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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宋皎只是逼于无奈才穿了赵仪瑄的团龙衫。

    她知道该以太子的名号压制宵小, 振奋士气,她却没想到,其效更在她预料之外。

    西南道偏僻, 虽知朝廷,但从不见天颜。

    就算是官吏, 也有很多像是之前王知县一般贪生怕死的无能草包。

    像是周县尉一样肯干实事的,却总被打压。

    官场的风气甚是不好。

    如今来了一位能干的巡按御史, 又在危难之时跟百姓同生共死, 这已足够惊动军民了。

    又见巡按大人身着太子亲赐的龙袍,如太子亲临坐镇岳峰, 一时之间百姓们心中的感慰也是无法形容。

    很快地一传十十传百, 满城百姓都知道巡按大人是受了东宫太子之命,坐镇于此, 皇廷荫庇, 朝廷并未遗弃他们, 区区山贼算得了什么。

    当时在场的百姓们,无不津津乐道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那位相貌奇美的青年御史, 身着龙袍, 威贵天生的,不由分说下令砍了王知县的头。

    那个草包知县,在岳峰出事的最初就打发了家眷去了永州避难的混蛋,终于真的死了!

    这可比只把人抓起来……不知后果如何要直观震撼的多了。

    所谓恩威并施, 便是如此。

    至此, 非但那巡按大人受了重伤的谣言不攻自破, 而且就算在此之后更有人散播什么巡按逃离之类的鬼话, 也定然无人再去相信了。

    这日黄昏, 永州的战事有了变化。

    永州之后的庆州得了消息,派了兵马前来驰援。围困的山贼们开始溃退。

    但是岳峰这边,派去复州求援之人竟未回来。

    县衙之中,宋皎隐隐觉着不安,假如贼人在永州铩羽而归,那岳峰就是他们出气的对象。

    周县尉也意识到了,是夜,亲自带兵巡查。

    出人意料的,这一夜竟很安静。

    非但如此,第二天,又是平安无事。

    周县尉扛了一晚上,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贼人兴许是第二天来,谁知又等了一个空。

    派了探马去侦查,下午之时回来说道,别处并不见贼寇踪迹,倒是琵琶山那边仿佛有些兵马调动,初步判断贼人是铩羽而归了。

    周县尉当然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毕竟倘若贼人回山,岳峰就不至于陷入险境。

    但是他还牢记宋皎的预言,所以并不敢很放松,只忙回衙跟宋皎禀告这个消息。

    宋皎听后,也觉着狐疑。

    她本来料定贼人定然不会舍弃岳峰,就像是饥饿的豺狼,他们本想把永州这块大肥肉一口吞下,谁知竟没吃成,当务之急,自然是在岳峰狠咬一口。

    但她觉着自己毕竟不是指挥打仗的将领,未必会料事如神。

    如今竟说贼人已经回了山,难道他们在永州折损了不少人马,所以无力再战了?

    倘若是因为这个,倒不是不可能的,若岳峰因此解除兵临城下之困,却是大好事!

    周县尉道:“大人放心,卑职还会命人继续巡查,毕竟贼寇狡诈,不可放松才好。”

    宋皎深以为然,又看周县尉脸色憔悴,便温声道:“周大人也要留心身体。”

    周县尉先前被王知县欺压的简直没了脾气,如今得巡按如此相待,竟是感激无以名状,他心头一阵涌动,抱拳道:“大人且不顾惜身体,卑职又算了的什么?”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从永州逃难回来的百姓,说起永州的情形。

    原来果然有贼寇混入了城中,幸亏人数不算极多,城中千户长又奋力杀敌,这才勉强地抵住了贼寇里应外合之计策。

    但就算如此,半个永州城都给冲击的不成样子了,若不是庆州的援军及时赶到,只怕永州也不免落入贼人手中。

    而那些之前赶去永州避难的岳峰镇民也是死伤大半,据说王知县的夫人也在乱兵之中被砍死了。

    黄昏渐渐地降临,细细地雨丝又开始飘落。

    城中百姓备战了一天两夜,也听说贼人可能回山了,不免都有些安了心。

    天空阴云密布,而城中万家灯火,看似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宋皎亲自出衙门,登上城楼,观察了一下城外的情形。

