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天地,都好似随着这一道枪芒璀璨,骤然一亮,便较之雷霆惊世也丝毫不弱,甚至还要更加气势汹汹,直贯长空。
嫁衣新娘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毕竟手中唯一一件法宝已经因为抵挡不住这一道璀璨枪芒而彻底破碎,甚至是连同一方山水气运,都因为被她强行显化出来而惨遭牵连,尽管并无大碍,只需最多百年时间即可恢复,可终归是有伤天和,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让她从这一道璀璨枪芒之中存活下来。
只是许久之后,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忽然察觉到了一滴雨水砸在自己的身上,便忍不住稍稍一愣,跟着变就是滂沱大雨与凛冽山风,紧随而至。
嫁衣新娘终于回过神来,缓缓睁开双眼,恰好有一件十分宽大的,已经破破烂烂斗篷从眼前飘落而下。
顾绯衣手持重槊,身形重重落下,砸在下方老旧古宅大门所在之处的屋檐上,双脚甫一沾到瓦片,便立刻发出轰隆一声,砸塌了整座大门,甚至是连同两边丈许之内的围墙都惨遭牵连。一时间,烟浪滚滚,饶是大雨滂沱,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就将这浓密烟浪全部压下。
咔嚓!
一声轻响过后,顾绯衣手持重槊,由自烟浪滚滚之中缓步走出,途中踩碎了一片屋瓦,直至现身之后,云泽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是见到顾绯衣完好无损,并未受伤,只是因为尚且不能踏空而行,又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便在出手打飞了那道枪芒之后,身形迫不得已坠落下来,才会造成这般声势。而较之顾绯衣要稍晚一步的负剑少年,则是身形还在半空中,眼神之中略有些错愕,大抵是不曾想到,顾绯衣身形竟会如此迅疾,能够抢在他的前面拦下那位海外姑娘已经竭尽全力,甚至是舍弃了手中兵刃的一击。
嫁衣新娘身形由自高空缓缓落下,立足于烟尘散尽的废墟之中,目光惊愕,望着顾绯衣额头两边的一双黑角。
尽管只有丝丝缕缕的惨淡恶气缓缓溢出,气机并不明显,但对于鬼气恶气阴气等诸如此类并非活人能够轻易承受的气机,因为嫁衣新娘本就身为阴鬼邪祟的缘故,便格外敏感。
“你”
嫁衣新娘嗓音不复之前的温柔,带着像是金属摩擦一般的质感,让人耳膜生疼。
但顾绯衣却只是手中重槊轻轻一挥,便立刻带起一阵呼啸风声,不禁是打断了嫁衣新娘口中没有说完的话,更让站在对过正对自己怒目相向的海外姑娘神情一凛,心头一颤,终于清醒过来。
只是当这位海外姑娘的目光越过拦在中间的顾绯衣与附件少见,继而望向那位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时,因为对于阴鬼邪祟发自肺腑的厌恶与愤恨,蒂娜的眼神就再度变得阴冷下来,手掌一拍气府,便再度取出了一杆银光长枪,更周身上下银光附着,只在短短片刻之间,就化作一套贴身软甲,银光灿灿,熠熠生辉,与手中长枪交相辉映,圣光流转。
“让,开。”
蒂娜咬牙切齿,目光重新看向顾绯衣,用并不流利准确的本土雅言开口说话,已经全然不去理会自己之后还要仰仗顾绯衣将她带去开阳圣地,再委托开阳圣地将她送回海外,只是一心想要斩了那位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
恨屋及乌,何至于此?
