抖,他深深看了宋皎一眼:“竟瞒不过大人。”

    陈公子的身份倒不是捏造,他确实是前面孟州县的县尉之子。

    四年前,陈立璧带着才六岁的小妹逛街,才松了松手,那女孩子就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孟州城都不见踪影,家中悲痛欲绝,母亲因此郁郁而亡。

    此事成了陈立璧的心病,他本来是该去考武举的,却因而荒废所有,只在天下四处游走查探,却一无所获。

    不过他倒是结交了一票江湖人士,又因他是官宦之子,在官场之上也颇吃得开,京内之人慕他之名,才得以前去尚书府赴宴。

    半月前,陈立璧自京返回,在前头镇上跟之前认识的一个跑江湖的朋友吃酒,这朋友知道他在寻找四年前丢失的妹子,便跟他说了一件事。

    原来前年镇上也出过一件当街抢掠孩童之事,被发现的及时,把那人打的半死,押送了官府。

    本朝对于抢掠贩卖孩童,惩罚极重,轻则流放做苦役,重则斩首,据说县官当时便将那人流放了。

    可据知情人说,曾又见过那凶徒在街头出没,并不像是被流放的样子。

    这本是件很不起眼的事,但陈立璧为找妹子,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当下问明了那人的样貌,就在周围三镇日日巡行。

    他并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找,而是格外留意那些带着女童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五日前他总算发现了那相貌相似的人,而当时那人也正盯着一户人家门口玩耍的小女孩儿。

    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陈立璧几乎就确定了一定是他把自己的妹子掳走的,那种饿狼看着猎物的眼神,令他恶心且愤怒。

    他耐心地等着,直到那人把手探过去的时候,才露了面。

    屋内的家长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忙跑出来,却只有小女孩儿坐在地上哭,并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起初那人以为陈立璧是官府之人,竟并不恐惧,然而陈立璧没把他交给官府。

    这几天他行走江湖,武功精进,也学了不少的手段,折磨起人来自有一套,那人起初嘴硬,后来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终于招认了,他确实是偷抢拐带过不少的孩子,但并不是卖到别处去,而只有一个主顾。

    据说那个主顾,是要养这些女孩子做丫头使唤,从小调理的。

    但什么人家一年要十几个丫头,还得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而且起初这主顾不肯告诉他地址,只约定了一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后来这人贩子存了个心眼,暗暗跟踪过一次才知道,正是这无名山庄。

    虽然明知有异,但钱财迷人心。

    陈立璧问他,四年前是否在孟州拐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这人也说不准,只说仿佛是有这么一件事。

    陈立璧问了地址,打听到此处的谢庄主,年纪老迈,年青时候是个大财主,不知哪里遇到个道士,便立志修道以长生,因在此处山庄闭门不出。

    “他们将门看的很紧,我费了点手段才住了进来,”陈立璧道:“入住当日我便觉着不对,倒好象总有一双眼睛暗中盯着我似的。”

    走江湖的经验让他格外警惕,虽发现异常,但对方并没有对自己下手,而他一时也找不到把柄。

    直到那夜,宋皎带了青青众人来投宿。

    在看到宋皎自马车内露面的那瞬间,陈立璧认出了她就是京内的那位宋侍御,他觉着……兴许是老天开了眼了。

    宋皎听他说完,默然:“那你的妹子……”

    陈立璧惨笑了一下:“已经四年了,我知道妹妹只怕早不在了,但我终究要寻一个结果,现在……”

    他回头看向那被大火覆灭的山庄,抬头轻轻地吁了口气。

    在野地里熬了一夜,次日启程,陈立璧亦是随行:“前头便是孟州,请按台大人一定容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赔罪。”

    宋皎正盘算着该如何安置这些女孩子,正也需要陈立璧帮忙,便答应了。

    进了城后,却并不往陈府去,只在驿站住下。

    才入内,门外孟州知县、县尉等来见。陈立璧道:“我知道大人必有所安排,提前通知了本地知县,请大人勿怪。”

    不多会儿本地知县入内,寒暄见礼,宋皎便道:“本官昨夜经过无名山庄,救下了几个女孩子,他们有的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劳烦知县大人细查户籍,将她们安置妥当,另外本官也会发公函给西州,牟县两地官员,配合行事。不得马虎。”

    知县领命,又请她往县衙去住,宋皎回绝。

    等众人去后,宋皎又叫了易巡侍来:“拿令牌去牟县,传知县速速前来。”

    陈立璧告知他查探寻人之法后,又告诉了宋皎,那人贩子便是在牟县给判处,后又无恙归来的,而那山庄也自属于牟县地界,可见知县至少是疏忽渎职,办事不力。

    忙完之后,已经中午,青青跑了回来。

    她一直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子,青青善谈,又因为同龄的缘故,那些女孩子们惊慌渐去,又有了吃喝,眼中渐渐都有了一点光。

    青青跑过来,趴在桌上对宋皎道:“主子你忙完了没有,那些妹妹们问我,你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呢。”

    “怎么,她们想见我?”