    永州方面仿佛已经平静下来,而城外也是一片安静,并没有任何兵马异动。

    而往东边远眺,隐隐地还能借着一点希微的残阳,看到那边儿微微地亮光,那是尚有永河泄洪的遗迹。

    前夜之后,城中百姓们知道是东边的河堤溃决,众人都说这毕竟是因为巡按大人亲临,所以上天眷顾,这才决了那边的河堤,保全了岳峰此处三千的军民。

    宋皎看着那点白光闪烁,心里却又想起诸葛嵩。

    永州大乱,岳峰备战,侍卫长到底去了哪儿?有什么天大急事?

    他的伤到底又怎么样了。

    身边周县尉道:“大人,还是先回去吧,城头风大,这雨恐怕也会大起来。”

    城头的风吹的旗帜烈烈,雨丝变大了些,被风卷着打在脸上有些丝丝似疼。

    城头的士兵们身着铠甲,身边是周县尉按剑陪同。

    宋皎慢慢地吁了口气,心中生出一种不真不实之感。

    一个多月前,她还混迹京城之中,当一个太平盛世的侍御史。

    如今,她竟飘零于西南,且卷入了这场不可预知的乱战之中。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宋皎看着眼前此情此境,不由想起了李贺的一首《雁门太守行》:“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

    周县尉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人,这首诗卑职也知道。”

    他毕竟是武人,别的文绉绉的自然不感兴趣,但这个不同,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从军诗。

    宋皎笑道:“想不到县尉竟是知己。那我们就一块儿‘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吧。”

    这首诗的前六句,说的正是战事的惨烈,战场的情形。

    但是后两句的意思,却是说为报答君王的提携跟知遇之恩,宁愿手持宝剑,为国战死。

    确实同他两人此时的心境跟境遇不谋而合了。

    宋皎下城楼的时候,雨果然又大了些,小缺替宋皎撑着伞,听到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周县尉道:“幸亏先前东边的河道决堤了,不然这雨继续下的话,连岳峰这里都危险了。”

    宋皎点点头:“新修葺的城墙如何了?”

    周县尉道:“这两天逐渐坚固,就怕这雨更下的大……”

    宋皎心头一沉。

    下了城楼,正要上车,无意中转头,却仿佛有一道影子在身后晃过。

    宋皎的眼神一变。

    小缺正在她身后:“主子,快上车呀,都要淋湿了!”

    宋皎不理他,试探着叫道:“侍卫长?”

    无人应答。

    周县尉一怔,小缺也愣住:“主子,您……”

    “诸葛嵩!”宋皎提高声音,仍是没有人出现。

    小缺转头看了看周围:“你看到侍卫长了?莫不是看错了?”

    身旁易巡侍想开口,又低下了头。

    宋皎眉头紧锁,竟往前几步竟走到雨中:“我知道你在!给我出来!”

    小缺吓了一跳,忙要上前给她把伞撑住,宋皎将他推开:“你还不出来!是要让我一直站在这儿等下去吗?”

    直到此刻,才有一道人影自前方城楼下默然现身。

    宋皎眼睁睁看着这道人影,惊喜交加,她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侍卫长!”忙向着他紧走了几步,又换小跑。

    越来越近了,她看清诸葛嵩苍白的脸色,两只眼睛显得格外漆黑。

    宋皎蓦地想起小缺说他伤重,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

    就在这时,诸葛嵩的身形忽然一晃,竟是往前倒了过来。

    宋皎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扶住,却几乎给他带的倒地!

