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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劫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在雷劫过后,这片山地却是被生生抹去丈许深,原本的山丘老林尽都不见,被压迫到地面上的万钧雷海中被彻底摧毁,不留分毫。而在这一片广阔足有方圆百里的巨大深坑中,云泽身体焦黑,残破不堪,正躺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苟延残喘,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剩半条命。

    若非云开出手及时,将那趁机出现的心魔压制,只怕云泽的这半条命也是非得丢掉才行。

    (让他逃了)

    云开的声音在云泽脑海中回响,语气森然,分明是在强行压制着心头怒火。

    已经将整座心湖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没能找见那仓皇逃走的心魔,云开又如何能够不怒?

    自从上次出现之后,这心魔就已经沉寂了许久,一直没见有所动作。但心魔之流,与云开毕竟不同,是要随时借机害他性命的存在,一日不除,便一日危险。也正是因此,云开才会暗中隐忍,没敢翻找心湖,将那心魔找寻出来,直接打杀,就怕一个不慎,非但没能找到心魔,反而打草惊蛇,让那心魔隐藏更深,只待到了真正要命的时候才会出现。

    却不想,等待按捺了这许久,仍是被那心魔逃走。

    心湖中,云开神情狰狞,怒容满面,轰然一拳砸在湖面,震得整座心湖波涛汹涌,激浪翻腾。

    云泽未曾开口说话,任凭云开在心湖大闹。

    他是疏忽了心魔的存在,也忘了眼下筑成命桥,就会引来雷劫加身,稍有不慎便会落到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那心魔有害人之心,就必然会如时出现。

    但终归说来,云泽之所以能够活着渡过今日之劫,一方面是云开功不可没,另一方面则是侥幸成分巨多。

    阴阳二气根源本就非同寻常,乃是造化圣物之属,寻常修士一辈子也未必能见,更枉论将其收入体内,筑成命桥。而也正是因此,云泽这阴阳命桥方才筑成时,便立刻招引了万亩雷劫加身,雷海之势可怕无比,较之寻常筑成命桥后招引来的二十七道雷劫加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其间差别,才是真正的有如云泥。而那心魔出现时机也是极好,掐准了雷劫落下的瞬间干扰视听,方才会让云泽只差一步就要万劫不复。

    但这万亩雷劫之所以会如此可怕,也是与那阴阳命桥有关。

    若命桥不强,不足以抵抗劫难,雷劫又如何会到这种地步?

    时也命也,缺一不可。

    云泽暗自庆幸,将心魔彻底记在心里,再也不敢存有分毫轻心大意。而值此之际,席秋阳与老道人也在雷劫落定的瞬间就赶来查看,此时已经站在云泽身旁,见他虽然模样凄惨,但却仍旧留住了性命,也都松了一口气。

    可老道人却仍是有些不忿,斜着眼睛瞥了眼逐渐退去的厚重乌云,当即冷哼一声,指天怒骂

    “贼老天,降下如此浩大的雷劫之势,却是为了对付一个命桥境的小辈修士,底蕴被人毁了就毁了,有本事去黄泉路上找那近古人皇去,在这里如此对付一个小辈算什么本事?!气急败坏了,脸也不要了?!”

    见状,席秋阳眼角一跳,当即重重咳了一声。

    厚重乌云去而复返,可老道人却是直接开始吹胡子瞪眼,脚下一顿,身形立刻拔地而起,一身圣人威势尽都冲天直上,气机交戈回荡大道神音,犹如金铁交鸣,一边破口大骂,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全然不将天道放在眼里,一边做了一回与云温书当年一般的事,手握长风,轰然一拳挥出便有浩大波澜显现,璀璨长虹横空而过九万里,直入霄汉星河,将那去而复返的雷云彻底击散,打出了一片晴天白日,朗朗乾坤。

    老道人啐了一口唾沫,终于泄愤,就是脸上已经皱成一团的许多皱纹也都舒展开来。

    云泽躺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老道人,震撼莫名。

    “毕竟只是命桥境的雷云。”

    席秋阳摇头一叹,跟着便就皱起眉头。

    “可别引来了大道震怒”

    话音方才落地,这一片晴天白日就忽然暗了下来,另一股端的无比浩大的威压忽然出现,将这片雷云之下的万事万物都压迫一片晦暗,失了原本颜色。

    原本还颇为嚣张跋扈的老道人见状,脸色当即一变。

    “你他娘的贼老天,老子就是开个玩笑,你他娘地还当真了不成?!错了,老道错了,道歉,跟你道歉还不成吗?!”

