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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吴钩(六)

    深夜, 牟齐儿烧好了水帮花翥沐浴。

    花翥被牟齐儿捏着后脖颈子,摁在手下。牟齐儿手拿混着草木灰的瓜瓤用力擦拭花翥皮肤,一面还喋喋不休。

    “翥小将军你都臭了!再不洗都快长虱子了!若不洗得干干净净,与山民谈判时便落了下风。也显不出我中原气度。”

    花翥诺诺应下。

    出征起至今, 女兵与男兵混住, 众人都从未洗浴。

    今日得了空, 全军分批修整。

    终究男女混杂, 她忧心出乱子便一直在附近盯着女兵,自己便成了最末那个。

    “将军怎么想到今日让众姐妹一道洗浴干净?”

    “本将不想听什么‘女人唯有去掉爱美本性将自己变成男人方才可有为’之类的话。女儿家爱美, 接连奔波, 难得空闲,洗洗干净难道不好?像你说的, 要有中原大国气度。”

    “阳啟也算大国?”

    “定会一统天下。”

    “翥小将军就不害怕那起义军突然出现?”

    “起义军人数不多, 白日前来对他们不利。”

    “夜深,那兔子,快到了?”

    “快了。”

    果真,花翥发未干透,便听见军帐外打得天翻地覆。

    她要抓的那只兔子,起义军的人,应是到了。

    张星将那些女人孩子带回后花翥便令士兵严阵以待,布下天罗地网。

    那兔子,果真一头撞了进来。

    紫炎军未曾花费太多力气便将那群人生擒。

    来了两千人, 其中有两百是女人。

    花翥随意编了尚带着水汽的长发, 青灰色宽袖长衫。不留意露出白色中衣, 袖口绣有银色的芙蓉花。

    分明不施粉黛便已是天姿国色,分明今日穿着难得让人记起她也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可紫炎军中将士看着她经过却依旧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僭越之举。

    毕竟战功累累。

    一路严明军令。

    而今的她在将士们眼中, 算不得是女子,也不是男子。

    只是将军。

    灯火照得军帐明亮,将士们已严阵以待。

    花翥略施小计便抓了起义军将领之事传开,军心更为振奋。候在军帐中的主要将领用目光交换洋洋得意。

    花翥坐于主将之位。她的双剑与婉眉刀皆被立在位旁的刘三花抱在怀中。

    牟齐儿立在另一侧。

    张星押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男人。那男人看来也就二十出头。肤色微黑,一身从蛮族身上剥下的染血的破衣,腰上捆着藤蔓,却是剑眉杏眼,英武不凡。

    另一名起义军将领则被军中女将押来。是个女子。丹凤眼,柳叶眉,肤色微黑,颇有几分美貌。

    张星道,听别的俘虏说,这男人是起义军的大将军,女人为二将军。

    “将军,将这二人推出门斩首?”

    话出,刀锋闪着寒光,军帐中杀气泠然。

    被俘两人面上却无丝毫畏惧。连挨了好几军棍,二人立得端正,绝不下跪。

    那女人瞪着花翥,不言。

    那男人则厉声斥责花翥:“竟然还是个女人?你这个女人,禽兽不如!抓村中的少女犒赏士兵,丧心病狂!”

    花翥漠然道:“你二人便是半道截杀蛮族之人?”

    那男人声音提得更高:“自然是你爷爷我做的!”

    “你姓甚名谁?”

    “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吴,单名一个柯!”

    花翥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话音泠然:“吴忧。小女子还有个妹妹,叫吴虑,亏得女将军那日夺营,害了小姐妹性命,也害得小女子的妹妹失了踪迹!”