    可就在这会儿,身后是易巡侍跟周县尉赶到,一个扶诸葛嵩,一个扶宋皎,才堪堪稳住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县衙厅内,一灯如豆,易巡侍道:“侍卫长之前在水中受伤,伤在腰腹,本来不宜再动,但他担心永州河堤之事,便亲自前往查看,幸而及时处置了险情。先前按台大人遇刺,也是侍卫长及时出手救援,他怕按台担心他的伤,才没有现身,也叮嘱我们不要乱说……”

    他总算说了实话。

    宋皎静静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人还在长河之中,被那些苦雨掺杂的河水浸泡着。

    她垂着眼皮:“他既然伤了,为何不叫他安静地养伤,为何竟又跑到外头?”

    易巡侍道:“卑职也劝过了,但是侍卫长不放心,他觉着……城中仍有危险,所以执意要跟着按台大人去巡城。”

    宋皎微微抬头,闭了双眼,也掩住了长睫底下细碎的泪花。

    “真是个……”她本能地要骂一句,但又不忍心骂出来。

    县衙内室。

    大夫看过了诸葛嵩腰间的伤,战战兢兢道:“回按台,这位大人伤的极重,又因未能好好保养,伤口已经有些溃烂,之前虽没有损及内脏,但若长此下去,只怕……”

    他一脸的绝望,把宋皎看的心凉:“休要胡说!本官不想再听见这些颓丧的话。”

    她很少对人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吓得那大夫瑟瑟发抖。

    宋皎忙定神,把语气放的柔和些:“请您莫怪,本官只是一时过于焦心,伤者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容他有事,还请老大夫万万尽心,拜托了。”

    她拱手向着对方深深地做了个揖。吓得那老先生急忙也跟着鞠躬:“大人切莫如此,老朽一定竭尽所能就是了。不过,老朽实话实说,这位大人的伤着实棘手,而老朽也不敢说能保万全,但……老朽可以向大人推介一人,那位的医术,只怕满城的大夫都不能及,就是……此人性情甚是古怪,而且……”

    他很为难地,欲言又止。

    宋皎正要询问,周县尉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道:“你说的,莫非是孤孑亭的恨无伤吗?”

    老先生低头:“正是此人了。”

    宋皎听这名字古怪,却忙抓住这丝希望:“恨无伤?如果能够让侍卫长安然无恙,周大人,速速请这位大夫前来。”

    周县尉苦笑:“大人有所不知,这恨无伤的医术确实高明,他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便是‘恨天下无伤’,意思是不管什么伤到他的手里,都会药到病除,据说去年他把一个人被车辙压断了的腿都给接了起来。”

    宋皎大喜。

    “大人莫要太过喜欢了,”周县尉叹气道:“这人的脾气很古怪,还是不请为妙。”

    “为何?”宋皎已经急不可待了。

    旁边的老大夫道:“恨无伤确实把那人的断腿接了起来,而且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曾断了的样子,我等众人都惊呆了,但是……恨无伤治病救人,是要代价的。”

    “代价?”宋皎疑惑。

    周县尉道:“恨无伤的代价就是要那伤者的一条胳膊,如果不给胳膊,那就要把那条断腿再斩断。”

    老大夫道:“最终还是断了那人一条手臂。唉,恨无伤要不是脾气如此古怪,早就成为天下皆知的名医圣手了。”

    宋皎本来心喜,听到最后又心凉。

    正在这时,里间是诸葛嵩的声音:“宋……按台……”

    宋皎急忙回到里间,见诸葛嵩半靠在榻上。

    他的手掩着腰间:“按台,不要去请这人。”原来他竟已经听见了。

    宋皎咬了咬唇,她本是最怕看伤处的,可望着诸葛嵩惨白的脸,她试图扒开他的手。

    诸葛嵩喝道:“别动!”他很清楚宋皎最看不得那些。

    宋皎一震,终于没再勉强,只默默地说:“你伤的这样重,为什么还要来回奔波,不要命了么?我曾说过,谁也不会死,你更不会死。”

    诸葛嵩喘了两口气,道:“按台,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叫我看,这琵琶山的贼寇,定会卷土重来……”

    宋皎皱眉:“你是说……”