    话音未落,老道人就已经逃也似地飞蹿出去,脚下缩地成寸,短短片刻,就消失在遥远天际。

    却随着老道人的逃窜,那无尽可怖的雷云也同样消失。

    云泽正莫名其妙,席秋阳却是忽然苦笑一声。

    “这位前辈,只怕是免不了要再受一次圣人雷劫了。”

    云泽闻言,张了张嘴巴,旋即沉默下来,彻底哑口无言。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但席秋阳却是未曾担心什么,收回目光后就重新低头看向云泽,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他这一身的伤势。

    雷劫之难,非同寻常,乃是大道所化,用以阻拦修道之人的前进步伐。人人都说修道难,这其中一难,便是天道阻拦。而如云泽这般,肉身近乎完全破碎,只勉强留下一副还似人形的躯壳,虽是由自雷劫之中得来了许多好处,不仅淬炼了肉身,又凝练了血气气韵,还将气府也一并打磨开拓了许多,可如此重伤,要想恢复也是极难。

    席秋阳同样未曾想到,阴阳命桥筑成之后,竟会招引如此可怕的雷劫加身。

    万亩雷海压迫生灵,就是突破炼精化炁境的雷劫,也未必能有如此之势。

    “十月初的院内月比,恐怕赶不上了。”

    席秋阳眉关紧皱,略微有些遗憾。

    他是希望将犬肆给自己这唯一弟子当个垫脚石的,而在之后,席秋阳也另有安排。却如今这雷劫之强,着实有些出乎意料,那之后的许多安排,也就只能暂且搁置。

    轻轻一叹之后,席秋阳起身,伸出一手,掌心向下,垂落出千丝万缕的气机神光,将云泽这已经着实有些破败不堪的身体拖了起来。

    尽管云泽未曾喊疼,可毕竟身体也是已经破败到了这般地步,要说不疼那是假的,只是疼得过分,已经麻木不堪。可即便如此,这幅身躯也再也经不起其他折腾,饶是席秋阳也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就让云泽伤上加伤。

    “第八班的席位一事,你暂且无需担忧,如此伤势毕竟是雷劫所致,缺席院内月比也就情有可原。待到回去之后,为师便与姜院长和负责院内月比事宜的二长老说上一说,将你暂且剔除,留在十一月初的院内月比再登台。”

    “十一月”

    云泽呢喃一声,脸上做不出更多表情,但眼神里却分明有些不太情愿。

    却不待多想,先是打通了断脉,后又承受了雷劫的云泽,忽然就感觉到阵阵困倦席卷而来,只眼前方才见到景象一瞬恍惚,好似是到了一处好似没太见过的熟悉之地,还未能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彻底昏睡过去。

    灵宝阁。

    席秋阳以长老身份特权,花费了极大价钱购置了大量丹药药散与灵纹符箓,随后便脚下缩地成寸,将云泽送回弟子房。

    今日是难得的休息日,一月时间也就只在月末才有两天。难得清闲的怀有俊正在弟子房里摆弄擦拭他的那件稀罕货,破天荒地还在弟子房中就在嘴里叼了一支烟,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勾栏小曲儿,一边想着等到云泽回来之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要去哪里好生潇洒一番,顺便庆祝云泽突破命桥境,有了更多的把握能在十月初的院内月比上了结了犬肆那个狗孙子。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那整日忙于人情往来的老爹终于通过信息网络给他汇了下个月的生活费,整整五万块钱,置换下来,就是五百金币,较之入学之前说好的一百金币多了四倍,就对生活费从来并非很多的怀有俊而言,算是一笔数额相当庞大的巨款。

    究其原因所在,还是怀有俊用手机给他老爹发的一条信息,内容是将同室而居的云泽当作借口,更扯上了姜家麟子与开阳麟女的虎皮大旗,才会得到老爹的无私赞助。若非如此,只凭怀有俊,是断然不可能得到如此巨款。

    “脸面关系这东西,还是值钱啊!”

