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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利刃(二)

    花翥是被眠舟唤醒的。

    被最爱睡觉的人从梦中拉出, 怎么都觉得受了几许羞辱。

    东方煜已醒,斜靠着软垫喝着青悠送来的清茶。手掌大小的暖香炉烟雾缭绕,香味浓闷,与他平日的喜好甚为不同。

    “师父说军中处处是马臊, 加重了香料。”青悠笑道。

    花翥记得当初在司马家设来围堵蛮族的军帐中东方煜却未使用这样的熏香。

    “彼时备受章容打压, 凡事自得谨慎。小花猪, 同为师说说蓉县之事。”东方煜醒了。

    按捺住见到师父的冲动, 花翥兴致勃勃接过茶盏与东方煜细说起此行,说起阮飘飘, 冽泉, 自己的计划,以及千辛万苦建的军队。

    东方煜听着, 面无丝毫笑意。

    花翥越说, 心中越慌。

    瞄见抱剑立在一旁沉默不厌的眠舟,心中一惊。眠舟先到,应提高同东方煜说过蓉县之事。

    为何东方煜还要问她?

    果真,东方煜旧事重提是要花翥细思自己在布局上有何错漏。

    花翥曾想过,那时恨不能将一切力量揽入计划,总想着彼此制约,却不知彼此制约的力量也可彼此帮扶。险些给自己挖了坑。她能想到孙家的人的做法,却不知阮家的手段,毕竟阅历不足, 也轻视了对手。

    “都错。”

    东方煜搁下茶盏, 冷道。

    当即呵斥花翥帮阮飘飘之事, 阮敬业既然看不惯这个女儿,花翥便应祝他将阮飘飘彻底毁灭,以此为机潜入阮敬业身边, 寻机灭了阮家!夺取阮家的家产再与林家商议。那般,花翥才有底气。

    “眠舟不懂事,但他有一流的剑术。你呢,小花猪?为师教导你那么多,你却为了一个肥猪婆干出这种蠢事!”

    花翥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她未曾想东方煜会说此种话。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前尘滚滚袭来,那燃烧的驿站,那飞散开点亮夜空的火星,还有失去生命的人们。

    东方煜原本就是这种人,兴之所来做一两件好事,终究也只是兴之所来。

    极其冷漠。

    极度残忍。

    过去的温煦不过因为被章容盯得很紧。

    花翥却还是据理力争。

    胖瘦美丑皆不应成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何况阮飘飘说得清楚,将来会给她军费。

    “呵——小花猪厉害了。她给你军费?若她忘了?若那钱被林安适夺走了?你说美丑不重要?若不是你生得这副模样,为师当年会看得上你?”

    质疑。

    鄙视。

    来自最亲的人。

    花翥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底的冰窟窿中。冷意纠缠四肢百骸,冰透了的水灌入鼻腔咽喉,让她窒息,她欲挣扎,越挣扎,越痛苦。

    “徒儿……记下了。”

    东方煜眼神轻蔑,冷道:“你并未记下。”

    花翥坐得僵直,僵着脸陪着笑。

    她本以为东方煜多少会表扬她。

    “小花猪你可知晓为何师父不愿你掺和蓉县之事?”

    “徒儿愚笨。”

    “你可看见军中牙旗上的字?”

    牙旗上,是“朱”字。整个营帐,只有一面旗帜上是“东方”。

    花翥多少明白的东方煜的意思。

    她去了容县,覃风寨的所有兵力便都归了朱曦飞和褚鸿影。可原本她手中也没有多少人,覃风寨的人原本便更愿追随朱曦飞。

    天生将才,朱曦飞。

    眼角微微扬起,东方煜的声音低了几许,说话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带着锋芒,沾着血。

    “杀了他,不就是你的?”

    愕然抬头,花翥盯着东方煜那漫不经心说出此种话的笑颜,遍体恶寒。

    她若不去蓉县,朱曦飞大概早死了。

    杀人的或者是青悠,或者是眠舟。

    青悠一切都听东方煜的。

    眠舟每年会帮东方煜做三件事,不论对错,罔顾正义。

    她一直相信东方煜当年放走朱曦飞是为让朱曦飞建覃风寨筹备力量而后起兵伐章。

    东方煜也是这般说的。

    是。

    却又不是。

    朱曦飞与丁戜联手建立覃风寨后东方煜将她塞进去,混个脸熟,混点儿小功勋。

    大势已成,东方煜便会杀掉朱曦飞扶她上位。

    丁戜原本便不是争名夺利之人。会让她。丁戜若不让路,东方煜自有办法逼着他让路。

    褚鸿影也是。

    朱曦飞全心支持杨佑慈。

    而东方煜要的是只服从自己的队伍。

    东方煜需要一个杨家人助自己功成,但他并不希望杨佑慈活着回来。

    “师父……我……”花翥本欲说自己在蓉县并不是一无所得。

    东方煜却道:“去蓉县一番折腾,加上覃风寨的原有人马,到底你身边不过近两百人。废物!”