    诸葛嵩道:“就按照大人之前、预计的,千万别叫人、放松……”他的手紧紧地攥了攥衣襟,指骨都在泛白,是因为极度的难受却又强忍,“这两日他们可能、是在休整,另外也是……咳,想要让岳峰这里松懈下来……”

    宋皎眼睁睁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滚落。

    她尽量声音平和的:“知道了,你别再说话。”

    诸葛嵩拧眉,缓缓又吸了一口气,他道:“最迟、明日……他们定会来,另外……”他像是被戳了一刀又丢上岸的鱼,隐隐流露出垂死之意。

    宋皎心惊肉跳,几乎想捂住他的嘴:“别说话了!大夫!”

    诸葛嵩喉头动了动:“你别、出去……”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同耳语:“有人、刺客……你不能有……太子……”

    他断断续续,没有说完,便已经晕厥过去。

    老大夫进来诊了脉,宋皎也看到了诸葛嵩腰间的伤。

    她很后悔看到,因为她没法面对。

    人的身上不该有这样的伤,她甚至能看到那溃烂的伤口底下向内,他的脏器……

    她没当场晕厥,已经是奇迹了。

    宋皎来到外间,她抬着手,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去请那位大夫,无论他要什么代价,本官给他!去请!”

    周县尉愣住:“大人……”他想让宋皎三思。

    “快去!”宋皎重重地在桌上一拍。

    周县尉闭了嘴:“是。”

    子时左右,负责去请恨无伤的人正紧锣密鼓地在城中寻人。

    县衙之中,宋皎喝了一杯浓浓的茶,她睡不着,也不想睡。

    小缺很想叫她好歹睡一会儿,已经熬了三天了,这三天里加起来,宋皎睡得不足两个时辰。

    她的脸更加苍白,眼圈隐隐发青,整个人也愈发清瘦。

    要不是周县尉夫人经常地过来送吃食,只怕她连吃都吃不下去。

    而就在子时刚过,县衙的捕快领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进门之时,城头上响起鼓角之声!

    宋皎猛地自椅子上站起来。

    狡猾的贼人果然开始攻城了!

    宋皎看着城头的方向,心弦紧绷。

    她心里的异样之感更加重了。

    先是贼人假冒百姓,混入永州,里应外合欲夺去永州。

    如今,他们又先行休整,再选在岳峰松懈的时候,攻其不备。

    这种进退有致的做派,哪里是什么残暴山贼能够有的……这简直是兵法上的高明行事。

    幸亏岳峰这边,周县尉跟宋皎都没有放松警惕,所以在贼寇一开始攻击的时候,城楼上已然发现了不妥!并没有让贼寇抢占先机。

    这场夜半开始的战事,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守军击退了贼寇几回的攻击,城上城下,都有些伤亡惨重。

    城中各处的里正,已经带了辖下的男丁们顶上了。

    宋皎已经把小缺也打发了去,易巡侍本不想离开,宋皎道:“我在衙门哪里都不去,何况若是城破,覆巢之下无完卵。”

    易巡侍一咬牙,也便上了阵。

    城上的消息不住地传来,宋皎的心也跟着一阵紧似一阵。

    她实在耐不住,从里间走到廊下,却见一个丫鬟跑来:“宋按台,可见过我们小公子?”

    “晟儿?他没来这儿,怎么了?”

    丫鬟跺脚道:“小公子从早上就拿着他的小剑,嚷嚷要去城楼杀贼,这会儿里头到处不见人,恐怕也跑去了……”

    这丫鬟才追出门,又有一名半身沾血的士兵来到,跪地禀告:“按台大人,周大人伤重……”话未说完便扑倒在地,手中的刀也随之跌落,发出当啷一声响。

    宋皎听到这句话,她深吸了一口气:“县衙里还有多少人?”

    门外一名衙差跑出来:“周大人出门前,让留下了四个兄弟护着按台。”

    宋皎攥了攥拳,迈步下台阶:“把人都叫上,”她看看倒地的那士兵,俯身把他那把沾血的刀提了起来:“跟本官一起去城楼!”