    吴忧说的便是夺营那日花翥与牟齐儿遇见的两个行为古怪的女子。逃掉的那个是她的妹妹吴虑。

    吴柯、吴忧深夜前来,只为解救被张星带走的女人与孩子。

    万事皆在花翥预料之中,她使眼色。

    女兵们立刻带来今日被抓的近百人,不论男女,神清气爽,见到吴柯与吴忧,面露欢喜,张口便说起花翥的好来。

    “女将军给我们饭吃,还说绝不征粮。是好人。”

    “女将军将我等交给女兵,秋毫无犯。”

    “女将军只是为了引大哥大姐出来见一面,女将军说了,她未曾有伤人之意。”

    “女将军还带着我们洗浴,中原人很干净。行军打仗都不失礼。不像蛮族。”

    听见“干净”二字,牟齐儿盯着花翥,一脸惊讶。

    花翥微微一笑。

    中原气度。

    吴柯却听不得,张口便骂:“一帮蠢货!蝇头小利便变了心意!若是跟了她!迟早征收粮食,强令我等服兵役!更无好日子过!若是归顺,谁知道她会做出何等龌龊事来!”

    一女孩细声道:“可女将军还说要教我们读书识字。”

    吴柯目光微僵。

    吴忧重重啐了一声。“中原?中原的女人连门都不能出!和那男人说一句话便是失贞!谁要学着什劳子中原字!”

    花翥心生欢喜。

    未曾想在这雁渡山民中也能寻到与自己想法相近之人。便将自己的想法直言相告。

    她欲做的那些事。

    冲破旧秩序,砍断捆在女子身上的那些令人绝望的锁链。

    吴忧仔细听着,紧绷的面色稍微缓解。

    目光中满是好奇。

    她又见花翥身为女子却坐将军之位,多少几分好奇。“他们都说中原女人不能出门,你一个女人却可做将军?”

    “本将是头一个,后定会有许多有本事坐稳此位的女人。”

    吴忧欲追问。

    吴柯忽厉声责备吴忧道:“此女胡言乱语!你别听!他们都说中原人太过迂腐!此女定是胡说八道!她害死了你妹妹!”

    吴忧目光变了。

    不与之争辩。

    花翥令人松绑,请那二人坐下,说起招揽之意。

    “两位将军应明白,我军千里而来定要收了这雁渡!你们有心抵抗,力量却着实微小。村民,本将要抓,便可抓。若本将真要图谋不轨,你们白日前来占不得先机,夜间前来万事皆休。往前你们对付不了蛮族,往后对付不了我紫炎军。不如归顺。”

    “昨日的手下败将,今日有何面目言勇?”

    花翥漫不经心:“阁下还真是张口胡来。你等能伏击蛮族只因我紫炎军先打了蛮族个措手不及!你们不过借助地利阻碍我军。若我军也像你等一般知晓火莲池每一道沟壑模样,早已在那处埋下天罗地网,伏击蛮族之事如何轮得到你?阁下口舌灿若莲花,可那蛮族大将何在?”

    吴柯哑了片许,依旧不服。“你用计!你利用村里的女人小孩!狡诈!你爷爷我不服!”

    吴忧见他这般,也连声道不服。

    花翥拦住有意争吵的牟齐儿。笑道:“兵者,诡道。胜者方为王,手段并不重要。不论本将用何种手段,你败了,便是败了。”

    “你爷爷我就是不服!有本事放了爷爷!再打一场!”

    花翥皱眉,反问吴柯可是想与自己单打独斗?

    “你爷爷我是老大爷们,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放了老子!两军光明正大打一场,不然你爷爷不服!”

    花翥不争不吵,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扣。

    吴柯是起义军头领,是大将军,他不服,他麾下众人便无人心服。即便抓了此人,也制不住起义军另寻将领。

    若杀之,更不能服众。

    何况,还有吴忧。

    吴忧的想法与她相同,又是二将军,稍加培养便是一员大将。

    招抚。

    当即起了一个念头。

    虽也曾生出犹豫,那犹豫又稍纵即逝。

    只道:“好,本将放了你。”

    军帐众人大惊。

    花翥抬手制住众人。笑道:“本将有胆子放你,自然有本事抓你。可我二人得说好。下次你若再被本将抓——”

    “你爷爷我立刻归顺!”

