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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吴钩(十)

    十二月中旬。

    众人拾柴火焰高, 红颜谷的关隘终于修建妥当。

    大雪也将雁渡群山变成一片皑皑的白。一脚踩下去便淹没了马靴。

    将士们过冬的衣物、补充的军粮早在十二月初送来,军粮从大部分蓉州抽调。

    与衣物一道前来的还有夏闲影的亲笔信。信中详细记着花翥北进后的事。

    花翥与朱曦飞北进雁渡之事被朝廷知晓,果真满朝震怒,有人进言花翥与朱曦飞二人身为紫炎关将领擅自调兵是大罪, 应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杨佑慈听过百官进言后轻描淡写道:事出有因。

    朝臣又道若所有官军皆学花翥, 岂不是乱了章法?

    杨佑慈道:若有外敌, 难道还要边境将领先禀报朝廷再动手平乱?若外敌露错, 难道不乘机追击予以剿灭?栽种果蔬者不可使用栽种谷物之法。

    朝臣道雁渡山太长,难以控制。

    杨佑慈笑言既然得了便有法治理。

    朝臣道治理蛮族不可只靠武力。

    杨佑慈反问诸位爱卿有何高见?笑言若花翥最后大胜, 便将紫炎军改为雁渡军。

    “陛下一如既往通透。”夏闲影在信中写。

    剩下三张信纸则写满了对南宫冰凌的抱怨, 林安默素来不搭理她,南宫冰凌却成日缠着她不放。

    “还望翥小将军早些归来, 帮妹子痛骂那厮!祝翥小将军大展宏图, 重创林进之那厮!”

    末了,信中也提到杨佑慈修改《刑律》之事,花翥温酒,祭奠在此事中死掉的那些人。

    天愈寒,士兵中渐渐有思乡者,留在此处者不过为博一个前尘,待将来论功行赏,得一分半亩地,壮大家业。朱曦飞与南宫烁皆还在自己的攻占地修建哨所与防御。

    花翥早起, 听闻有人来访满心期盼, 可惜来人并不是青悠。青悠依旧未归。

    早起出红颜谷巡逻的士兵披着一身白雪归来报雁渡关外无事。

    派去草原的探子也在今日归来道格穆尔已自立为草原皇帝, 有年号,已逐渐统一草原各部落,虽说尚有两个部落负隅顽抗, 但大部分已归顺的部族已从草原各处集中至格穆尔狼旗下。

    花翥固守红颜谷,养兵备战,

    牟齐儿不解:“翥小将军,雁渡山绵长。细说来入中原之地也不少,若他们兵行险着偏不从红颜谷来,岂不是……”

    “格穆尔一定走红颜谷。”花翥道。

    蛮族依靠游牧为生,水草丰美时在草原安居乐业,无牧草无果腹之物便会选南下入侵中原。故以往蛮族与中原的战争大抵发生在秋末冬时。

    蛮族从事牧业,不产粮,也无粮仓。

    战时无人运送后备军需,便只能以战养战。依靠掠夺城池补充粮草军需。

    百年前庚酉之变,游牧民族掳掠大量中原女子,夜间为妓,日间为奴,饥时为粮。

    当年蛮族南下麒州,破紫炎取粮、不残杀,只因紫炎关多年来蛮人、中原人混居,平日交往繁多。由此明荣与汀丘,城外村寨便成了夺取军需之地。

    明荣之围蛮族虽夺了城,但城中早已无粮。

    进攻汀丘的蛮族被东方煜与司马家阻拦,无力以战养战,时间一长自然溃败。

    进逼梦南城的蛮族得了章容好处,汀丘久攻不下,无力养战,便回了草原。

    “以战养战。雁渡山别处的确有路,相较红颜谷容易夺得。可窄小难行,大军难入。大军远道而来,长途跋涉,沿路却只有雁渡山民的村寨,山势崎岖,易守难攻,易被攻击。故蛮族只能与青心联合,由他控制雁渡山民。”

    “属下懂了。翥小将军只说山间那少得可怜的粮食根本无法支持蛮族以战养战。”

    花翥轻笑,为赤骊马刷毛。

    邵梦风准备充足,今年的马草足够。

    格穆尔自封为草原皇帝,可毕竟才夺权,为让各部落大军皆在自己麾下,在自己眼前,为更好控制大军,他只会、只能走红颜谷。

    红颜谷便可直逼紫炎关。

    紫炎关人多,是军事重地,有钱,有粮。

    紫炎关后便是富饶的中原。

    刘三花插话道:“为何非要冬天,这天寒地冻的,打仗多累。”

    “冬日马战对他们更有利。”

    牟齐儿追问:“若大胜,翥小将军,我军便可朝北扩充领土?”