    死死咬唇,花翥不言。

    “日后为师说如何做,你便如何做。既然是狗,变得服从主人的命令。即便是狼崽子,也是为师的狼崽子。小花猪,你要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离开东方煜的军寨,花翥方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缓缓咽下了腹中。那寒意,却始终萦绕不去,天色明亮,阳光晒得守卫的军士额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却只觉冷。

    浑身打颤。

    花翥犹记得历经千辛万苦从明荣回汀丘的事,那日东方煜说:小花猪,上来,到为师这儿来。

    那一刻她一度觉得自己回到了娘亲的怀抱。

    那时她太过虚弱,太过辛苦,情知是东方煜一时兴起也在心中有了沉沉的期待,那期待曾化作温暖,包裹了她的颠沛流离。

    不过,是一厢情愿。

    鼻子酸得厉害,揉了把脸,衣袖吞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温暖的手揉了揉她的头。

    眠舟笑道:“师父素来这般,别介意。他若真生气,早一巴掌扇在你脸上。”

    “二师兄在乎师父吗?也曾觉得师父像爹爹吗?”

    “若是爹爹,暴怒下责备孩儿便是理所应当,更不用伤心。身为利刃,便得心如利刃。言‘情’,未免可笑。”

    花翥微微仰头望着眠舟。眠舟嗜睡,偶尔说话颠三倒四,却不是傻子。很多事他看得比她明白。

    花翥又擦了一把脸。“师兄,我真、错得厉害?”

    “无错。抢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不稳。”

    眠舟转身离开,捆发的金色发带摇摆得厉害,很是显眼。他径直除了军营,往南而去。

    花翥猜想他刚从东方煜那处得了密令。却不知又去祸害、抑或是帮助何人。眠舟去的甚至不一定是南方,只是故布疑阵。

    有人冲入她怀中,自然是贺紫羽。

    将他小心抱起,花翥与紧随其后的谷羽闲聊。面上带笑,愁思被藏于心底。

    花翥走的这几月,朱曦飞将覃风寨军力扩充至五千,将周边大小山匪囊入自己麾下。

    褚鸿影练出了一支五百余人的弓箭队,也训练出哨兵观察四周的眼力。

    王仲也发展了五百余人,与褚鸿影一道护在杨佑慈左右。

    司马枭说覃风寨在此地不过三千人。花翥也未见到褚鸿影与王仲,略寻思。“杨大公子人在覃风寨?”

    “没错。朱将军留了两千人马。”

    有趣。

    也可笑。

    司马枭打着杨佑慈的名号起兵,杨佑慈本人却在覃风寨。

    这段时日覃风寨交由二当家丁戜管理。

    谷羽带着三十个女子进军营帮着做饭,也帮着给前方将士包扎伤口。曾有手脚不干净、嘴上不规矩的士兵将她们视作军中妓’女,被朱曦飞当众处置以正军法。

    “朱将军人很好呢。对三当家也着实有情。”谷羽笑道,她头发上满是灰,也比在覃风寨中黑了不少,手上布满细密的伤口。

    “小妹见三当家衣着整齐,妆容美丽,可是看上谁家小郎君了?”

    花翥苦笑。

    贺紫羽嘟着嘴,气鼓鼓看着谷羽,将花翥抱得更紧了几分。

    林安默一直与朱曦飞在帐中饮酒。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见花翥来了,朱曦飞喜笑颜开,让座,斟酒。将贺紫羽夹在腋下,出帐丢给谷羽,这才乐呵呵抱来一个小木箱,说是给花翥的礼物。

    箱中是一只黑色的小野猪,朱曦飞抱出时尚且乖巧。

    见了花翥,野猪背上的鬃毛便立得老高。

    花翥瞪眼,不解。

    朱曦飞乐呵呵道他前几日出门遇见这只没了娘的小野猪,觉得可怜,便带回送给花翥。“在明荣时你说再也不养小狗和小鸭子,猪哥哥不是一直在寻思送你只小野猪?野猪养大后会有长长的獠牙。想吃掉它很是困难。”

    林安默瞄了眼,问:“它的娘,好吃吗?”

    “嗯,熬的汤特白,加把初春的小野葱,特香。它的哥哥姐姐们烤出来更是喷香焦黄,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满口留香。”

    花翥噗嗤笑出声。

    小心从朱曦飞手中接过那大抵因为太瘦、看来着实不好吃才活了一条命的小野猪放在腿上。小野猪欲跑,小蹄子在她腿上一个劲划拉,痒酥酥的。花翥心中的阴郁渐渐淡了。

    朱曦飞半蹲在她面前,笑得很是开心,一笑,眼角便叠起笑纹,露出一口大白牙。

    在军中八年立下不少功劳却依旧只是个百夫长的朱曦飞永远不会知晓之前在东方煜帐中关于自己的谈话。

    花翥也不想告诉他。

    东方煜评价朱曦飞天生将才,自对此人有几分欣赏,事已至此,东方煜也不会再有杀朱曦飞的念头。

    花翥抱紧小野猪,对自己道。

    她不是东方煜。

    她永远都不想做东方煜。

    东方煜告诉她的的确是捷径。

    可世上的路千万条,捷径,就一定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这本连着更了五天……泪奔……《利刃》又是一个大长章节哈~~~本部分是小花猪的又一次飞速成长~~】感谢在2020-11-17 21:58:56~2020-11-18 22: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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