    “好。但本将也要与你约法三章。既是抓你,便要你亲自帅军,不可假手他人。同样,本将也不将此事假手于他人,本将——亲自抓你!”

    “若下次你爷爷我胜了,你便带着你的军队滚出火莲池!”

    花翥唇角一扬。

    “好。”

    军帐中人颇有微词,但见花翥信心满满,又忆起花翥只用一日便剿灭蛮族之事,不安与犹疑渐渐消解。

    吴忧望着花翥,不言,目光略有空洞。埋头沉思,似乎记起妹妹吴虑,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恨意。

    花翥意已决,牟齐儿只能帮吴柯松绑。

    不想吴柯盯着她,嘀咕道:“竟也是个女人。”

    牟齐儿本就因花翥放人之事心生不满。见吴柯盯着自己不放,气从中来,恶狠狠回瞪了一眼。

    “虽是光头,但头长得好看,脸好看,瞪人也好看。”

    “啪!”

    花翥一惊。

    吴柯面上已有了深深的巴掌印。

    牟齐儿没好气瞪了吴柯一眼。

    “够野。你爷爷我喜欢。”

    “啪!”

    他另一边脸颊上也留下了几道手指印。

    “黄口小儿!”

    “你个女的,你有本事将你爷爷我扒光,看你爷爷我是不是黄口小儿!”

    “啪!”

    花翥微微扶额。

    只当没看见,气定神闲将吴柯请出军帐。

    吴柯带着一脸手指印,与吴虑一道带着两千人马退回林中。走前不停使眼色给牟齐儿看,闹着下回一定要将她抓回去当压寨夫人。“老子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连着打了三巴掌!”

    他们的身影隐入山林后,牟齐儿怒火中烧,道:“翥小将军,属下想阉了他!”

    “不可。大局为重。”见牟齐儿面有不悦,花翥又安慰道:“待将来归顺,你若寻到他错处自然由你处置。”

    “属下定寻个他的错处来!”

    花翥的目的众将皆知,他们虽也信花翥,却也不断进言道这火莲池终究是他人地盘,若那吴柯不露面,大军守下去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刘三花也轻声道那群人进了山林便难以觅得行踪。

    花翥微微一笑。

    东方煜当年经常说,事情,要慢慢做。

    此日清晨,陈宇归来。

    他依照花翥的命令一路跟踪起义军,摸清了他们的位置。起义军用蛮族帐篷在深山中建了营寨。男女皆有,估算五六千人。

    陈宇得了花翥赞赏,这又问道:“我军在人数优势上远胜他们,难道不能一举将其歼灭?”

    花翥反问:“当年蛮族大规模南下,人数是汀丘司马家十余倍。汀丘却守住了疆土,为何?”

    “属下不知。”

    “兵法诡道,行军作战是一个原因。可最终靠的却是人心向背,拧成一股绳。拼死守住家园。”

    今日也是如此,对雁渡山民来说,紫炎军便是当日南下的蛮族。

    杀光起义军便可?

    “蛮族杀光明荣城的人,又如何?章容暴虐,又如何?有汀丘,有蓉县。人是杀不光的。”

    “将军教训的是。那——如何做?”

    吴柯头脑不错,行事麻利,且深知火莲池地形。

    吴忧女子之身,有本事协助吴柯在山林组建起义军,此二人皆可成为国之栋梁。

    花翥认定这火莲池附近应有别的起义军,可只要这一支起义军彻底服了,便可由这支队伍劝降别的起义军归顺阳啟。

    事半功倍。

    花翥当即招来刘三花,令她尽力将那不见了踪迹的吴虑找出来。

    “还有,传令,军中明日起筹备马草,照旧练兵。若要出门便十人一队,小心起义军。可在营地后的山活动,找野菜,抓小兽皆可。今年,可能得到此处过年了。过年无酒无肉像什么话?至于这起义军,他不出来,本将自有办法逼他出来,半月内定收服此人此地。”

    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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