顾绯衣有些不能理解,毕竟罗德里克与莉娜,并非是丧命于这位嫁衣新娘的手中,甚至这整件事从始至终,都跟这位嫁衣新娘没有任何关联,总不能因为嫁衣新娘同为阴鬼邪祟,就被当成是为恶之辈,需要诛杀。而至少在顾绯衣眼中看来,这位如今尚且不知姓甚名谁的嫁衣新娘,并不像是那些作恶一方的恶鬼厉鬼,反而是在最初相见时,不但未曾因为人鬼殊途,就大门紧闭,反而主动开门,更给予了众人足够的尊重。
甚至是从始至终,这位嫁衣新娘虽然不曾明说,但也不曾隐瞒过自己身为阴鬼邪祟的事实。
坦坦荡荡,总要好过藏藏掖掖。
而也正是因此,顾绯衣才始终寸步不让。
并且明知语言不通,就更没有必要多说废话。
十字重槊重重顿在地上,将铺就了脚下一条蜿蜒小路的石砖都砸得四分五裂,泥泞乱溅。顾绯衣单手持槊,大马金刀立于原地,凤眸威严,凝视着那位显然已经失了理智的海外姑娘,没有丝毫退开避让的打算。
负剑少年沉默收剑,神情复杂望向那位海外姑娘。
惊雷骤然炸响!
天地之间一瞬苍白之时,那位海外姑娘披挂一身银光璀璨,脚下忽然一顿,跟着便就猛然炸开大片泥泞,以至于其身形猛扑上去的时候,原本所立之处,就已经多出了一个尺许的深坑。
长枪出动如一挂银虹,陡然射向顾绯衣,而那名为蒂娜的海外姑娘,则是满脸狰狞,一身血气蓬勃高涨,非但没有丝毫颓势,反而更加炽盛热烈。而当长枪与重槊终于碰撞在一起之后,则是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之间,顾绯衣非但不曾退后半步,反而迈步上前,一手重槊大开大合,根本没有丝毫留手的打算,每一次挥舞都是势大力沉,反而让那率先发难的海外姑娘险象环生,迫不得已压得频频后退。
便只在短短片刻几十余次碰撞之后,那位海外姑娘就已经被迫退回了大半距离,而在顾绯衣又一次拧过腰杆,势大力沉的一扫之后,那位海外姑娘已经只能堪堪将银光长枪竖起,于间不容发之际,勉强挡住,却其手中长枪,也因为这一次碰撞就被压得弯曲下去,甚至是只差些许,就要被顾绯衣手中十字重槊砸在脸上。
不曾有过分毫犹豫,顾绯衣借势收枪旋身,以背对之势,游刃有余手臂一拉,重槊后撤,便立刻咚的一声砸在了那位海外姑娘的心口软甲,劲气透体而过,以至于那位海外姑娘背后三尺之内的雨滴滂沱,都被透体而过的劲气冲得四分五裂,而其本身更是当即口喷鲜血,身形被直接砸飞出去。直到堪堪落地,便正好落在原本所立之处,随后双腿一软,就直接跪在地上,又张嘴涌出一口鲜血出来,全部落在了那个被她早先踏出的深坑之中。
许是因为气上心头,又或是顾绯衣下手太重,就导致身受重伤,那位海外姑娘神情狰狞抬头看向躲在最后方的嫁衣新娘,依然咬牙切齿,却终究还是扛不住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栽倒在泥泞之中。
境界相仿,兵刃相仿,甚至就连出身也大抵相仿。
但顾绯衣却始终游刃有余。
云泽仍有心情乐于旁观,直到瞧见那位海外姑娘终于无力为继,才终于随手掰开许穗安一直战战兢兢藏在自己伸手,顺便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缓步走上前去时。
“小,小仙人!”
