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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 138 章

    太子的脸色不太对。

    宋皎也有点惴惴的, 不过回想当时,自己的举止也并没有什么破格之处,至少明面上来说无可挑剔。

    可赵仪瑄这个架势, 却有点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宋皎当机立断决定装傻。

    “这……”她故意拧眉思索,满脸无辜:“莫非微臣当时举止有失当之处?还请殿下大人大量, 不要怪罪。”

    “你没什么失当之处, 恰恰相反。”太子轻轻地哼了声:“不过,你倒是敢跟本宫甩冷脸。”

    宋皎觉着太子的这两句话自相矛盾:“冤枉啊,微臣哪里敢。”

    话未说完,太子已然起身靠近。

    宋皎想要后退, 又坚韧不拔地停住。

    赵仪瑄抬手, 在她腰间轻轻地一揽:“你没敢?”

    宋皎摇头:“没……”

    “那时, ”赵仪瑄垂眸看着她:“你明明看到了四喜, 看到了她的情形,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本宫的事儿就不值得你多问一句,是不是?还是说, 你丝毫也不在意本宫……”

    宋皎悻悻地:“原来殿下指的是这个么?那殿下希望微臣怎么样,殿下要宠幸谁,岂是我能插嘴多舌的,也没有这个道理。”

    “宋夜光!”

    太子在腰间的手紧了紧。

    宋皎只觉着腰上之前被艳离君踩过之处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低低哼了声, 脸色已经变了。

    赵仪瑄发现不对,手上跟着一松:“怎么了?”

    宋皎后退了一步:“没、有些痒。”

    太子微怔, 觉着刚才她的反应不像是因为痒, 正要细问, 宋皎勉强笑道:“殿下,如今城中的事情还并未完结呢,殿下不是要审讯那江振的么?还是先办正事。”

    赵仪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

    宋皎过来之前,匆匆地换了官袍,她又没有外伤,太子自然瞧不出什么。

    又听她说的有理,便道:“那好,这件事没完,先给本宫记下。”

    刚要转身,太子又握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身旁:“你先说昨晚上在江家到底是如何吧。”

    关于江家发生的事情,宋皎其实已经想过很多遍了。

    艳离君口口声声地,说她是给豫王派来的,这种话,宋皎不相信。

    身为程残阳的弟子,她当然知道豫王确实是想着上位的,但用这种方式?她认定不会。

    但宋皎又清楚,她相不相信,认不认定,无关紧要。

    因为做出决定的是太子殿下。

    宋皎有点不敢去想,赵仪瑄知道艳离君所说“除掉太子,辅佐豫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太子向来不待见豫王,倘若因此认定了豫王谋逆呢?

    但是宋皎知道自己更不能隐瞒。

    因为瞒得了一时她瞒不了长久,而倘若她的话有不实,日后太子知道,只怕那反噬也是变本加厉的。

    甚至会因为她的隐瞒,反而弄巧成拙,引发不可测的其他。

    何况,宋皎也不愿意在这种大事上,跟赵仪瑄说谎。

    她还是决定一切如实说来,至于如何,且让太子自己判断。

    倘若他当真不由分说地也认定豫王,她再据理力争不迟。

    理了理思绪,宋皎便把昨夜跟艳离君相见种种尽数告知,只把艳离君对自己动手等等隐去不提。

    赵仪瑄听后,眉头微蹙。

    宋皎立在旁边,不知他将怎么反应,悄悄地去打量太子的脸色,却瞧不出什么喜怒。

    寂静中,门外有人道:“殿下,江振带到。”

    赵仪瑄没有出声,只是转身看着宋皎道:“你方才说,那个艳离君跟你交代说是豫王所派的……”

    “是,她是这么说的。”

    赵仪瑄道:“那依你之见呢?”

    宋皎微怔。

    太子说道:“依你之见,你觉着是不是豫王主使的?”

    宋皎的心怦怦跳快了些,她差点就冲口而出,说豫王跟此事无关,但她没有证据,而只是凭着对于豫王的了解跟直觉。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又怎么能靠着“直觉”。

    虽然先前她在面对艳离君的时候,毫不犹豫而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但是太子跟艳离君是绝不一样的。

    沉默了半晌,赵仪瑄若有所思地问:“怎么了?不敢说?”

