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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明媚的太阳躲进云层后面, 起了风,天色暗黄,一道春雷之后, 春雨如约而至, 顺着屋檐落下,成了一道氤氲的雨帘。

    余掌柜就这样撑着伞,匆匆忙忙来到明王府,把今日娇蕊去玉容坊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冒雨前来,裤子湿透, 一番话说完,地面洇湿了一小片水渍。

    兰珮莹倏地变了脸色。

    安逸陡然发怒:“沈彦瀚那个混球,竟然能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我非……”

    思阳抢着道:“表姑娘先不要急着打上门去, 万一是那个叫娇蕊的自说自话呢。”

    “就是就是,”余掌柜忙点头,“郡主和表姑娘先莫急, 小人这就去想法子查证一下此事。”

    众人都看向兰珮莹,屋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兰珮莹望着余掌柜脚下那片蜿蜒的水泽, 心中想起了那日她同沈彦瀚一同逛庙会之后, 沈彦瀚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感激娇蕊。

    他说打算把娇蕊留在侯府照顾一生一世。

    他说此事须要提前叫她知道。

    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 连明王府的下人,她都不能说个个都认识, 镇北侯府一个丫鬟的去留,何必叫她点头。

    兰珮莹此刻,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他说的照顾, 是这种照顾。

    她不说话,屋内瞬间很安静。

    “娇蕊说的应该不是虚言。”尽管兰珮莹心中已经笃定,但她一向是个冷静清醒的人,不会凭着感觉去做判断,“雷雨时间不会长,待雨停后,请沈将军去会仙楼喝茶,有些话,我要当面问问他。”

    兰珮莹独自坐在会仙楼的雅间内,把丫鬟婆子都留在外头,连安逸要进来陪她,也被她拒绝了。

    沈彦瀚兴冲冲前来赴约,一进门就道:“阿莹阿莹,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来了。”

    没等兰珮莹说话,他自己抢着回答了:“我祖父祖母来信了,信上说,我家与你家世代交好,他们也极其敬重兰老侯爷的高风亮节,所以同意嫡长子过继的事情。咱俩的婚事能定下来了,我来时,阿娘特意叮嘱我,叫我问问你,定聘要些什么彩礼,阿娘说了,只要你要,只要我家给得起,一定要让你称心如意。”

    兰珮莹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是喜是悲,但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迷茫。

    他对她的感情看起来不像是假的,那娇蕊对他来说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伤她的心吗?

    沈彦瀚见兰珮莹只是安静看着他,不接话,纳闷道:“阿莹,你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兰珮莹淡淡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要照顾娇蕊一生一世,意思是让她做姨娘吗?”

    沈彦瀚一愣,但这件事兰珮莹迟早会明白的,他硬着头皮道:“阿莹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真心是没有半分掺假的,不管有没有娇蕊,都不会我影响我对你的情意。况且,娇蕊是个极老实本分的丫头,没有一点奸滑的念头,你往后同她相处些日子,便会晓得这个人有多纯真善良了。”

    “是你强求娇蕊的,还是她自己愿意的。”

    “当然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岂会做那等强人所难的事。阿莹你放心,娇蕊真的不会给你惹任何事,她从小到大除了痴迷厨艺,从来不曾见过她跟哪个人红过脸,吵过嘴。”

    兰珮莹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你,你阿娘,包括娇蕊本人,几次三番告诉我,娇蕊痴迷厨艺。我真是不能理解,既然纯真善良的娇蕊姑娘痴迷厨艺,想必今生夙愿该是做个厨娘,为何你要让她做姨娘,而她竟然也同意了?”

    沈彦瀚糊涂了:“阿莹,你这话是何意?”

    兰珮莹不想跟他兜圈子了:“沈彦瀚,你若是诚心诚意娶我,那我便明说,我瞧中了你,有一条便是你们沈家不准纳妾,因为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不是那等不肯给人机会改过错的尖刻人,你把娇蕊送走,此事便罢。”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这,”沈彦瀚惊呆了,“当然这个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只是,你让我把她送到哪里去呢,她一个柔弱无依的弱女子。”

    兰珮莹心里一阵烦:“你现在这模样,竟然是在心疼她吗?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你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在乎,但以后你再有别的女人,不行!”

    “我只是帮她说句话,你何至于此。”沈彦瀚心烦意乱地去贴墙的八宝格子里,取了一枚铜镜摆件来,“阿莹,你照过镜子吗,你知道你有多美么,你何需嫉妒他人。”

    兰珮莹蹙眉:“我嫉妒她,是因夫妻一体,我忍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心中有旁人,不管美丑,就是不行。”

    沈彦瀚呐呐道:“可我心中只有你啊,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的。”

    兰珮莹索性把话挑明了:“我为你想个法子,你认她做个义妹,给她体面,我给她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听说这一科有不少青年才俊,若真是情同手足,叫她做个正经官太太,不比窝在后宅做妾室有前程么?”