    “是啊,都记着你呢,就是……有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宋皎有点担心,以为是她们身体欠佳。

    青青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说主子是、是‘姐姐’。我怎么纠正,还有好几个没改口的,不信你是男……咳。”

    宋皎一窘,继而笑笑:“罢了,随他们吧,对了,你仔细问过她们的来历了没有?”

    青青道:“我留神问着的,都存在心里了,就是有的实在记不起来了。”

    说话间宋明从外回来,拿着好几个包袱,青青忙问:“这都是什么?”

    宋皎道:“都是些衣物之类,现在安顿下来,也该叫她们洗洗澡,换上这些新衣裳。”

    换了新衣裳,把过去的都统统扔掉,以后,这些孩子们该被极好的疼爱。

    青青看着包袱里的衣裙,怔在原地,眼圈发红的,她竟哭了出声。

    宋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青青哭着道:“主子真好!又心细又体贴,为什么这么好!”

    宋皎哭笑不得:“别哭了,叫人听见以为我欺负你。”说着吩咐宋明,叫让驿馆的人准备热水香胰等。

    好不容易打发了宋明跟青青,宋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公函,她得就昨夜的事,再写一封公文回京。

    但如今虽时过境迁,想起昨夜,心底仍是怦怦窜动。

    圣人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现在看来,世间的恶人更是恐怖已极,毕竟天灾无可避免,但**却只出于人心之一念善恶,而有的人,宁肯做在世恶鬼。

    她希望天底下如谢庄主这般顽恶之人只有这一个,但心里清楚,这不可能。

    可不管如何,只要遇上了,她就绝不会饶恕。

    宋皎抬头闭眸,想了半晌,纸上没有写下一个字。

    但在这极静茫然之时,宋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诸葛……”

    她喃喃了一声,室内只有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又静静落下。

    隔了片刻,宋皎又道:“侍卫长,我知道你在。请现身吧。”

    仍是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现。

    宋皎吁了口气:“你不出来,那我可要写信回去了,我只告诉太子殿下,你违背他的命令偷偷跟着我,这可、大损东宫的颜面啊……”

    话音刚落,门外人影一晃,诸葛嵩立在门侧。

    就如同在京内无数次般,侍卫长默默地瞅着她:“宋按台想做什么?”

    目光相对,宋皎笑了笑:“果然是你。”她就知道昨晚那身手,那气息,必是侍卫长。

    诸葛嵩迈步走了进来,他仿佛比之前更清减了,脸色冷冷淡淡的。

    宋皎也是不知说什么好,手中的毛笔转了转:“侍卫长怎么还跟着我?那天……太子殿下在三里亭所说的话,你莫非没听见?”

    “听见了。”

    “既然听见了,自然该明白殿下的意思,”眼前又出现那日的情形,心里很不自在的一阵阵抽痛,宋皎却是笑了笑:“殿下叫我死在西南道,不叫我回京,昨晚上的机会可是甚好。”

    诸葛嵩道:“昨晚的机会确实甚好,我现在却也有些后悔,大概是不该出手的。宋按台若死了,对殿下来说,自然一了百了。”

    宋皎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何又要出手呢。”

    诸葛嵩道:“因为我怕。”

    宋皎道:“你怕什么?”

    诸葛嵩道:“我怕一了百了的还有别人。”

    “是谁,是……侍卫长你么?”

    “我可当不起,”诸葛嵩冷笑:“你知道是谁。”

    宋皎的手抖了抖,一点墨汁掉落纸上,慢慢殷开,**的,像是掺入了那日的雨。

    她被迫抬眸看向别处,半晌才道:“这才真的是当不起啊。”

    把那张污了的纸挪开,宋皎想了想:“不管如何,多谢昨夜侍卫长救命之恩,但你还是回京去吧。免得太子不喜。”

    “我也想回去。”诸葛嵩回答,“但是不能。”

    “为什么?”宋皎问。

    侍卫长板着脸:“不知道。”

    诸葛嵩确实是没法儿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主子之反常,已经连他都摸不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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