许穗安脸色苍白,被吓得大叫一声,慌忙跟上。
但云泽却是懒得理会,略有些心惊胆战地扫过那位嫁衣新娘已经面目全非的脸,随后看向负剑少年项威,冲着那位海外姑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略作示意。
尽管在云泽心中并不如何好看这两人,也并不认为负剑少年项威,最终能够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但在眼下,很显然的是负剑少年虽然并不喜欢这位海外姑娘的所作所为,却也在会见到她昏死过去之时,面露心疼不忍之色。再加上顾绯衣已经是对那位海外姑娘怀有相当的成见,而小狐狸也显然不会愿意去做这般脏累之事,就只能交给负剑少年去照顾。
项威很快会意,轻轻点头便走了过去。
“行了,别抓着我了。”
云泽再次挥手打掉了许穗安一直抓着自己衣摆的手,走到已经收枪而立的顾绯衣近前,却并未就此止步,而是继续上前,直到在满地废墟残骸前方弯腰捡起了那件已经泥泞不堪的斗篷之后,才终于折身返回。
半路上,云泽手腕一抖,就已经借助一身血气,将破烂斗篷上的泥水重新烘干,再格外仔细搓干净了上面沾染的泥土,才终于递给顾绯衣。
“先将就着穿上吧,等之后有机会,再给你换一件新的。”
顾绯衣看了云泽一眼,一言不发,伸手接过,重新披在了身上,所幸的是,斗篷虽然破破烂烂,但却依然能够遮挡住额头上的一双黑色犄角,不会暴露出来,就可以减少一些不太必要的麻烦事端。
做完了这些,云泽才终于转过身来,看向那位已经面目全非的嫁衣新娘。
因为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激斗,这位嫁衣新娘一身大红颜色的嫁衣,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泞,更变得破破烂烂,就可以清晰看到这位嫁衣新娘手臂小腿上的皮肉,都呈现出一副如同干枯树皮一般的景象。连同嫁衣新娘的脸部,也是如此,五官都因而变得不再分明,尤其一双眼睛,深深凹陷在干枯树皮的裂缝之间,尤为狰狞。
云泽尽可能不动声色,却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而许穗安则是表现得更加不堪,哆哆嗦嗦继续藏在云泽身后,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终于恍然回神的嫁衣新娘,神情一怔,旋即眼神之中露出些许歉意,回过身去以手掌在脸面上轻轻一拂,再回过身来之后,就已经重新变回了原本温婉美丽的模样。只是嫁衣新娘的手掌手臂与小腿,依然如同干枯树皮一般,大抵是在身死之后,灵魄依附于某种阴气沉重的树木,或是某些木质的天材地宝,才会变成阴鬼邪祟,继续留存人间。
嫁衣新娘体态婀娜,面露歉意,施了一个万福。
“妾身并非有意吓到各位,实在抱歉,只是因为妾身生前本是一介凡人,直至寿元极尽身死之时,又并不带有分毫戾气,便只能依附于府邸之中一株古槐,才能继续留存人间。却不曾想,因为先前之事,暴露出原本模样,吓到了几位。妾身”
“夫人不必如此,理应道歉的,该是我等几人才对。”
云泽轻轻摇头,平心静气,开口打断了嫁衣新娘的话。
“此事还望夫人能够恕罪,只是这位海外姑娘之所以如此莽撞,皆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的胞姐与族中长辈,方才在东北方向于她面前被害,且死状凄惨,实在难言。而如今忽然见到夫人一身鬼气,恨屋及乌之下,便一时之间失了理智,才会对夫人大打出手。”
言罢,云泽规规矩矩抱手鞠礼,目光扫过那件掉落在地,已经灵气全无的法宝油纸伞,略感头疼。
便在起身之后,转而看向顾绯衣,以眼神示意。
很快就明白了云泽眼神寒意的顾绯衣,苦思冥想了片刻,却也依然愁眉不展,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作为补偿的东西,毕竟平日里的顾绯衣也只能算是身无长物,便除却一杆十字重槊之外,气府之中,就只有少量的米面吃食与丹药符箓,而再无其他,便只得摇了摇头。旋即对着不远处已经将那位海外姑娘背在身后的负剑少年轻抬下巴,示意云泽去找项威,看一看能否拿出一些作为补偿那把油纸伞的物件出来,无论灵兵法宝也好,或是灵株宝药也罢,毕竟此事是自己几人理亏在先,倘若不去补偿,就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