    怀有俊将手里的稀罕货擦得锃亮反光,一念所及,忍不住感叹一声。

    “但先前后山方向的那片雷劫还真他娘地吓人,整整一片雷海,应该不是泽哥的雷劫。泽哥的话,开辟气府是十八道,那这次应该就是二十七道,突破命桥境封顶的数量啧,虽然雷劫可怕,但也是个脸面啊,要是我在开辟气府筑成命桥的时候也能出现数量封顶的雷劫,老爹那张嘴,还不得笑得咧到耳朵后面去?”

    怀有俊一阵自言自语,嘿嘿怪笑,也似是已经想到了他那颇有些不近人情的老爹把嘴咧到耳朵后面去的模样,却回头再看时,对面床铺那里,席秋阳正将遍体焦黑已经没了人模样的云泽放在床上。

    怀有俊当即一愣,嘴里的烟也便跟着掉了下来,直接落在裤裆上,将回过神来的怀有俊吓得一阵激灵,手忙脚乱将被点着了的裤子捏灭,又将烟头踩碎成灰,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却又忽然想到自己手里那件稀罕货已经来不及重新收起,就只能对着已经站在那里正冷眼看来的席秋阳格外尴尬地干笑一声。

    但席秋阳却对那件锃亮反光的稀罕货视而不见,只随手就将先前在灵宝阁买来的许多丹药药散全都丢给了怀有俊,被后者慌忙接在怀里。

    “云泽就交给你了,这件事,你之前做过。”

    闻言之后,怀有俊方才注意到床上遍体焦黑的云泽,当即目瞪口呆,便连身为此间学员理应有的行礼回应都被忘在脑后。

    席秋阳未曾介意,已经重新回头看向云泽,顿了片刻之后,又继续开口道

    “他被是雷劫所伤,格外严重,身体也十分脆弱,只能先敷药散,包扎的时候记得手脚轻一些,不要误触他的身体,以免伤上加伤。丹药就暂且不必喂他吞服,灵纹符箓也暂且不用,本长老稍后会去一趟经阁,寻一部疗伤秘法暂且放在你这里,等他苏醒之后,再将丹药与疗伤秘法一并交给他,让他修习秘法的同时配合丹药药力与灵纹符箓,应该就能赶上十月初的院内月比。”

    怀有俊闻言,方才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却也已经被云泽惨状吓得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拱手低头。

    “是,弟子谨遵长老吩咐!”

    “记得外敷药散时,动作轻些。”

    席秋阳又嘱咐一遍,随后便脚下一步迈出,消失在弟子房中。

    至此,怀有俊才终于松了口气,却紧跟着便又再次提起心胆,连忙上前查看云泽伤势。

    双手手臂、双脚双腿、胸膛脊背,但凡是能够一眼瞧见的地方,除了气府与阴阳命桥所在之处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破烂不堪,甚至其中暴露出的骨骼也都已经完全焦黑,而若非其内脏还在,虽然焦黑但心脏却依然跳动如常,留了一口气在,怀有俊甚至都要以为席秋阳送回来的就只是一具糟了天打雷劈的焦黑尸体,而非活人。

    而云泽如此重伤,是较之先前那次还要更甚许多,也让怀有俊着实有些不知应当如何下手。

    犹豫许久,怀有俊才终于勉强吞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将手中玉瓶打开,哆哆嗦嗦将其中药散倾洒在云泽身上。