    花翥略思,摇头。“不可。”

    阳啟军力、人力有限。

    与其北扩抢夺草原,不如东进灭靖。靖国是鱼米之乡,大周是富饶之地,皆比北扩有益。

    “本将费尽心力夺取雁渡,只为将来争霸少后顾之忧,此为其一。”

    “其二?”

    “其二……”花翥唇角微微扬起,她不禁起身拿起婉眉刀,手指轻抚婉眉刀的刀锋。

    其二……其二……

    花翥心中明亮。

    只是:不说。

    依照阳啟军制,军侯只有一人。只有功劳最大,最令人折服者方可得之。

    年关将近。

    牟齐儿给花翥带来一副画,是乡民送的。

    “属下知晓军中严令收百姓礼物。可那老人家说这画是一个乞丐老头送的,同他换了三日的吃食,也不值钱,送给翥小将军聊表心意。”

    牟齐儿将画摊开。

    画的是一形容可怖的骷髅穿僧袍,戴僧帽在河山脚挑水。画名《深山藏古寺》,印章曰:天启天命天下第一神画。

    “画怪。画名怪。印章更怪。难怪不值钱。”

    花翥摇头,道此画果真有趣。

    和尚山下挑水,自然深山藏古寺。

    和尚形貌为骷髅,嘲弄僧人四处传教,却救不得佛门中人。

    “此画若被钟于行看见,定将他这佛门弟子气得七窍生烟。”

    她觉得有趣,拿去给成日懒洋洋的眠舟看。

    眠舟瞄了眼,只道:“大师之作。”

    眯眼,睡了片许,猛然坐起,揉了揉眼,从花翥手中拿过画盯着画看了许久,竟是笑了,道:“不想竟是徐伯伯之作。”

    “徐伯伯?”

    “北唐大臣徐若景。师父曾请他教为兄写字、作画。为兄年幼时徐伯伯时常来家中与师父喝酒品茶,弹琴下棋。他年长师父三十余岁,与师父、与娘皆是忘年交。算来……应已快到耄耋之年。”眠舟小心卷起画轴,只道这画他要了。

    眠舟十岁那年,徐若景因得罪那位权倾天下的刘公公判了斩刑,东方煜劫了法场,将徐若景安置在铭县。一年后去寻访,徐若景早已离去半年之久,就此便失去联系。

    “不想在这穷乡僻壤也能见到徐伯伯的画作。”

    “能与师父成忘年交的老人定有奇才。”

    “自然。师父擅诡道,娘擅机关。徐伯伯人称书画一绝,最擅长是兵法。为兄未出生前,师父、娘,徐伯伯三人时常在一处,对外称‘岁寒无友’。”

    “不是‘三友’?”

    “徐伯伯道‘岁寒三友’皆是君子,可他三人中无一人有资格被称作‘君子’。自是‘无友’。”

    花翥莞尔。

    眠舟当即离去,还说要将画带去雁渡山顶放入东方煜的藏宝阁。一走便又半月不见影踪,花翥摸清他的脾性,见怪不怪。

    次日南宫烁到了,道雁渡山西面已定。

    除夕那日朱曦飞才到,莞岭、安岭的防备也布置妥当。红颜谷布下重兵。

    李元春从天靖城归来便马不停蹄赶来战场,顺便运来投石机,秦芳此番做了不少火.药袋,但雪深,火.药袋难有作用。

    朱曦飞眼角添了一道伤疤,依旧器宇轩昂。“与猪妹妹多日不见,甚为想念。”他笑道,此番给花翥带来两张老熊皮。

    “朱大哥,你再这般也是无用。”

    “猪妹妹,你未嫁,哥哥未娶。猪妹妹若觅得良人猪哥哥自然送上黄金白银作贺礼。若猪妹妹始终一人,猪哥哥便也孤身,将来你我老了,凑合,还可为彼此送终。”

    花翥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听闻猪妹妹最近捡了一个小女孩回来,熊皮给那小女孩铺床好了。暖和。”

    花翥塞回一张给朱曦飞。“暖和。”

    咧嘴笑开,朱曦飞笑吟吟收下。道:“就当猪妹妹心疼哥哥好了。”

    牟齐儿私下对花翥道:“男人都这德行,若喜欢便缠个不休。朱将军如此,那位缠着夏姑娘的南宫先生如此,吴柯也如此,可翥小将军可知晓,他二人有何不同?”