    往城门楼而去的时候,路上看到好些惊慌失措的百姓,多数是妇孺,也有些青年男子,像是无头苍蝇,慌里慌张的胡乱奔逃。

    宋皎提着刀。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拿刀,但是她的手很稳,就算明知道这一去可能会死,她的心里却是半点惧意都没有。

    盯着前方城楼喧嚣处,她走的很快,很稳,眼神更是无以伦比的决然。

    慢慢地,街头的百姓们终于看到了带着侍卫向着城楼方向而去的巡按大人,也看清她身上穿着的团龙袍。

    有人停下了奔逃的脚步,有人不再放声惨叫,他们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跟他们逆向而行的巡按。

    一个青年从巷子里跑出来,正撞在宋皎身边一名衙役身上。

    那侍卫顿了顿,看向他。

    当看着青年手上的包袱之时,像是忍无可忍,衙差吼道:“连京内来的巡按大人都要亲身上场了,你跑什么!你还是不是岳峰人了!”

    那青年往后跌坐在地上。

    衙差冷看了他一眼,紧追着宋皎而去。

    城门楼处,已经乱作一团了。

    周县尉在城头亲自指挥。

    面对城墙之下超出他预料之外的乌压压的贼寇,县尉咬紧牙关。

    但他心里更牵挂的是那新修缮的城墙。

    昨儿晚下了半宿的雨,贼人们又专门向着城墙攻击,檑木一下下撞过来,城墙禁不住,已然损了半边。

    若是给贼人越过……

    让县尉稍微放心的是,本来守在宋按台身边的易巡侍也赶了来,他手中提刀,竟跃到了那断了的城墙上,手起刀落,将两个爬上来的贼寇斩杀,又挥刀劈落数支射过来的箭,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周县尉的儿子周晟跑到城楼下,气喘吁吁左顾右盼,他是武官之子,自有一股刚勇,看着这场面并不觉害怕,瞧见有一个贼人从被易巡侍砍倒,从城墙上掉下来还没死,他便从地上抓起一块墙砖,用力地扔了过去砸在那贼寇的脸上。

    “该死的贼寇,去死吧!”周晟大叫。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有人叫道:“是、是巡按大人!”

    许多双眼睛转头,于是许多双眼睛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场景。

    那容貌极美身着龙袍的宋巡按,手中提着一把沾血的刀,神情肃然而带点凶悍地向着这边一步步走来。

    在她身后,是原本负责守护她的衙差,而更多的……却是原本正在四散奔逃的岳峰的男女老弱,那些妇女,孩童,以及颤巍巍的老人。

    城若灭,何以为家。

    天上的雨仍在绵绵不绝的下着。

    原先这雨仿佛是天公的捉弄,但现在,却像是天公也因而动容。

    本来已经精疲力竭的那些士兵、青壮们,以及伤员们看到这幅情形,就仿佛身体之中突然间生出一股气。

    仿佛能够再跟贼寇战个你死我活也不会退缩半步的勇悍之气!

    贼寇们的进攻再度被打退了。

    过了正午。

    连城下的贼寇都觉着费解,为什么守军仅有数百,城墙都坍塌了半边的岳峰,竟然会如此的强悍!

    直到他们看到城楼上出现的那身着龙袍的一个人。

    为首的贼寇眯起眼睛:“是他!西南道巡按御史……宋夜光!”

    他终于知道了岳峰城摇摇欲坠,却始终无法倒下的原因。

    城中是有定海神针啊。

    舔了舔唇,望着城楼上那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偏屹立不倒的影子。

    他早该把这根定海神针除掉。

    周县尉的左臂已经废了,血染半身,他却仍没有退却半步:“按台,请回吧,卑职向您担保,贼寇若想进岳峰,除非踩着卑职的身躯。”

    宋皎的眼中潮润一片,她握了握周县尉的手。

    周晟挨着父亲,泪汪汪的,却也用青嫩的声音大声道:“按台放心,除非他们也踩着晟儿的身躯!”