    骨肉焦黑,已经近乎不能再用,又干又脆,只怕稍一触碰就会彻底崩毁。

    怀有俊整张脸都已经皱在一起,一阵龇牙咧嘴,屏住呼吸之后就慎而又慎地拿了一卷纱布将云泽身上的药散缓慢摊开。而在云泽全身上下,一点又一点的血浆逐渐渗出焦黑皮肉,将药散化开,随后血气气韵自主而动,显现出一片金光璀璨,透体而出,结结实实吓得怀有俊心头一颤,差点儿就要跳起来。但这些金光显化,却是将那些已经不能再用的焦黑皮肉尽都排斥掉落,反而留下了已经被逐渐化开的药散,重新落在鲜红的血肉与断骨上。

    眼见于此,怀有俊愣了一愣,旋即松一口气,再度取了一只玉瓶在手中,继续倾洒药散。

    金光庇护之下,云泽虽然全身上下虽是已无完好之处,却仍是血流不出,也似是金光浮于血肉之外,凭空勾织出了一层完好皮肉于血管脉络,不会导致云泽会因失血过多就命丧黄泉。

    “泽哥的灵决古经,来历不凡啊!”

    逐渐冷静下来的怀有俊乐得如此,一边感慨,一边将剩余药散尽数取来,尽都倾洒在那片金光中,任凭这来历不明的金光将药散全部化开,吸收进入云泽体内。

    而在所有药散全都用完之后,怀有俊就停下了动作,在床铺一旁搬了张条凳坐下,一脸复杂地看着床上被金光包裹的云泽。

    他可是已经订好了仙宴阁二层的一处隔断雅间,花了不少钱,更早已想好了饭食之后的一些娱乐去处,乃甚于就连那位青竹姑娘都被怀有俊算在其中。可如今再看云泽这般境况,显然是只能就此作罢,浪费了先前的一番心神思量。

    席秋阳去而复返,出现得无声无息,一眼便就瞧见了云泽周身金光附护的模样,神情明显一愣,旋即皱眉上前,顺手便将那卷方才在经阁取来的疗伤秘法丢给又被吓了一跳的怀有俊,在床铺一旁俯下身细细查看。

    “长,长老?”

    怀有俊怀里抱着那宗卷轴,小心翼翼开口道

    “这光,这光是从泽哥身上自己出来的,先前弟子在倾洒药散时,也会被这金光化开,但也没什么变化。弟子,弟子只见到这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嗯。”

    席秋阳随口应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仔细观察金光浮动在表面上的一层古老字符,却是仿佛能够看得分明,却又好像只是一团囫囵,让席秋阳心下一阵惊异古怪,忍不住双眼蒙上一层灵光,继续查看。

    却在许久之后,席秋阳也只是无奈摇头。

    “云温书”

    他重新起身,眯起眼睛,心下暗自呢喃一声,只当这道金光是云温书留下用以庇护云泽的疗伤秘法,又念及先前怀有俊口中所言,便一挥大袖,将那些被怀有俊放在床铺上的许多丹药全都取来,却只选了一少部分直接投入那片金光之中。

    金光如水,浮动涟漪。

    丹药入内,立时便就化成一团灵光,在金光之下,附护云泽周身。怀有俊看得惊异非常,却也只能见到金光浮动,瞧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席秋阳双眼眼瞳蒙有灵光,乃是一种瞳术秘法,能够清晰瞧见云泽那已经近乎完全破败的肉身忽然开始蠕动起来,迅速生长出许多肉芽,交织勾勒,逐渐成型。

    而在药力耗尽之后,这般恢复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见状,席秋阳心下了然,便将剩余丹药一股脑地全部投入其中。

    怀有俊看得心惊胆颤,下意识就要说些什么,终归还是忍住不言。可席秋阳却是已经不再理会,甫一抬手,便将那宗记录了疗伤秘法的卷轴摄入手中。

    “待他醒来,伤势就该已无大恙,那些灵纹符箓有用便用,若是无用,你二人便随意处置吧。”

    言罢,席秋阳一步迈出,就再度消失在弟子房中。

    还未能来得及出言相送的怀有俊愣了一下,当即皱起眉头,满脸不解。而当他重新回头再看时,却见到床上的浮动金光正在逐渐内敛,缓缓露出了全身皮肉已经尽数完好的云泽,让怀有俊逐渐张大了嘴巴,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