    “万万不可啊。”

    沈彦瀚一想到,兰珮莹还不知道,实际上他已经纳了娇蕊进房,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醋海翻腾,顿时慌乱无措。

    “阿莹你听我说,我纳她是事出有因的,她真的无路可走,也为我付出很多,她懂事听话温柔善良,日后你们一起在后宅还可以做个姐妹。”

    兰珮莹浅浅啜了口已经凉了的清茶,舌根微苦:“我是独生女,这么多年没有姐妹也长得好好的,为何嫁人了却要凭空多出来个姐妹。”

    沈彦瀚无论如何不同意把娇蕊送走:“我发誓,就只纳她一个,以后再也没有了,你给她留条活路吧。”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一生一世三人行了。”愤怒让兰珮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讥讽,“沈彦瀚,你既然然如此疼惜她,索性让她做个正妻,我还敬你是个英雄,有情有义。”

    “阿莹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让我难过的话,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娶她为妻的,我只是同情她而已。不我都跟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便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

    兰珮莹看着沈彦瀚这为难的模样,心思细腻的她突然察觉了一丝异样:“你是不是跟她,已经有过肌肤相亲了?”

    沈彦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着嘴无声半晌,最后难堪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几天前。”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兰珮莹的骄傲扇碎了。

    几天前,他白日里同她山盟海誓,说要娶她,爱重她一生一世,晚间回去,便同另一个女子甜蜜缠绵,抵死纠缠。

    兰珮莹脸色苍白,胸腔里有细碎的破裂声传来。

    她心里怎么能好过?

    两人都是边关守将家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一个在南疆,一个在北疆,但是相似的成长历程,还是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她真的对他有一点点动心,若是一丝喜欢都没有,也不会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

    见兰珮莹脸色不好看,沈彦瀚心里也很难受,眼里已经有了泪光:“阿莹,我心里全是你,难道你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么?我不知道你是不肯叫相公纳妾的人,若是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的,只是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已经收了她,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啊。阿莹,你信我,我发誓,我保证,我永远只爱你一个,我只是给她个名分而已,别的,什么都不会给她的,她是个老实人,必然不敢有半句怨言的,你就当她是个摆设。成不成?我求你了阿莹。”

    沈彦瀚又是难受又是愧疚,说到最后,捂着脸哭了起来,这一幕着实心酸,一个高大威猛的青年,若不是委屈到了极点,又如何会哭。

    兰珮莹静静坐着,没有劝他,也没有流泪,痛到深处之后,失望到底之后,无泪可流。

    等沈彦瀚哭够了抬头,兰珮莹才轻轻叹了声:“沈彦瀚,你看不清,我却能看清。她没名没分也愿意跟了你,因为她对你有情。但凡一个女子对男子有情,便不可能真的安分守己,总想要更多的情意。”

    沈彦瀚哽咽着:“阿莹,你肯原谅我了吗?我保证,只要你肯原谅我,这些事,我都能处理好的,我们婚后的日子会和和美美,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兰珮莹凝视着沈彦瀚哭得通红的眼睛,她心里空空的,明明是事关自己,却像冷眼旁观别人的经历。

    她想,好吧,她有前世的记忆,自个儿也算不得货真价实的初婚,既然如此,为了公平,她可以原谅他一次。

    “妻妾相争必然家宅不宁,我只想过安宁美满的日子,不管是你给她找个好婆家也好,替她立个女户照拂她也好,总之要你必须跟她断个干干净净,不要藕断丝连。你我的婚事暂且放一放,你把她安置妥当之后,再来跟我说吧。”

    兰珮莹说完便起身了,话已至此,无话可说。

    沈彦瀚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惊骇至极:“阿莹你别走,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暂且放一放。”

    兰珮莹平静地看着沈彦瀚,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真是生的极好,修眉如墨裁,俊目清澈,身姿精悍修长。

    她想嫁的人,当然要生的好看,但若只是好看,旁的不让她顺心,也是万万不可以的。

    她缓缓道:“我的意思是,沈将军,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这话停在沈彦瀚耳朵里简直晴天霹雳:“我心里全是你,你怎能这么绝情!你怎么就不能为我退一步呢?”

    “我已经退让了啊。”兰珮莹这还是第一次,面对着沈彦瀚的时候感到了深深的厌烦,“娇蕊的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不是圣人,你可以说我自私,但我并非绝情的人,否则我不会给你补救的机会。你以前的事我可以不争论,但是你若要娶我,以后除了我,不能有别人。”

    兰珮莹挣脱沈彦瀚的手走出来,上马车之前,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方才那一场春雨停后,新出的日头光耀炫目,青天格外清澈,白云被濯洗得格外洁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跳火炕了,上辈子她被男女之情蒙住了心,困住她的不是泰极宫的高墙,是她对谢萧舟的爱。

    现在回望往事,只觉得自己蠢得可笑,那个让她爱得疯狂,爱得命都没了的男人,怕是一丝一毫没有爱过她吧。

    但是上辈子的记忆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起码,让兰珮莹知道,她真的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可以爱的那么刻骨铭心,爱到失去理智。

    而这一刻,她居然可以心平气和的跟沈彦翰谈条件,也让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爱沈彦瀚,他只是在她想成亲的时候,恰好出现的,最合适的那一个,若他变得并不合适了,那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兰珮莹回府以后,安逸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他说什么了?”

    “只言片语解释不清楚,你去把刘叔找来,我有事安排他做。”

    安逸立刻把刘茂典叫来了,兰珮莹冷静地吩咐道:“去礼部将我的合婚庚帖要回来,再派人将沈彦瀚的庚帖送还给沈家。这婚,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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