    宋皎俯身下去,额头碰了碰这孩子的额。

    她的泪快忍不住了,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掉泪。

    城下又是一片骚动,周县尉猛然一震,知道贼寇再次发动了:“快护送按台下去!”

    宋皎拉住周晟的手,小孩子虽然还想留在父亲身边,但却不能违抗,乖乖地跟着她下了城楼。

    断裂的城墙处,腿上挨了一箭却仍死守不退的易巡侍回头看看宋皎。

    他还是想劝宋按台回县衙,但此时此刻他知道,一切都多余。

    现在,整个岳峰都是一体的,看看底下那些正帮忙救治伤员,运送砖石的妇孺。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小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主子!”

    宋皎看看他流血的手臂跟带伤的头,却一笑:“好样的,没给你主子丢脸。”

    小缺笑道:“那是当然!”

    话音未落,小缺脸色一变:“主子!”

    他来不及多话,只张手将宋皎抱住。

    小缺用力将宋皎往后扑去!

    与此同时,后背上一股钻心的刺痛传来。

    小缺顾不得,只拼命地叫了声:“主子快跑!”

    在小缺的身后,一个仿佛是县衙捕快打扮的人,正横着带血的刀,冷然看向宋皎。

    目光相对,宋皎的双眼睁大。

    她给小缺推了一把,还未站起来,那刺客便已经又冲了过来。

    宋皎只能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这刺客的攻击。

    同时宋皎看了出来,这人的身手比先前的那县衙的贼寇要高明的多。

    不仅仅是她看出来了,断墙上的易巡侍也看了出来:“宋按台!”

    那刺客见连着两次扑空,不由杀性大发,正欲给予致命一击,身后突然给什么重重砸中!

    他回头,却见竟是被宋皎带下来的周晟,男孩子手中拿着一块儿石头,叫道:“狗贼!打死你!”

    刺客眼神一沉,看了眼逃无可逃的宋皎,脚下一挪。

    他想先结果了这不知死活的孩子。

    就在他身形一动的瞬间,宋皎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她想也不想,往前扑过去抓起跌落地上的刀,不由分说向着刺客身上砍去!

    刺客只觉背后冷风袭来,本能地挥刀一挡!

    “当啷!”宋皎虎口一震,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手中的刀被瞬间击飞,虎口都流了血!

    “好啊,自动送上来了。”刺客冷笑。

    宋皎却看向他身后,大声叫道:“晟儿别过来!”

    远来那孩子竟分毫不怕,看刺客要对宋皎不利,正要跑过来。

    “放心吧,结果了你就是他!”刺客狞笑,手中刀锋一闪!

    宋皎看到那雪亮的颜色在面前划过。

    此刻城墙上,易巡侍不顾一切地纵身跳下来,而在宋皎背后,小缺也挣扎着向着这边爬过来……

    仿佛还有许多百姓跟士兵的叫声:“宋按台!”

    宋皎闭目等死,而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耳畔又响起三里亭的那句话——“你就死在西南道吧!”

    宋皎心想:还是……没能逃脱太子殿下的预言啊。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自己死的不会太痛苦。

    预想之中的疼,没有发生。

    宋皎听见一声惨叫,奇怪的是,仿佛是身前的刺客发出的。

    “按台大人!”周晟的叫声!

    宋皎睁开眼睛,正看到面前的刺客胸口殷出一片血渍。

    沾血的锋利箭簇,从他的胸口探出了头。

    刺客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宋皎的目光有些错乱,但毫无预兆的,她竟看见在此刻身后百丈之遥的街口上,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

    马上的人头戴金冠,窄袖衮龙袍外是一袭黄金锁子甲。

    他身披玄色赤底披风,袍摆随风微动,手中紧扣着的弓正慢慢地垂落。

    而那比日光更烈的双眸,却始终都盯着宋皎。

    宋皎觉着自己可能是濒死之际生出了幻觉。

    而随着身边周晟扑过来一抱,她整个人身不由己向后倒下,又重重跌回了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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