    “不知。”

    “吴柯成日围着属下打转。而朱将军连与翥小将军说话都不敢说得太过。他着实将小将军放在心上。但属下也看得出,翥小将军而今还是喜欢望着月亮。”

    花翥心微微一颤,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当夜军中杀了不少羊,剥下羊皮做袄,羊肉熬汤、包饺子。

    鞭炮声不绝,又是一年。

    天佑四年。

    正月初六。

    蛮族骑兵兵临城下,狼旗迎风,烈烈招展。

    花翥、朱曦飞、南宫烁三人原有军队加上新招募军队人数有十一万人之众。

    蛮族前来七十余万人。七倍于他们。

    紫炎军马匹两万。

    蛮族马匹二十万。十倍于他们。

    若不是抢了这雁渡天险,易守难攻,不定当年蛮族南下之事又将重演。

    蛮族派来使者。

    来人头发花白,一口麒州话说得流利。摸着花白的胡须道:“我草原皇帝请疾风小将军让出红颜谷之道以容我大军南下。若将军让,便封将军为草原第一女将军。”

    花翥哑然失笑。

    劝降书、受降书她见过不少,但文人大多会洋洋洒洒,呵斥对方之过。这般直言威胁,且用“女将军”职位予以引诱的还是头一次见。

    “本将是阳啟的臣子,尔等蛮夷,有何资格给本将封官?”

    蛮族来使捻须,道:“格莎娜。”

    花翥盯着蛮族来使,呼吸略有几分急促。

    蛮族来使见她面色微变,便大笑道:“我草原皇帝已将妹妹许给大将鲁莫世。若女将军执意选战,三日后,草原皇帝定为妹妹举办婚事。女将军,此事——由你决定。”

    微微倒抽一口气,花翥的手指甲已几乎掐入肉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冷静。

    只笑道:“那本将还真是恭喜草原君主。希望草原最美的公主觅得良婿。大婚当日,本将必当送来贺礼。”

    “女将军,老夫说的,可是草原皇帝的妹妹!”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她心里慌了。

    “女将军这番话若是被格莎娜知晓……”

    “花翥行得正,有何话不能被外人知晓?”若苏尔依知晓她这般回答,那……

    “女将军,那可是格——”

    花翥的愤怒沉沉坠下,挣扎不起。素来伶牙俐齿,此刻脑中竟乱成一团。

    朱曦飞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怒道:“两军对垒,若要打、明刀明枪,血战一场便是!草原皇帝?此四个字听来器宇轩昂,豪气万丈,尊贵万封!作战前却弄个女人在前挡着?!丢人现眼?!告诉你主子——犯我阳啟山河,虽远必诛。这便是你爷爷我的回答!”

    使者离去后,花翥小心护理婉眉刀。

    朱曦飞入,见她心神恍惚,欲言又止。

    “朱大哥……多谢。切莫担心,花翥知晓如何做。”她忽抬头。“三日……打不过吧?”

    “三日、抓土匪都不够!”

    “也对……下嫁。主动权在公主手中。朱大哥不用担心,花翥有分寸。只是,格穆尔居然想到用苏儿威胁本将。可笑。”

    她眼中忧色重重。

    朱曦飞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夺过刀。“花将军,冷静。”

    “谢大哥。”

    “在那人心中猪妹妹你是个女子,女子多愁善感,行事冲动。”

    花翥苦笑:“朱大哥不这般认为?”

    “你我认识多少年了。猪妹妹……”朱曦飞侧头看着花翥,见她神情阴郁,忍不住道:“你依旧想着她?魂牵梦绕?”

    “想。却也……算不得……魂牵梦绕。”

    有些情,就像丝,缠缠绕绕,寻不到来源,找不到出口。

    朱曦飞眼中带笑:“这般说来,猪哥哥尚有机会?”

    “朱大哥何苦?”

    “猪妹妹,你又是何苦?”朱曦飞大笑。“当年陛下扶植阿古玛部族对付拉格,而今看来竟是养虎为患。”

    扶植阿古玛部族压制拉格部族是杨佑慈的意思,也是东方煜的意思。

    当年朝廷派出一不得志的王秀才从旁协助阿古玛部族,为求稳妥,王秀才的妻儿老母皆被扣在天靖城。“若那王秀才生了变意便满门抄斩。”

    “猪妹妹的意思,那位王秀才而今若不是死了,便做了叛徒,连家中所有人身家性命都不要……”

    花翥默认。

    “格穆尔……”

    她细细回忆,她与此人只见过几次,而今连此人的相貌都已记不起。

    只剩一张不见五官的脸和握利器的利爪,叫嚣要入主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  【王秀才:亲们还记得不?就是《夙夜》的时候跟随格穆尔回草原的那个中原人。】感谢在2021-07-31 01:32:47~2021-08-01 19:0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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