    宋皎道:“回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微臣可以妄自揣测的,究竟如何还要继续查证,一切……终究还是得殿下明察判断。”

    这个答案,很让太子意外。

    他重新打量了宋皎一遍,却笑了。

    宋晓抬头看着他的笑容:“殿下怎么……莫非觉着我说错了?”

    赵仪瑄道:“你没说错,本宫原先以为你会替豫王说话呢。”

    宋皎默然。

    赵仪瑄却又问:“夜光,你总不会是想替他说话而不敢,怕本宫生气吧?”

    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

    但宋皎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因为她一旦开口替豫王说话,太子恐怕会以为她站在豫王哪里,的确很有可能引发太子的怒意。

    宋皎道:“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秉公直言罢了。又怎能擅自左右殿下的心意。”

    赵仪瑄走开了两步,看着桌上放着的一个玉兽尊,这也是昨日童知府送来的几样古玩奇珍中的一件。

    “对于豫王,本宫确实不喜,至于你那个老师,就更不用说了,”赵仪瑄缓缓说着,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心里当然也清楚他们的一贯意图。”

    宋皎心头一惊,唇抿了抿,没有开口。

    赵仪瑄却继续又道:“但是平心而论,本宫觉着,豫王还不至于要本宫死,至少,他干不出这种明火执仗公然刺杀的蠢事。这对他没有好处。”

    对于太子的回答,宋皎也同样的意外,同时她的心里,又生出些莫名的欣慰之感。

    原本在她的预计之中,太子听说是豫王主使,他必然会勃然大怒,又或者会喊打喊杀,甚至迁怒于她。

    她已经做足了所有的准备。

    但是赵仪瑄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虽然是不想让自己情绪外露,但此时此刻,宋皎的脸上仍是露出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太子也没有错过这细微的表情,他哼了声:“怎么了?是……觉着豫王没大碍,你就高兴了?”

    宋皎摇头。

    “那是怎么样?”赵仪瑄靠近,轻轻地捏着她的下颌,好像她的答案,会决定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是为了别人,”宋皎道:“我……为殿下觉着高兴。”

    赵仪瑄一震:“什么?”

    宋皎说道:“在这种情形下,殿下仍能理智自持,给出清明的判断,而并非一时冲动,微臣为殿下高兴。”

    太子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只觉和手底玉润柔嫩,他下意识地用了点力:“你……”

    暗暗吸了口气,赵仪瑄狐疑道:“你也学会哄人开心了是不是?又要阿谀奉承?”

    宋皎笑道:“这次是真心话。”

    “这次?那先前哪次不是?”

    “殿下……”宋皎清清嗓子,小声提醒:“江振还在外头等着呢。”

    赵仪瑄松开手,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太子的脸上才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他道:“把人带进来。”

    江振给带了进来,跪在中厅。

    江先生身上并没有上镣铐,也未捆绑,甚至衣衫都并未怎么凌乱。

    他低着头,也没怎么惊惧,就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延义伯。”赵仪瑄低低念了声。

    江振似要抬头,又未曾。

    赵仪瑄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听闻你的父亲以清贫持家,在他当家之时,江家上下所穿的都是布衣而已,又因他素来公忠体国,所以皇上感动,才特封了爵位,怎么到了你这一辈就一落千丈,非但没能保住父辈的荣光,还竟变本加厉的,造起反来了?”

    江振并不言语。

    太子说道:“是没脸开口了?哼,小小一个商户,居然也想谋害本宫,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宋皎缓缓地皱了眉。

    她突然想,太子方才给了公允的判断,但假如江振此刻供认说……他也是受了豫王殿下的旨意,那太子又将如何。

    而且此刻宋皎担心的是,外头还不知怎样,倘若……这种谣言传出去,不管怎么样,豫王跟太子的关系又必然更坏了一层,而朝中必然人心惶惶。

    太子见江振仍是不做声,却也并不着急,只淡淡道:“你不说也好,横竖本宫这儿该有的都有了。”