尤其嫁衣新娘早先在面对那位海外姑娘的时候,曾经口中唳啸如同传讯示警,便大抵可以猜测出来,这位身为阴鬼邪祟又坐镇一方山石奇云的嫁衣新娘,是与不远处的道一观有些关系。虽然不太理解为何从来都是以驱鬼镇邪为主要生计的道一观,会与这位嫁衣新娘有些关联,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应该尽可能按照道理规矩办事,避免继续横生枝节。
也最好能够趁着道一观的道士赶来之前,离开这座山。
毕竟顾绯衣如今的模样与状况不比先前,已经不太适合再现身于人前,尤其不适合现身于自来是以名门镇派自居,以驱鬼镇邪为主要生计的道一观道士面前。
云泽会意,不太耐烦地再一次打掉了许穗安抓着自己衣摆的手,转身走向负剑少年,随后压低了嗓音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负剑少年便扭头多看了一眼那位身为阴鬼邪祟的嫁衣新娘,并未过多考虑,就轻轻点头,同有此意。只是因为负剑少年实在不懂在自己所带的这些灵株宝药之中,究竟有哪些是对阴鬼邪祟也有作用,便多多少少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大抵是看穿了负剑少年的难处,云泽未曾有所保留,掏出了那本《白泽图》递了过去,任凭负剑少年随意翻阅,一一对照,以便能够拿出一件足够合适的赔礼之物,随后就安静等候在一旁,顺便对着那位已经恢复了容貌的嫁衣新娘歉意一笑。
后者同样不曾着急,回报以一笑,依然默不作声。
即便是已经知晓了云泽几人暗中商议之事,嫁衣新娘也依然没有任何客套推诿,而是相当的心安理得。毕竟按照道理规矩而言,那位海外姑娘既是与云泽几人同行,又做出如此莽撞只是,就理所应当在损坏了一件珍贵法宝,又损伤一方山水气运之后,付出足够的赔偿,否则就多多少少有些不合规矩。可倘若云泽几人不愿赔偿,处于弱势的嫁衣新娘也就只能暗自吃下这个闷亏,甚至非但不好多说,反而还要好酒好菜招待一番。毕竟还能够继续存活下来,就已经实属不易,而无论法宝也好,山水气运也罢,就只能当成是破财消灾。
但既然对方是有意赔偿,又何必再虚伪客套?
嫁衣新娘想得十分简单,再加上她手中除却先前的一把油纸伞之外,就再无其他长物,而本身又是阴鬼邪祟,虽然此间鲜少有人出没,可谁能保证,从此往后就不会再有诸如今日这般的事情发生?届时,已经没有了傍身之物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也正因此,嫁衣新娘就从不曾再考虑过其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伤心,便面露些许凄然之色,深深一叹。
一阵闷雷滚滚之声,由远及近。
直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忽然就咔的一声,于天地之间轰然炸响,劈亮了整个夜幕。
而在亮如白昼一般的夜幕之下,一位驾驭雷霆而来的年轻道人,发丝张扬飞舞,一脸怒容,睚眦欲裂,忽然出现在山顶上空,一身气机高昂无比,牵引雷霆万钧,更在其脚下所踏之处,有雷霆激荡,凝练成剑,威势无穷。
道人舌绽春雷
“何方宵小欺我夫人!”
漫天雷霆,一时之间便更加激烈,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自从云泽离开之后,就一直瑟瑟发抖抱着脑袋不敢抬头的许穗安,在惊雷炸响之时,忽然惨嚎一声,被一道由自九天之上垂落下来的雷霆劈中,像是因那年轻道人驾驭雷霆而来,被殃及池鱼一般,直接变得满身焦黑,直挺挺就倒了下去,溅起了大片泥泞。
连同不远处的云泽,也忽然就神经下意识紧绷起来,忍不住瞳孔扩张,只觉得全身毛发瞬间就全部倒竖,口中也莫名泛出一股于其而言十分熟悉的,金属般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而在下一刻,漫天雷霆激荡之间,忽然就有一道苍白雷光脱离了雷海,以万钧之势,轰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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