    手指轻轻地在桌上一敲,那里有厚厚的一叠案宗,太子道:“你在西南三镇擅自调高盐价,甚至一日三涨,引发民间恐慌,跟官府勾结,把持盐引,操控盐道,这种种查证明白,本已该死了。”

    江振的身子伏底了一些,像是跪不住了似的。

    太子却又道:“就是有一点可惜,本来你一个人头落地就罢了,江氏一族中最多也落个抄检,谁知你自己又锦上添花地给自己弄了个谋逆的罪名,你这人不错啊江振,就算死也要带着一大家子陪你上路,成群结队去了地府,热热闹闹,丝毫也不孤单。”

    江振听到这里,微微一颤。

    “啊,对了,”太子仿佛觉着这样不足以刺痛江振,又道:“那个你的庶出的二子,叫做……什么江禀怀的,现如今是成安县令的那个……”

    宋皎心头一缩。

    赵仪瑄自顾自道:“这个江禀怀不错,宋按台你认得的对么?”

    他突然转头看向宋皎。

    宋皎正悬着心,冷不妨给他突袭似的,便道:“是,微臣认得。”

    赵仪瑄哼了声:“江禀怀在成安两年,成安那种一穷二苦的地方,竟给他治理的井井有条,你们江家还算是有点德啊,鸡窝里出了个……山鸡。”

    宋皎皱了眉,克制着去看太子的冲动,垂眸看向江振。

    江振死低着头,但宋皎已然看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宋皎不明白江振这反应是何意,难道是生气?生气太子夸奖江禀怀?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禀怀也将被他所连累,按理说大可不必。

    赵仪瑄本想说“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但一想到江禀怀,便觉着他也配?勉为其难是只“山鸡”罢了。

    这会儿便道:“江振你放心,本宫一个也不会落下,都会给你齐齐整整地打发上路,可惜啊,你们家里本会有个正经走仕途的,你自个儿把这根儿掐死了。”

    “殿下,”江振听到这里,忽地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殿下,江禀怀早已经跟江家恩断义绝了,这次他回来也非冲着江家,而是因为巡按大人,昨晚上他甚至还想对草民动手……求殿下、至少看在他兢兢业业并无任何过错的份上,不要把他……也算在其中。草民所做的事,他也一概不知。”

    宋皎很是意外,江振这是良心发现了么?先前他对江禀怀那么冷心冷面的,没想到此刻竟会为儿子开脱。

    赵仪瑄却笑了起来:“你也算是苦心孤诣的了,还对外声称同他断绝了关系,而他也争气,竟数年不回江家,不过,江振你是否太过幼稚了,以为这样他就不是姓江了么?”

    宋皎蓦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江振不是很瞧不起江禀怀的么?不是向来冷待鄙薄他的?

    江振却已然伏身在地,抖个不停,他终于道:“太子殿下明察,小人并没有想要谋反,小人冤枉。”

    宋皎有些糊涂了。

    而接下来江振所说的话,则更是让宋皎惊心。

    本来宋皎担心江振也会跟艳离君一样指认豫王,但江振却并没有提到豫王。

    江振道:“殿下刚才不是说了么,小人的父亲蒙受皇恩,被封为延义伯,为何到了小人这里便一落千丈……”

    他停了停,深深呼吸,像是要借一些力气:“殿下既然已经查过了小人,恐怕也会查到更多,比如……如今江家的盐号现在、早已经是入不敷出,濒临倒闭了。”

    宋皎简直不能相信,盐号向来是最利大的,从江南道到西南道,盐商向来有富可敌国之称,江振这话又是何意。

    江振道:“固然,盐运是很赚钱的,但也抵不住时不时的大笔开销,家父在的时候,每逢国之所急,便会慷慨解囊,这才得皇上嘉赏,但是……”

    他苦笑了声,道:“民间都说盐商富可敌国,但谁知道我们底下的苦楚,家父在的时候,还能支撑,但自从小人接了手,逢年过节,便要向朝廷捐献银子,各地战事、各地灾荒,同样也要献银,这倒罢了,更耐不住的是那些花样百出的苛捐……再大的家底,也撑不住如此。”

    宋皎疑惑:“江振,你说什么苛捐。”

    江振道:“殿下跟按台若不信……前些日子小人还东挪西借,弄了十万两,便是给殿下贺寿之用!将来还有豫王殿下的大婚……”

    宋皎的心情现在已经不能用一个无法相信来形容了,她看着江振又看看赵仪瑄,终于忍不住:“你说什么,你为了太子殿下的寿辰献了十万两,这是真的假的?”

    “太子殿下在这里,我岂敢当面说谎。”

    宋皎看向赵仪瑄:“殿下,可有此事吗?”

    太子却波澜不惊地:“本宫也正想问呢,他这十万两,是献到谁的手里去了,本宫为何一毛儿也没见着。”

    宋皎便问:“江先生,这笔钱是给了谁?”

    江振闭了闭双眼,终于承认:“是国舅张家的人来收取了的。”

    国舅!宋皎微震,她看了眼赵仪瑄,又问:“那之前的所谓各项捐献等等……”

    江振道:“有的是户部的大人所收,有的也是张家所收,还有的是童知府接手的。按台跟殿下若是不信,小人家中自有来往账簿,可供查证,他年不说,只说是今年,经手出去的已经有百万两。”

    宋皎立在原地,心底突然想起昨晚上艳离君的种种行事。

    她先看了太子一眼,见他不语,便问:“那么,昨晚上那个舞姬,你可认识?”

    江振道:“那人,自称是豫王殿下派来的,本来小人也不信,但她有豫王殿下的手谕。她只叫小人配合行事,把按台请到府里……”

    手谕?宋皎心惊,却仍镇定地问道:“那她们的计策,你并不知情?”

    江振紧闭双唇,片刻,脸色惨然地说道:“直到按台到府之时,小人才得知此事,他们根本没有将小人放在眼里,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对他们都没有妨碍,而且倘若我拒绝或者退缩,他们便会立刻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他惨笑了一下:“像是小人这种人,外头看着风光无限,却哪里想到,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枚草芥,生死荣辱都不能自主。”

    宋皎张了张口,又停下。

    赵仪瑄淡声道:“你能说出这话,可见你还不算是什么草芥,只还有一件事,你先前在西南三府让盐价一月三涨,你不会不知道这会引发何等骚动吧,就算是图谋暴利,按照你向来的做派,也不至于穷凶极恶到这种地步。”

    江振蓦地睁大了双眼,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太子,年青的太子殿下,容貌极其的俊美,举手投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华。

    这或许便是天潢贵胄的风采,而不是那些……

    “小人没想到,殿下竟会连这个都留意到了,”江振额头的汗滑到鬓边,跟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汇做一起:“小人不敢隐瞒,不错,小人知道,这样被盘剥下去,盐号倒下是指日可待了,当时小人听说京内御史台有意派一位巡按御史到西南,所以小人便故意的让盐价一涨再涨,就是想惊动御史台的大人,让他们……能够早些前来永州。江家的商号是保不住了,但小人不想让那些人仍是逍遥法外。”

    “所以你是故意地要破釜沉舟了。”太子说道。

    江振磕头:“小人愿意伏法,也知道逃不脱一死,只求殿下开恩,不要、不要……”

    他迟疑着没说下去。

    赵仪瑄看了眼宋皎,道:“不要把江禀怀也杀了么?你江家近千人口,你只念他一个?”

    “小人岂会不痛心,但朝廷自有律法,小人岂敢妄求,只是江禀怀他……”江振泪流满面:“少年时候便离了家,他有如今,只是靠他自己,小人……已然对不起他们母子,只剩下这一点良心……”

    赵仪瑄本是猜到了江振的用意,所以故意问他,让他给宋皎答疑的。

    但听到他说“对不起他们母子”,太子脸色一冷:“你果然是还有一点良心,只可惜这良心来的太迟了。”

    江振听了这话,面如死灰,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宋皎,眼中满是乞求之色:“按台大人……”

    他知道宋皎跟江禀怀是旧识,求太子不成,宋皎便是唯一的希望。

    宋皎没办法开口。

    太子一声令下,江振给拉了出去,但他始终都死死地望着宋皎,眼中仿佛有无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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